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笙勉强靠着墙壁,眸子赤红,却是一眼都不肯离开王秋。
大半个时辰,大夫忙得脚不沾地,又是针灸又是冰敷,还逼着王秋吐了三次,直到吐出些酸水来才松了口气。
于笙手指蜷紧,好几次都险些扑过去,待大夫好不容易处理完他双脚不听使唤地往前走了一步后顿住,“我妹妹她……”
“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大夫让药童给她服下一颗黑魆魆的药丸,“那东西都是花楼里龟公老鸨收拾不服帖的女子用的,这丫头才这么大点,怎么受得住?!”
医者父母心,大夫难免话说得不大好听,“幸好送过来得早,而且她年纪尚小,还未来葵水,否则,这丫头就毁了……你做哥哥的,怎么还叫她服了那腌臜东西……”
“哥……哥,哥哥……”那儿躺着的王秋突然哭起来,这不大的工夫竟然醒过来了,还听到大夫“训斥”自家哥哥,本就难受的小丫头更加不依了,伸着手就要于笙抱。
于笙几步过去,安抚地揉揉她的发,“秋儿莫哭,哥哥在这儿。”
“呜呜,哥哥,我难受……”小丫头从小到大都是在于笙的眼皮子下长大,哪里像这般白着一张小脸,眼泪挂在眼睫上要掉不掉,看得人心里搅成一团。
于笙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愧疚,抚着王秋道,“是哥哥不好……”
他心里乱成一团,根本想不起来王秋何时吃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而且那种东西又非随便就能得到的东西。
“哥哥……”王秋靠着于笙的肩膀,“爹爹回来了吗?”
于笙一愣,“你怎么知道他出去了?”
“爹说要去捡点柴火,我说哥哥不让,他可凶了……我哭了,爹给了我一颗糖,好像是坏了,糖不甜……但是我吃完了……”
“丫头,那糖什么味道?”大夫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们二人身边,王秋怕生,往于笙怀里靠了靠,“哥哥……”
“别怕,”于笙安抚了几句,“爷爷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乖……”
“嗯。”小丫头软软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抬头,“糖……是白色的,有些黏黏的,刚含着的时候有点甜……然后,就有点苦……”
随着王秋一句一句的说完,大夫脸色慢慢难看,于笙还有什么不懂,“是那糖的问题?”
“如无意外,便是。”大夫方才听兄妹二人说的这些,不难想象得到二人那个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见于笙少年老成,便仔细又说了说,“花楼里的脏东西不少,这个像糖的东西不算金贵,只要有心去买便能买得到……那药外边包着一层糖衣,很多时候就是骗人中计的手段。”
“这药,对我妹妹身子的影响有多大?”于笙胸中怨气难消,此时恨不得将王全生千刀万剐。
“若说毫无影响那是假话,”大夫也是心疼兄妹二人的身世,“不过幸好她年纪尚小,药性也没有完全在腹中消化,所以现在只需日日调理……至于其他,或许葵水会提前一段时间,端看最后调理得如何。”
于笙勉强松了一口气,王秋眼泪汪汪地看着于笙,“哥哥,是秋儿吃坏肚子了吗?”她紧紧抓着于笙的袖子,小丫头长到这么大极少不舒服过,第一次被带到医馆里,陌生的环境总让她感到害怕。
于笙更是心疼,让她靠在怀里不住地揉着她的小髻。
医馆的大夫心善,让于笙兄妹二人在里边小院里待了半日,等到他忙完一切回去时,药童给他两块碎银子,说是于笙硬塞给他的。
大夫微微叹了口气,尽管行医数十年,见过无数悲欢爱恨,但是也不禁生出一点叹惋。
离开医馆后于笙并没有立刻带王秋回去,他拿着那日黄伯借给他的最后一点银子给王秋买了不少好吃的,小丫头耷拉了半天的小脸终于露出一点笑意,牵着他的手越发紧了。
“哥哥,我们给娘也买点好吃的吧。”王秋盯着店里的各色糕点,咬了咬嘴唇,“好吗?”
于笙自然应允,买了几样糕点,又给眼巴巴的王秋买了一串糖葫芦,小丫头珍惜地看了又看舍不得咬。
于笙笑着催促,“再不吃就要化了……”
“天冷,不会。”小丫头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脆生生地反驳,于笙听着又多了一分笑意,“我们秋儿真聪明,哥哥已经骗不到你了……”
被夸了聪明,小丫头憨笑,“哥哥也聪明,”她伸出手指比了一个指甲盖的大小,“秋儿就比哥哥多这么一点点。”
于笙笑了,眸中尽是温柔怜爱,想起小丫头无端遭受的苦楚,他嗓子干涩,已然说不出话来。良久,于笙摸着王秋的脑袋,“秋儿,哥哥与你玩个游戏好不好?”
“什么游戏呀?”王秋来了兴趣。
“哥哥把你送到村正爷爷家,你与莺儿玩着,哥哥过几日来找你。”于笙怕王秋不肯,又道,“娘也会去陪你,只需几天,哥哥就来找你,好吗?”
王秋垂着头也不搭话,于笙心中难捱,二人站在街角避风处,小丫头默默地牵住于笙的衣摆,嗫嚅道,“哥哥是不是不要秋儿了?”
“怎么会!”于笙弯腰,伸手在小丫头酒窝处点了点,“哥哥只是最近有些事要忙,都照顾不好秋儿了,你先与娘亲去村正爷爷家,哥哥过几日就能来找你,好不好?”
他还勾住王秋的小指摇了摇,“我们拉勾,哥哥若是骗你,唔,就是小狗。”
王秋扑到于笙怀里,揽住他的脖颈,瓮声瓮气,“哥哥……”
“秋儿乖。”于笙揽住小丫头轻轻拍了拍,“在村正爷爷家也不要忘了吃药,哥哥来接你的时候再给你买糖葫芦吃,好不好?”
“不要糖葫芦,只要哥哥,哥哥早点来接秋儿……秋儿什么都不要……”小丫头的童声稚语最是戳心,于笙偏头落下一颗眼泪,又很快掩下,声音略哑,“放心,哥哥会来接你的……”
第10章 谋算
于笙安顿好王秋和娘亲后就去了镇上。
王全生自莳华阁出来以后志得意满,手里颠着钱袋子,方出了门直接拐过街角往赌坊走。
“哎呦,这不是王全生么?怎么,还没叫赌坊的人给打死!”一人手里拎着两只酒坛,颊上两抹坨红,一瞧就是酒喝大了。
王全生手中有银子,腰杆也硬了,“谁敢打我?你宋老三几次在赌坊撒泼,也没叫断了腿,老子又如何会招来好打。”
“嘿,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现在人人都知你欠了赌坊五百两银子,而且还撇下孤儿寡母逃了,怎的今日就敢出来了?不怕被打死啊?”宋老三踢了一脚王全生,“你说你还不上银钱,那怎么不来找兄弟我……五百两没有,五个铜板还是有的……”
一听就是故意寒碜王全生的,他脚下虚浮,还挑事地推了一把王全生,“敢欠赌坊的银子,你怕不是活腻歪了,只是可惜了家中美妇和一对好儿女,啧,你若没本事,不如将嫂嫂送与我,也好全了我兄弟二人的情谊……”
“嘭!”王全生一拳挥上去,二人缠斗在一起,宋老三毕竟是喝了酒,脚下不稳,被王全生踹倒一顿踢打。
最后还是莳华阁的龟公嫌二人打扰生意将他们扔出去。
宋老三躺在地上哀嚎,王全生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离开。他怀里拿着十两银子,是莳华阁的荣娘子交给他的“定金”,二人约定在于笙到手再给他剩下的九十两银子,如果三月后于笙能卖个“好价钱”,王全生自还有另外的甜头。
虽听林戚那般说过,但是王全生也知道于笙不算绝色,能卖一百两已经是好价钱了,而且,他一直想着要拿银子去赌坊再赌一把。
腊八后的街道已经有了过年的氛围,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两边摊贩大声叫卖,偶有几个裹成圆团子的小孩儿你躲我藏地窜过去,手里拿着冰糖葫芦大声呼喊。
街上的人摩肩接踵,王全生捡了一条小巷进去,这边人少,但是能更快穿过去到赌坊后门。
“为救李郎离家园,
谁料皇榜中状元,
中状元着红袍,
帽插宫花好哇,好新鲜哪!
我也曾赴过琼林宴,
我也曾打马御街前,
人人夸我潘安貌,
原来纱帽照哇,照婵娟哪……”
王全生唱着小曲儿,心中早已做起自己赌赢的春秋大梦。
“砰!”
“哎呦!”
王全生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直挺挺地趴在地上,他自忖倒霉,结果视线中出现一双洗得发白的布鞋。
“小畜生?”王全生没想到一抬头看见的竟然是于笙,他下意识看向于笙身后,没看到那两个壮汉后才险险松了一口气,“有银子不给老子花用,竟然拿来雇人抓你老子,不怕被天打雷劈吗?”
“天打雷劈?”于笙眸中戾气陡重,“你给秋儿喂了那害人的脏东西,要天打雷劈,也是你走在我前头。”
于笙忍了多年,一想起王秋靠在他怀里小声喊疼的情景,心中绞痛,不过念及方才王全生的一切反应,硬生生压下那些愤懑,逼近王全生沉声问,“你从哪里来的银子?”
方才于笙便跟了王全生一路,他看着王全生从莳华阁出来,心中就起了疑窦,“莳华阁不是一般地方,你从里边出来……到底是做了什么恶心人的勾当?!”
“孽障!我是你爹!”王全生趾高气扬的火焰升腾,若是放在一天前,他或许还会有所忌惮,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于笙已经是嚣张不了多久,他一边想着那会儿与荣娘子的商量,一边忍着不耐换上一副面孔。
“那王秋呢?”于笙袖中滑出一块锋利的瓷片,比在王全生颈侧,“此地无人,我若一时手滑……”
“于,于笙……”王全生偃旗息鼓,哪里再敢厉声,“你别轻举妄动,杀了人是要抵命的……”
“用我一命换来秋儿与我娘的清净,值。”于笙手中的瓷片磨得锋利,王全生都不敢大声呼吸,他怯懦地看着于笙,“你,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娘和王秋想想……我一条烂命,如今也活了大半辈子,你可不一样,你才十五,以后有顶好的日子,还要娶妻生子……”
“而且,而且若是你我都死了,你娘和王秋都是要受尽欺负的……你别一时冲动啊!”
于笙不语,不过好歹手中的瓷片不再往前,王全生略略松下一口气,此地无人经过,于笙就是杀了他也无人知晓。
他脑中心绪几转,忽然间竟聪明了一回,心下顿时起了一番计较。
“你听我说……”王全生伸手,于笙眸子微变,“别动!”
颈侧的瓷片抵近,脖颈一疼,王全生已经嗅到了血腥味,登时急了,“我不动……不动,不动……”
这多年,王全生对于笙薄待甚多,但也未曾见他这般凶煞模样,心中更加紧张,“笙儿,你方才,方才不是问我银子,银子的事情吗?我,我告诉你……”
他示意于笙摸出他怀里的银子,于笙有所提防,一手握紧瓷片,一手伸进去摸出来,他单手打开钱袋,里边是十两银子。
王全生早就组织好言辞,这会儿暗自觑着于笙的反应小声道,“我没有做坏事……我去莳华阁是被人逼得,莳华阁有人要我去赌坊偷东西,爹是冒着危险去挣这要命的钱……笙儿,爹已经知错了,爹那日逃跑也是为了此事……”
于笙冷眼看着他,哪里肯相信。
王全生无法,只得再添一把火,“笙儿,爹是真的改了……”
“你若不信,不如随爹一起去赌坊,或者……或者去莳华阁……”王全生心思百转,于笙面上一派冷然,根本看不出任何他想要的反应。
“笙儿……”
“你将秋儿卖于莳华阁了。”于笙突然开口。
王全生一僵,他差点以为于笙猜到了,不过他那一瞬间的不自然让于笙确定心中猜想,他从来都不信王全生会改好,而且能平白无故从莳华阁得到十两银子,除了“将王秋卖到莳华阁”,他想不到还有其他的可能,尤其再加上王全生给王秋服用的那一粒药。
于笙自认将所有猜中,再看着王全生更是厌恶。
“笙儿你在说什么……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王全生前几十年未有的聪明在这一刻尽数用上,于笙猜得差不离,他索性顺水推舟,故意装模作样,“笙儿爹确实没有……”
一连串的否认反而让于笙更加确定心中所想。
王全生已经做到这种地步,王秋被卖与莳华阁已成定局,于笙思来想去别无他法,只得逼着王全生,“你现在随我去莳华阁,将银子还与他们。”
“这……”王全生心中暗喜,之前他还发愁要如何将于笙骗到莳华阁去,可没想到瞌睡的时候就递来了枕头。
他故意装作为难的模样,“笙儿,莳华阁那是什么地方,如何就能允许我们这升斗小民出尔反尔,爹收了他们的银子,若是反悔,那怎么可能……”
于笙早也想到了这点,最后从怀中拿出一枚莹白的玉佩,“我知莳华阁不好应付,所以拿这玉佩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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