距离中心广场不远处的小巷里。奈特踉跄地一路扶着墙,缓慢地走了不远,就被人挡住去路。
“你哪儿也不去,小东西。”那人说,“我得到的命令是,你得呆在这里。”
奈特惊讶地定睛一看,这里离第二道城墙还不远,治安一向很好。挡住他的人并不是普通的恶棍。那人虽然没有穿制服,但腰间佩的短剑与在笼子外看守他的人是一样的。
刚才守卫还对他说他自由了,他虽然心中有困惑,但还是想尽快离开。但他仅仅是走出了广场……对,他走出了广场,走出了塔楼的视线范围!奈特意识到问题,转头就往人多的地方逃。这人既然脱去了制服,一定不想被人看见!然而没跑出几步,他就绝望地停了下来。巷子的出口被另一人挡住了。那人同样没穿制服,但是佩着短剑,正朝他走过来。奈特扶住墙,他已经虚弱得站不住,又因为害怕而膝盖不住发抖。
“我哥哥还活着吗?”奈特哑着嗓子问,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后的问题。如果人生在下一刻结束,他至少想知道他唯一的亲人怎么样了。但他没有得到回答。下一刻他就感到头一懵,被打晕了过去。
打手们靠着墙,抱着臂,远远地盯着塔楼无聊等待着。不过一会儿,有人探出身体,朝他们挥动旗帜。
收到这个信号,他们叹了口气,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人。他们互相谦让了一番,最后猜拳,输了的那个啧了一声,拔出了短剑,抓起了奈特的头发,露出他的脖子。
这小子还很小,他的脑袋里这个想法一闪而过。
另一人站得远些,最后证明是正确的。一切结束得很快,没有遗言也没有任何挣扎。血液溅得满地都是,在奥利金的冬天里,热血很快变干凝结,渗入了土地里。
打手皱着眉头擦干净短剑,默默地离开巷子。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巷子里,这场谋杀结束得安静而普通。年轻的人已经失去活力的身体毫无防备地倒在地上,慢慢变冷。曾经饱满的脸已经凹陷,双颊再无血色,嘴唇也干裂结痂。
他看起来不像任何一个壮烈的英雄,而是融入了这座城中的普通一员,尝着相同的苦难。只是在这苦难的深水中,他小小地挣扎过一番,在水面上曾留下过一记轻响,仅此而已。
葡萄牵着布鲁,引着它一点一点挖掘地道。地下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窒息的时间长了,已经令葡萄产生了晕眩的感觉。
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在前面……
葡萄艰难地靠着泥土缝隙里的一点空气呼吸,他不得不扶着土壁踉跄前进,他张开嘴,都喘出了声,拼命地呼吸着充满泥土的稀薄空气,又被呛得不停咳嗽。
在他的身后不远处,追踪的士兵已经找来了几把铲子。年轻而强壮的士兵轻易地铲掉了已经被挖松的泥土,一路跟随挖掘的轨迹,距离葡萄越来越近。在地下听着泥土与石块不停掉落的葡萄,对他们的到来一无所知。
而在地面,单手捧着信鸽藤的格斯带着一大队士兵招摇过市,脸色阴沉地跟着叶片所指的方向,去回收属于他领地的“财宝”。
第35章
士兵们沿着葡萄挖通的地道追踪。他们几人合作,一人挖掘,另两人将泥土搬运出去,打通地道的速度比葡萄的嗜石兽快得多,不一会儿,与葡萄的距离就缩短到只隔着薄薄一层泥土。
在这里,负责挖掘的士兵卡洛维奇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便停了下来。他的两位伙伴刚刚扛着泥土往外头送去,因此,地道里只剩他一个。一旦没有了铲土的声音,地道里那奇怪的声音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那声音来自他的前方,非常接近。如果按地面房间来算的话,可能只是一墙之隔的距离。卡洛维奇先听到的是挖掘声,杂乱无章,又非常快速,不像是用铲子扒土,却像某种兽类。
兽类……?
他咽了口唾沫。
他能那么义无反顾地一路追杀,是因为他看到对方只是个弱不禁风的男孩。但此刻他突然想起,在他接到的命令中,他们要抓的是——“恶魔”。
难道真的是恶魔?
如果说他在第一次听说时仍完全不信,但在这诡异的地下独处,听着那不属于人类的挖掘声时,他内心的恐惧复燃了。滋生的恐惧像灰色的雾霾压抑在人的脑际,他抓紧了铲子。
而在他仔细侧耳倾听后,他竟听到那头野兽的喘息。这从喉间压抑的诡异喘息是他从未听到过的。这果然不属于人类,他想着,握着铲子的手心渗出了汗。
往往在这样做关键决定的时候,卡洛维奇想到的是自己的妻子,还有才出生没多久的儿子。我不该冒这个险,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但如果我成功了呢……?他转念又想,我一个人逮住了恶魔,也许我能受到领主的封赏。我家小子就再也不用像我一样卖苦命。他也许能去学院上学,就连毛妮都不用再因为一把断掉的叉子唠叨我一整个月。
他意识到他做士兵的日子望不到头,现在也许是他此生唯一一个出头之日。对金钱和名誉的渴望燃起了他勇气。他像举着长矛那样横着举着那把铲子,在他再三鼓起勇气后,他奋力一铲子捅过去。没想到手感那么松弛,隔离两个通道的土壁竟已经薄得一下就被捅穿。失去支撑的碎土轰然掉落,两个地道就这样连了起来。
大量的灰尘布满了空气,卡洛维奇一边捂着鼻子,一边举起地上的油灯。灯光映到洞内,他眯着眼睛,看到正在挖土的嗜石兽,和瘫靠在一边惊恐看着他的葡萄。洞挖穿后空气涌了进来,葡萄终于能够呼吸,一边咳一边喘息。
原来挖土声和喘气声是这么回事!卡洛维奇惊喜地想,幸好没有退缩,我的勇敢会得到回报!他踏进那个洞里,看到葡萄在惊恐地拼命摇头:“不……不……你不能过……过来!不要过,过来!”
卡洛维奇心中产生了一丝内疚感。毕竟这“恶魔”太像人类了。
“对不起,我得……呃……抓住你。”他抱歉地解释着,上前抓住了葡萄的手腕。他能感觉到那个人惊吓地倒吸了一口气。
卡洛维奇的时间在那一刻停滞了。
原来他不是害怕我……
这是他在理性犹存时,最后产生的想法。
卡洛维奇的两个同伴赶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他身体碎裂的一瞬间。他们本来只能看到卡洛维奇黑色的背影,他的身影挡住了光,并不能看清洞里的场景。
他们想,难道卡洛维奇那家伙准备独占好处!于是加快脚步赶过去。突然,灯光就透了过来。而挡在灯前的身体消失了。准确地说,爆裂成了碎块,发出了一声一脚踩进生肉里的令人作呕的声音。爆裂的尸体碎块并没有喷溅出去,而是无力地掉到地上,碎肉中的血连成几条血线,被吸进那个洞里。被抽干血的肉块变成了干枯的渣滓和骨头的粉末。
他们亲眼瞪着这一切发生,反应过来时,往后退了一步。虽然他们看不见,但一只由黑雾变成的手搭在了洞口,一张丑陋的黑脸从洞口探出来,渴望地对他们张开了嘴。黑雾组成的唾液从那张嘴里瀑布般流泻。它已经饥饿太久。
“啊——!!!”
那两人嚎叫起来,腿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但还是蹬着腿,乱抓到土壁,跌跌撞撞地爬起来逃走了。黑雾尝试追击猎物,但显然无法离开宿主太远。它捞了个空,连衣服都没撩到,只能慢慢地缩回洞里。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葡萄仍贴在土壁上,一脸震惊地瞪着地面。这震惊慢慢变成愤怒。他把发抖的手指凑到嘴边,咬开了一道口,因为咬得太深,血顺着拇指流到了手腕,但他毫无感觉。他眼里浮起泪,在自己的额头上画了一个咒印,咬着牙,猛地注入一股法力。那团为所欲为的黑雾顿时发出了痛苦的尖啸,扭曲着囫囵缩回了葡萄的身体里。它回来的一瞬间,葡萄抱着头蜷缩起来,又忍不住捂住手臂抱住自己。这个法术将他体内的恶魔管束,不会再随便在他意识不清的时候跑出来。但对宿主来说,他将随时随地抗衡想获得自由的恶魔。恶魔出不去,就会从内部捣鬼,就像有人不断用刀子往骨头上剜。这无疑让葡萄更虚弱了。
此时,英灵冢自内而外,每隔几呎就有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把手。士兵们被要求剑出鞘,“就像前方有个弓箭手那样警戒,刺伤出现的任何可疑人物,但得抓活的”,这是他们得到的命令。另有一队人,捧着那棵信鸽藤,按照叶片的指示紧张地寻找着他们的目标。
突然,那棵藤毫无预兆地软倒了。负责捧着信鸽藤的将领啊了一声,紧张地碰碰那棵植物,但它不再动了。将领瞪着它,抓过自己的手下:“快,去通知领主!”
葡萄痛得哆嗦,甚至有股想吐的感觉。虽然只要擦去额头的咒印,疼痛就会立刻消失。但他并没有那么做,而是咬着牙试图习惯这种痛觉。他的时间实在不多了。他慢慢站起来,在他被打扰的短短时间里,布鲁又往前挖了一小段。他踉跄着跟上去。
怀力忧心忡忡地站在格斯身边。部署好兵力后,他们就从英灵冢内撤出来了,正在一个安全距离内观察着那里的一举一动——英灵冢旁的纪念钟楼。从钟楼上能俯瞰到这占地面积巨大的大型陵墓。那下面埋葬着奥利金建国以来,从这块领地上诞生的所有英勇战死的士兵。白色大理石墓碑排列得干净整洁,有专人打扫,几百年来历久弥新,是这块领地过去的荣光所在。因为是冬天,整个园区并没有什么绿意,寒冷中透出肃杀。
格斯习惯地去转自己的戒指,发现戒指并不在手上。
“你说我们会在哪里抓到他呢?”格斯的口吻中带着调侃,但表情可看不出任何玩笑的意思。
“就算他从地下钻出来,或者从坐着鸟从天上掉下来,我们的人都会马上发现他。”怀力说。
格斯像是被提醒了一般紧张了一下:“天上?”沉思,“我们还得准备点弓箭手。去,让城头的弓箭手过来。”
怀力一愣,小心提出:“城里的兵力一共九百人,已经有七百人守在这里了。如果再从城头撤兵,我怕我们会被其他敌人钻空子。”
格斯很惊讶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扬起声调:“怀力叔叔,你是糊涂了吗?如果我们得到了葡萄的笔记,还会有这样的担忧吗?这座英灵冢里躺了近万个勇猛战死的将士。如果他们全都再次站起来,那下次再和蛮族交战的时候,我们再也不用临时征用那些不靠谱的农民入伍。不仅是这里的英灵,我们一路上将会不断有新的亡灵士兵加入我们,到时候我们就会是最强的!怀力叔叔,你还在等什么?你不想看到这一天吗?”
怀力哑口无言,又担忧地看了一眼英灵冢,脚步始终踌躇不动。正在他想如何劝说格斯打消念头,却听到格斯“嗯?”了一声,指着下面:“他们不走了。已经找到葡萄了吗?他们为什么站那里不动?”
怀力也凑上来看,从高处看到那个负责寻找葡萄的小队已经停滞不前,却也没见葡萄的人。
不一会儿,小队里的人就捧着植物上来,报告了植物不再有反应的事。
格斯听完脸色都变白了,立刻走向门口。却在门口迎头撞上了两个心急慌忙赶过来的士兵。格斯身边的士兵粗鲁地把这两个竟敢冲撞领主的士兵推到了地上。那两个士兵看清是格斯,滚身起来单膝跪地:“领主大人,我们看看看到了!”
格斯敏感地察觉到他们的惊慌不同寻常:“说你看到的。”
“怪物!”他们大声说,“我们知道去哪儿能找到怪物!”
格斯拧着的眉头松开。
“真是,天神眷顾!”他高声说着,大步向前走去,“走,让我亲眼看看这怪物想搞什么花样!”
而在格斯的目光离开墓园的时候,在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宏伟英灵冢中,巡逻的士兵们正面面相觑。
先是脚下若有若无的一次震动。有的人感觉到了,有的人说是幻觉。
第二次震动比第一次更明显,也波及的范围更大,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第三次,第四次,震感越来越强烈,几乎要把人颠到地上。随着地面出现细碎的裂缝,士兵们惊讶地睁大眼睛:“地震了!地震来了!”
有轰隆声从地下隐隐传来,仿佛睡在地下的巨龙正在醒来,发出了低吼。
第36章
在这孤独的地下,疼痛与虚弱的包围中,哪怕是沙土掉落的声音都让葡萄紧张。
地道里有士兵留下的油灯,足以照亮一小段路程。葡萄于是一直提着油灯,回头盯着来路,怕那两个逃走的士兵去通风报信,带来更多的敌人。
刚才不该任由他们跑掉,他们一定会去告诉格斯我在这里!葡萄在反应过来后,后悔地想着,敌人会再来,数量会更多。口袋里的种子只剩三颗,如果我在这里失败,就没人能帮得了罗伊和他的弟弟了。
我会失败吗……如果我还不能坚强起来,我会再也见不到他……
一股强烈的挫败感令葡萄蹲了下来,抱住了头。
在葡萄那漫长的绝望中,罗伊是他心中唯一的暖意。想到就连罗伊都要遭受到格斯的权力压迫,葡萄感受到一股震颤,随着心脏的波动传遍全身,传播着恐惧,愤怒,和痛苦。
每当葡萄不安时,他总是习惯性地摸那只小腰包寻找慰藉。腰包上绣着国家术士团的绿色橄榄枝,是老师留给他的。那里面不仅有老师给他的力量,也有老师的道德束缚,告诉他生而为人的底线。但现在,沉溺在巨大不安压力下的葡萄并没有去碰那只小腰包。
他瞪着光线消失之处。一股前所未有的黑暗在他内心投下阴影。
我不能再这样……
他看着自己苍白的掌心,因为咒印的束缚,恶魔被完全地关在了他的体内。身体因此承受着令他恶心的疼痛。
他的意志就像一道门,在平时能够阻止恶魔随便走出来。但当身体虚弱而关不紧门时,这个与他共享身体的邪恶室友就会闻着鲜血的味道趁虚而出,像个豺狼一般捕猎。
刚才,恶魔在他的面前杀死了想要袭击自己的人。他在激愤中为自己的额头画了一道咒印,给“门”加了一道锁。因为老师教过他,医者仁心,他的存在是为了挽救生命,而不是夺取生命。
他忍受着仿佛浑身骨骼被敲碎一般的疼痛,只为了阻止身体里的恶魔继续狩猎后续的追踪者。但他为什么要保护的那些人?那些人正在伤害罗伊,也想要伤害他。
22/51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