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笙嘴唇张了张,在小二的催促下接了碗,见对方都要走到门口了才问了声,“劳烦小哥问一句,昨夜那位公子……”
“已经走了。”小二暗自颠了颠手中的银瓜子,也不得不感叹一句那位公子出手大方。
“已经……走了?”于笙目光在某处顿了顿,他还没有看清楚恩人长什么模样……
还未到午时,于笙换了自己已经晾干了的衣衫,仔细将恩人送予的衣衫叠好带上离开。
外边雪消云霁,官道泥泞不堪,于笙也不在意,深一脚浅一脚的循着车辙往云丰镇走,听人说前两日在那儿见过王全生的踪迹。
云丰镇与莱阳镇相邻,于笙也只在亲父未亡时随他去过一回。
两个镇子虽比邻,但处处大不一样。莱阳镇大多是南迁来的侨民,人多地少,再加之物薄不够丰饶,百姓以种植麦黍为生,百年以来出外谋生者甚众。
而云丰镇却截然相反,此地乃前朝一位大儒的家乡,虽已历几代皇帝,但其宗族绵延,到如今还有庶系一脉,云丰镇百姓世世代代居于此地,又因大家族的襄扶,比之莱阳镇更为繁荣。
“哎,听闻谢家公子回来了。”一人灌下一碗热茶,朝旁边同行者道。
“谢家公子?”对方明显诧异多过好奇,“他不是……”
“且住!”又有人打断他的话,“有些话你我心知肚明即可,可切莫说出来了,不管其事是真是假,总归是犯了谢家的忌讳,我等不过平头百姓一个,何必为两句话招致祸患呢!”
先前开口的人点头,“也对,那家招惹不起,尤其这谢公子……不,如今已是谢老爷了……”他转着手里的小瓷杯,“三年前闹得人尽皆知,即便是如今,也仍有不少人嚼舌根,他守孝至今,也不知打着什么盘算。”
“还能有什么盘算,经那一事,他是没有机会再入仕途,而且……”一人压低声音,“听闻谢老爷临终前可是留有遗训,谢家子三代以内不可入仕,这谢公子,纵有经天纬地之才,怕是这辈子也只能做一个满身铜臭味的商贾……”
“造化弄人呐!”一时也不知是惋惜还是幸灾乐祸,几人俱是叹息。
“当年扫眉才子可是羡煞一众举子……”
“时也命也,追根究底,谢家再是门楣耀人也越不过本家去!”
“……”
几人正热火朝天的议论,旁边一驾马车缓缓经过。
“公子,看我不撕烂他们的嘴!”骆迟早就忍耐不住,他几乎压抑不住怒气冲出去一通好打,但是谢残玉手指在尺宽的小桌上轻轻叩了叩。
只那一瞬,骆迟便定住了。
“这多年,竟是还未教会你冷静持重。”谢残玉外袍锦绣鹤纹,衣领松松垮垮拢着,手中捏着一块奇异形状的墨玉,双眸微阖,若不是开口都不知他是否是梦中呓语。
骆迟跪在他脚下,方寸之地逼仄,但比起来这些,更让他忐忑的是来自主子身上的森寒之气。
“公子,那些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凭一张臭嘴胡乱杜撰。”骆迟心有不忿。
谢残玉却缓缓睁眼,眸中一派清明。
“那你要当如何?”
骆迟抬头,“我……”
“世间最不缺闲言碎语,各自揣度,你能让他们闭嘴,可是能让全天下的人都闭嘴么?”谢残玉放下手中的墨玉,“被人说道几句我又不会少块肉,你上赶着去杜绝流言蜚语,最后只会让这些甚嚣尘上,时间久了……才真是教人烦不胜烦。”
骆迟尚有一丝愤懑,谢残玉也只当看不见。
于笙赶到云丰镇的那一日正好是腊八节。
他甫一到此地就没了方向,手中攥着一纸泛黄的信不安地左右张望。
“嘭……哎呦!”
“你这小子是没长眼……哎……”一人锦衣华服,身后还跟着三五个侍从,于笙一时不察撞到他,对方先是不耐,后来又不知为何变了一副模样,对着于笙笑了又笑。
本就是自己不察,于笙忙忙道歉,岂料对方揽住他的双臂,笑得格外招摇,“原是在下不慎撞到了小公子,这道歉么,自是在下先开口……”
他态度谦逊,于笙虽觉得不大舒服,但理亏在先,也只好忍耐着。
周围熙攘,行人来来去去摩肩接踵,那华服公子揽着他,“小公子这边走,仔细着别让人撞着了……”
于笙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他连拖带拽往旁边过去,若仅是这人他轻松便能挣脱,可偏偏四周俱是这富家公子哥的侍从,簇拥得他严严实实,根本没有机会逃开。于笙心下感到不妙,可一时间也陷入尴尬境地,只能勉强拖慢他们的脚步,只求周围有人看见能帮他一把。
可是他不知道,身边这富家公子早就是做惯了这档子事,周围即便有人见了也不敢上前掺和。
眼看着离人群越来越远,于笙心中不安加大,他先前拿着的尖枝早就扔了,如今什么趁手的物事都无,他一边试图从那人手中挣脱,一边找机会逃跑,但是对方明显早有防备,于笙几次想摆脱桎梏都没能成功。
“公子,我方才从乞丐窝里爬出来,身上脏得很……”于笙眉头紧紧皱着,被抓住的手腕又酸又麻,却不及涌上心头的恶心感。
“脏么?”富家公子毫不在意,甚至嘴上开始荤素不忌起来,“脏了正好,本公子正好替你好好打理一番,也不失为一种情趣……”说着手指慢慢朝于笙袖中摩挲。
到这时于笙还有什么不明白,这人分明就是那等无/耻至极的腌臜人,他哪敢再耽搁,直接用了平生最大的气力挣脱束缚,自那几人的包围中冲出去。
“抓住他!”原以为是个小兔子,没想到竟有这般大的力气,那富家公子有些不快,这世上还没有敢拒绝他的人,这小子彻底激起他的征服欲。
身后的人都是依着打手培养的,于笙一个瘦弱少年很快就跑不动了,镇子上人多不说,还有大大小小的摊子,他慌不择路,几次险些撞翻人家的摊子,惹得对方够着脖子大声叱骂,结果使得身后人追得更加紧。
难不成今日就要落到那等下场么!
于笙心中不甘,喉咙干涩难受,烧灼的感觉充斥着腹腔,双腿也酸软不堪。
突然,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平平栽下去,他双手已经尽力去抓旁边的木杆,但是抓了个空,原以为就此摔倒在地,但没想到横伸出一只手将他捞住。
一股清冷的茶香窜进鼻间,下一刻身体不自觉撞入对方怀中,那股茶香更加浓郁,虽陌生但竟然让他微微松了口气。
第3章 狠劲
“公子,他在这儿!”身后很快围住,于笙心慌不已,下意识攥住了身前之人的衣袖。
谢残玉挑眉,没想到偶然出来一趟又撞上这小东西。
那边富家公子追了一路,气喘吁吁,早就没了一腔耐心,指着于笙吩咐手下,“给本公子带回去好好调/教调/教。”
于笙紧张得不得了,唯恐自己被交出去,瘦弱的身子抖成筛糠,谢残玉不动声色地按住他的肩膀。
那些人围得更紧,一个个凶神恶煞,周围原本打算看热闹的众人离开不少。
“你是何人?”灯火影影绰绰,那富家公子只见一个男人揽着他瞧上的人,登时怒气盈胸,“本公子看上的人你也敢碰?先剁了你一双手脚,再扔到野地去喂狗!”
于笙终于有了些反应,他自知惹了麻烦,可再如何也不能牵连他人。
遂挣脱谢残玉的双手,转过身与那富家公子对上,“……今日遭此横祸,算我倒霉,但这与他人无关……”他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你要杀要绑,随你处置。”
“哟,这是替别人操的哪门子心呐!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什么闲心替别人操心。”富家公子眸色晦暗,“要我不取他的命也可,你乖乖的往我这儿来,唔,本公子只取他一双脚便罢了,这手么,敢动本公子的人,取他一双手不算过分。”
“你!”于笙怒目而视,“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今日是你强取豪夺,干别人何事?!”他没有看身后的人,在心中默念一句“抱歉”,再看向富家公子时换了一副冷厉面孔,“你若执意害无辜之人,我便是与你同归于尽也不叫你有半分称意!”
他原本长相清秀,但狠起来也有几分唬人。
这富家公子强占弱者的事情做惯了,可没想到有一日也能碰到个不要命的。
即便仗势欺人,也不能在闹市弄出人命,他心思几转,终是眼珠子转了一圈退了一步,“罢了,本公子甚是怜爱你,你非要护着不相干的人也不是不可以,这样吧,你自己过来,莫存什么逃跑的心思,本公子便网开一面,留他一命。”
“如何?”
于笙沉默了下,脚慢慢抬起。
富家公子嘴角露出一丝笑,在于笙没有注意到的地方给身边人递了个眼神。
随着于笙一步一步接近,那富家公子脸上的淫邪神色越发明显,谢残玉微微蹙眉,看着那单薄的身影,不知怎么的心尖一动。
下一刻,变故陡起。
于笙拼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抢了对方一把长刀,他慌乱地抵在身前,抖着声音大声喊,“你们,你们放他走!”
谢残玉愕然了一瞬,竟没想到这小东西会来这么一手。
不仅是他,就是那富家公子连同侍从都惊了下,“啧,原以为是个无害的小野兔,可没想到竟是看走了眼……”
淫邪的目光不掩,那富家公子往前走了几步,几欲碰到于笙手中的长刀,他恶趣味地伸手弹了下,笑道,“敢杀人么?”
于笙身子一僵,手中长刀抖得越发厉害,他连杀鸡都是王全生逼着的,哪里敢杀人。
“不敢么?”那富家公子啧啧两声,“本公子瞧上你是你的福气,原本你温驯一点还能换得本公子的怜惜,但是现在……”他眸色晦暗,“知道莳华阁吧?”他如同闲话家常般,“许多人不知道,那里可不仅仅只有女子,唔,像你这样有几分姿色的男子也不是没有……”
“本公子原先想着,念在你还诸事不懂,便耐着性子调/教一二,可是你……偏偏要不识好歹,啧,这便不能怪本公子不懂得怜香惜玉了……”他一挥手,“将他送到莳华阁去,告诉荣娘子,好好教上一教……”
“是。”自有人上前,于笙慌乱之下一通胡乱挥舞,没伤着对方,自己反被束缚。
于笙肩头被捏得生疼,手腕也痛极,但他不甘就此被送到那腌臜地方,整个人剧烈地挣扎起来,眼看着就要挣脱一只胳膊,岂料那富家公子过来抬手就要打,他瞬间心思百转,不退反迎上去,蓄积浑身气力撞过去。
这一下出乎意料,对方毫无防备,直接撞得那富家公子仰倒撞在一架废弃的独轮车上,磕得七荤八素,眼前发黑。
“竟敢……你竟敢……”富家公子恨不能将于笙立刻弄死,“给本公子打!不过一个乡野小子,这般不知好歹,敢伤本公子……”
眼看着就要被众人围攻,于笙逃无可逃,没想到下一刻腰身一紧,一双猿臂揽住他直接飞身躲过。
“方才的狠劲儿哪儿去了?”耳畔一阵温热,那手掌上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传过来,直叫于笙心脏狠狠一颤。
这个声音……
第4章 痴儿
“恩人……”于笙声音细弱,方才这一连串的变故让他几近失声。
“嗯。”谢残玉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早知你这般倒霉,不如那日带着你一起。”
他语气温和,于笙不知他是确实这般想还是随意客气一二,只垂头不语。
他们这边气氛正洽,那边富家公子已然气得仰倒,从前不曾经历过的“委屈”在今日尝了个干净,对着谢残玉,恨不能生啖其肉。
“你这人好生不识趣,方才本公子给了你机会,你却不知珍惜,这会儿你就是跪地求饶,本公子也要给你个教训!”
“来人,给我打!”
谢残玉微微沉了脸色,于笙下意识要往他前边挡,结果被他按住,一下都不得动弹。
“也不知与谁学来的,怎的都不懂得先护着自己呢……”谢残玉一边感叹一边踹飞一人。
于笙微微张嘴,恩人这……也太厉害了些!
不过抬手之间,那些打手纷纷蜷在地上痛呼哀嚎,只剩那富家公子哆哆嗦嗦往后退,“你,你不要过来……”
谢残玉轻轻一笑,“你方才想要取我双手双脚?”
明明温润如玉,端的清隽风致的一位端方公子,偏偏叫众人遍体生寒,那富家公子一退再退,不慎一脚踩进身后的污泥里。
“躲什么?”谢残玉脚尖一勾一踢,一把长刀“铮”得一声插到距那人脚尖不足半寸处,吓得他险些喊出声来。
“饶,饶了我吧……”方才颐气指使,嚣张至极,这会儿一下子腿软嘴怂,谢残玉冷眼看着,丝毫没有半分心软,“自己拿刀挑断脚筋,我便不与你计较。”
“不,不行,你不能挑断我的脚筋……不,不能……”他神色慌乱,四处看着企图逃离,“铮……”长刀破风而至,直接削掉他的左耳,“啊”
声音凄厉,闻者皆惊。
“那……那不是孙家的那个纨绔吗?”
“瞧着是他,哎,这别又是招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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