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管怎么说,大家也只当他是谦虚,毕竟可都见识过他“点石成金”的手段。想到演杂剧那几人趾高气扬的模样,就一阵眼气。
“叶小郎君说笑了,”一位身着白衣露出大半个胸膛的高壮男子语气中带着几分酸溜溜道:“如今杂剧班的那群人竟您指点,受欢迎程度已经在瓦子里无人能及,听闻大名都传到辽国去了。”
此人名叫魏老三,是一名“乔相扑”选手。单说相扑,大家都能理解,不过这“乔相扑”则很少有人知道。“乔”字在此时作“伪装”解,乔相扑说白了就是滑稽摔跤,类比的“乔影戏”就是由真人模拟皮影的动作形式,做出种种滑稽可笑的样子,引人发笑。
此事说起来简单,但着实为一项很有技术难度的活计。首先身体就要异于常人的好,否则经受不住每天高频率的摔跤。其次摔跤不要紧,关键还要逗人乐,这样便更有难度了,也难怪在宋朝过后就已失传。
魏老三已经是乔相扑的领军人物,即便如此也不过勉强在汴梁糊口,门下弟子大部分改行换业,连他也心灰意冷。如今见叶安没用多久,便将半死不活的杂剧救了起来,才燃起一线希望。
如他这般的艺人尚有许多,瓦子中竞争如此激烈,大家都害怕自己有天会被淘汰。
但是在这其中,叶安仅仅能为一部分人提出有价值的建议,比方说有种技艺叫学乡谈,以模仿各地方音俗语娱悦观众。多为双人演出,类似现代的相声。叶安便参考了些相声的技巧,传授给他。再比如诸宫调讲书讲史的,可以共同凑些钱请大才子些故事,然后一本多拍,共同演绎。
剩下的什么舞蛮牌、扑旗子、叫果子,叶安是实在没办法了,这些东西他听都没听过。看着那几人失落的目光,叶安又有些不忍,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你们莫不如互相合作,共同弄出个新鲜玩意儿来。”
“这怎么行?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怎么合作?”那几人大惊,觉得这小郎君是在异想天开。
“怎么就不行。”叶安皱眉,“比方说你们表演扑旗子的,不是愁没人看吗,干脆自己扮作正派人物,扑完中间穿插上一段小令。让魏老三话个花脸,扮作反派,然后在台上做乔相扑。”
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那些技艺虽说乍一看新奇,不过多多少少有些局限性,不然也不会被时代淘汰。如今组合在一起,说不定真能弄出什么新鲜花样。
魏老三听罢眼前一亮,穷则思变,他饭都要吃不起了,自然没事儿就琢磨怎么才能吸引观众。叶安简单提一嘴,他心中便有了章程,恨不得现在就回去与人商讨。
经过此次聚会,众人都有不少收获,在分别的时候纷纷向叶安鞠躬表示感谢。甚至声称假如其在京中遇到了什么麻烦,只要张嘴,他们定会全力相助。可别小看了这些三教九流,有些事情官府都没有这帮人管用。
叶安拱手谢过,心中却没怎么当回事儿,他一个安分守己的小市民,哪里接触的上黑道人物,帮他们也不过是顺手为之。
待人都走没了,澄晖方才笑嘻嘻的进来,“恭喜老弟,以后在大宋瓦市完全可以横着走,连我以后恐怕都要承蒙您关照了。”
“呵呵,”叶安翻了个白眼,经过近一年的开封府生活,他最大的感触便是,大相国寺才是真正的黑、社会。搞垄断不说还黑白两道都要给其面子,此番帮人引荐,想必澄晖也收了不少好处。
见叶安两三下便点明事实,澄晖微微一笑,脸皮厚到完全不在意,而是极为自然的让人上果子,并转移话题开始聊起糖厂一事。
“想必老弟也知晓,前段时间有人来我们的铺子大闹,说吃糖吃死人。”
叶安拿了块芙蓉糕,不甚在意道:“是听过,最后怎么样了。”这种低劣的碰瓷手段想必相国寺完全可以应付,否则他就要重新思考合作的事了,四层利润总不能白拿。
澄晖给两人倒了杯酒,“自然是摆平了,不过我院僧人透过路子得知,那人竟与襄阳王府有关系。”看着叶安微怔的小脸继续道:“不仅如此,这段时间还在糖厂附近抓到了不少行迹鬼祟之人,究其来源同样是那位派来的。”
张了张嘴,叶安打算说什么,旋即又被澄晖打断:“你放心,不管是什么王,只要不是官家,我寺都不怎么放在眼里。不过身为兄长尚且要劝你一句,年少气盛是好事,可终究是要多给自己留条路。老哥言尽于此,你自己想想吧。”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身离去。
坐在椅子上,叶安思考了很久,最后不得不承认,确实是他考虑不周了。自己始终没有走出小说的局限,在书中,襄阳王只是一个模糊的形象,虽然属于最终boss,但事实上还没有中间的小喽啰坏的真实。再加上身边的人都没怎么把此人当回事,叶安就也跟着看轻。
可仔细一想,芸姑的例子就摆在那里,虽然只是个闲散王爷,但对于老百姓来说,依旧是座无法越过的大山。澄晖方才半是警告半是提点,意思也很明显,如果再有这样的事,相国寺估计就不会插手了。
“哎,也是太过顺风顺水。”叶安叹气,旋即起身,他打算回家好好想想,之后该怎么办。
心中有事,自然也就表现在行动上,刚刚出门,叶安便与一捧着书的男子撞了个满怀。
“哎呦!”那人吃痛,向后仰倒。还好叶安眼疾手快,直接拉住对方。待二人站稳身形,叶安又连忙赔礼:“这位老丈,实在对不住了,您没事吧。”
那老者抬头,不可思议道:“你叫我什么?”
“老丈、老员外……额,老爷爷?”见对方脸色越来越阴沉,叶安满头问号。
“够了!”老者怒极反笑:“你这小子眼神儿不好,我哪有那么老?”
“……”叶安无语,仔细打量了一番。对方虽说面白微须,长相清秀,打扮的颇风流,但眼角已有不少细纹,而且头发也花白了。按照古人三十岁以后就步入老年来算,喊老丈也没有毛病啊。
觉得自己遇到个神经病,叶安摇了摇头,见对方无事抬腿便要走。谁知那人死死抓住他的袖子,叶安毫无防备踉跄着险些摔倒。
“你做什么?”叶安大怒,他原本就受了打击,此时心情正差。
谁知他生气,男子比他还气:“干什么?我今日便要与你掰扯清楚,到底谁是老丈?!”
“长眼睛的都能看见!你问问周围的人,我……”
“七郎!”
叶安话说到半截突然被人打断,只见三位风姿绰约的大美女带着一阵香风奔了过来。一同扑进男子怀里,或撒娇或捶背,场面十分刺激。
叶安看得目瞪口呆,单看颜色这几位应该都是花魁级别的。平日里妈妈奉承着,客人捧着,何曾见过如此情态。
男子温柔的与她们说了几句话,回头见到叶安,嗤笑一声,随口道:“师师生得艳冶,香香于我情多。安安那更久比和,四个打成一个。黄毛小子,懂什么?”
不要脸!叶安心中感叹,面上也是极为不服气。
“呦呵,”男子此时已经没那么愤怒了,看着眼前的小娃娃,调侃道:“好好好,既然如此,我俩就来打个赌。”
“赌什么?”
男子四处看了看,指着前方一身姿曼妙的妇人:“就那个,等会儿那娘子过来了,且看是先于你说话,还是先于我说话。倘若你输了,就给我乖乖配个不是,承认自己眼拙。倘若我输了,那我……”
“你就把手里的书送我。”叶安抢先道,他早就注意到此人一直捧着的那本书,书皮看着较新,也不像什么名贵的绝本,刚好拿来打赌。
男子可能没想到叶安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沉默了一会儿,自嘲笑道:“没料到还有人对此物感兴趣,就这样吧。”他信心满满,根本没觉得自己会输,毕竟这可是青楼楚馆,哪会有小姐不认得他。
叶安没说话。前方女子越走越近,见到两人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纳闷道:“这是怎么了?”旋即对叶安行了一礼:“叔叔,你可曾见过我家官人,奴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他。”
“噗”叶安顶着男子郁闷的目光狂笑,手往东面指了指,示意对方要找的人在那里。没错,这妇人就是花和尚澄晖在青楼娶的老婆,那两位“梵嫂”之一。
男子大概也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认识,但也知道愿赌服输,遂颇有些不舍的将手中的书递给叶安。
叶安低头一看,只见书上印着《乐章集》三个大字,旁边用还有作者的名字——柳耆卿。
刚开始他没怎么在意,只是觉得有些耳熟,渐渐的反应过来不对劲儿了。青楼、诗人、姓柳……
“你是柳永??”叶安大惊,任谁看到千古词人站在自己面前想必也淡定不起来。
男子,也就是柳永淡定的点了点头,他在大宋还是有些粉丝的,这种情况也见怪不怪。说来也是挺难为情的,自己竟与一小辈计较。
倘若平时,柳永自然不会如此,但今日着实是凑巧。想他科考多年,屡次落第,好不容易赶上恩科考上后当了个小官。政绩也十分出众,可无奈首诗想拍皇上马屁结果拍到了马腿上,所以一直被压着。前几个月范公当政,复审曾经选拔官吏的卷宗,柳永抓住机会申诉,总算是得以翻身。
没想到在派官之时,上官一句轻飘飘的“年事已高”便将柳永从好好的六品官变为八品著作佐郎。柳永气愤懑不已,与家人关系又不好,只有到青楼寻求安慰。而叶安那句“老丈”刚好戳中他的痛点,这才与之争吵。
略微了解到事情真相的叶安唏嘘不已,这位大词人也是命途多舛,永远活在矛盾中。可谓是“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
“这本书收录的乃是我平时所做。曾经给晏相公看过,也给其他大人看过,但也没多少人放在心上,既然你打赌赢走了,日后是扔是烧都与我无关。”柳永叹气,经此一事他也算彻底放下追逐名利的念头了。
然而叶安看着手中的诗集陷入沉思,这种流传千古的大作,不给全天下人欣赏,是不是太过可惜了……
第38章
拜别柳永后, 叶安连夜赶回国子监, 此时守约斋的学子大多已经返校,正围坐在大厅里, 不知在鼓弄什么。
“萧静静, 你是不是吹牛呢!怎么半天都没弄白?”一少年埋怨, 旁边人也纷纷附和。
“你们干嘛呢?”叶安挤了进去, 好奇问道。
众人一见他仿佛是见了救星, 立刻上前围住, 七嘴八舌的嚷了起来。
叶安头大如斗,最后还是范纯仁上前将他解救出来,然后告知他原委。
听罢叶安满头黑线:“所以……你们一帮人在这里生火生了个把时辰。”
“安哥儿救我!”萧静静一张脸脏的像花猫, 连板牙上都蹭上黑灰, 泫然欲泣的对叶安求救。
任命的叹了口气, 虽然知道这帮大少爷们没什么生活常识, 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连火都不会生。叶安蹲下身,打开火炉的盖子,然后微愣:“这怎么……还有干柴?”
此时正值北宋前期,百姓们烧的都是柴、芦苇、或各种草和秸秆。北方城市里主要是烧木头,但像衙内们大多都比较讲究,烧的是加工过的木头,也就是木炭。如萧静静等人, 一辈子都没见过直接烧柴火的, 也难怪束手无策了。
“哎, 还不是因为木炭不够, 祭酒说了,为了节省开支,以后各斋舍每日炭都有定量,这点柴还是赵宗述偷偷从外面买回来的。”范纯仁解释道。
原来,自打唐朝,随着中原人口的增长,森林越来越少,木柴就已经渐渐供应不上了。到了宋朝,首都为汴梁,柴荒问题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更严重。首先汴梁的人口比长安更多,其次长安靠近秦岭,周围有不少树木,而开封在大平原上,四周森林极少。
叶安所在的中牟县,因为背靠虎头山,好歹不用为柴发愁。但搬到汴梁后,才发现每秤木炭竟卖到了二百多文,都赶上一家人几天的饭钱了。
“前几天,我爹上疏给官家,朝廷拿出了四十万秤木炭半价供应给贫民。百姓为了抢炭一拥而上,踩死了不少人,且还有一些,没抢到炭投河上吊自杀。”范纯仁满面愁容,他爹因为这件事,好几天晚饭都没吃下。
叶安也觉得很不好受,表面上看大宋如今是盛世繁华,可实际上即使在汴梁,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也有许多。国家虽然想了些举措,但是一个超级城市的燃料需求,不是光靠政府搞一点平价柴能解决的。他想了想,开口问道:“现在作坊都开始用石炭了,家中不也可以烧吗?”
范纯仁苦笑:“你觉得对于老百姓来说,是上山砍柴费力还是到地下挖煤费力。”
叶安沉默不语,将炉火点燃后回到房内,身为一个现代人,他没办法想象在冬天烧不起木柴是种什么样的感受。刚穿越之时,叶安尚且觉得这不过是一本书,混混日子就算了。后来因为有了外婆这份羁绊,便打算努力赚钱,生活的更好。而现在嘛……他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他有更大的目标了。
叶小安雄心壮志,正打算摩拳擦掌大干一场,然而第二日现实却教了他做人。
“为啥啊?我不过是想印书,国子监的学生不是可以在你们这儿印的吗?”叶安不可思议的张大眼睛。
在他对面的是一留着两撇八字胡的矮个男子,语气中带着格式化的客套:“以前是这么规定,不过如今王祭酒整改,我们国子监印书部以后每日都有定量,再多的话,可就要自己掏腰包了。”
没错,叶安此行正是想要将柳永的诗集印刷成册,以供天下人欣赏。一来是感叹其半生坎坷,这位白衣卿相才华横溢,他的词如果只单单流传于青楼楚馆中,未免有些可惜;二来叶安本身来自后世,知道经过千年时光,他的词已经流失了许多,自己这般做也算是保护文化遗产了。
“既然如此,那我掏钱你们印。”叶安想了想,大家都不容易,他负责花销总可以了吧。
男子利落的报了个十分可观的数,叶安眼睛都没眨一下,当即掏出钱包。对方看着明晃晃的银子,双眸微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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