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冼把宁桓推到了一边,“怎么回事?”宁桓瞧着那边快被吸成蜒蚰干的蛊王,喘着粗气问道。
“笛子呢?”黄色的细手朝宁桓伸了过来,他慌忙向后退了一步。
“笛子?什么笛子?”细手被肃冼一刀砍断。
肃冼又砍断了另一条伸来的细手,几乎咬着牙吼道:“巫鬼神的笛子!”
宁桓一拍脑门:“哦哦,笛子笛子,你说笛子啊。”
就在宁桓掏出短笛的那一刻,周围细手明显停了下来。肃冼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割开了手指,用血直接在黄符上画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
“你在干什么?”
“嘘——招魂。”这招的是谁不用猜就知道。宁桓深吸了一口气,不说话了。
肃冼画完符,抬起头,他深深看了一眼宁桓,表情严肃地问道,“宁桓,你信我吗?”宁桓被问得一愣,点了点头。
“行,你现在吹着巫鬼神的笛子,走到蛊母王边上去。”
宁桓明显被肃冼的话惊到了,瞪圆了一双大眼,“你是说我?”但见肃冼一脸慎重,没有半点玩笑意思,惊讶的表情慢慢收了回来,他望着作乱的蛊王,咬了咬牙应道:“可以,我去。”
宁桓咽了一口唾沫,将引蛊笛放到了唇边,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娘咧,他压根儿就不会吹笛子。宁桓转过身,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我不会死吧?说好了舍身取义的事情我可不做。”
肃冼低垂着眼眸,漆黑的瞳仁中似乎流淌着纯澈的星河,他定定地望着宁桓,笑了笑道:“放心,要死也是我死在你前头。”
宁桓的手在握住短笛的那一霎那就失去了控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几乎吹响了一首自己从未听过的曲调。宁桓一步一步朝着蛊母王走去,那些挡在身前的细长“黄手”绕开了他,直接让出了一条路……
“黄手”窸窸窣窣如潮水般开始退回到了黄色的琥珀中,蛊母王破碎的身体重新拼凑到了一起,琥珀的裂痕上起了一层白丝,像是一个巨大的蚕茧,一会儿白丝褪去整个巫鬼神像又变成了一个光洁的琥珀。
宁桓恍惚间又看见了那个红衣女子,他问道:“你是巫鬼神吗?”
女子看着宁桓颔首微微一笑,眸光中带着一丝释然:“世间已再无巫鬼神。”
空灵的嗓音自四面八方传来,如雾般在天地间回荡。柔和的暖风带着树叶“沙沙”摆动,耳畔边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虫鸣,同时奏出了一曲庄严肃穆的葬歌。她是巫鬼神,在她离开的那一刹那,天地万物都在向她告别。宁桓仰着头愣愣地望向天际……
“哐当”,白玉引蛊笛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笛身碎成了两半……
宁桓没想到的是就算被吸成了虫干,那蛊王竟还有力气挣扎。宁桓堪堪躲过他的利齿,被银川圈向了一边。肃冼没有迟疑,直接跳到了蛊王身上,他拔出刀刃朝着七寸的地方狠狠划了下去,黑色的鳞片被“切玉断金”的灭魂刀割开了一道口子,肃冼直接将那沾有心头血的利刃扎进了蛊王的血肉中。
蛊王挣扎了两下,终于不动了。
宁桓瘫倒在了地上,看着一旁的银川道:“蛊王死了,蛊母王也走了?”
银川点了点头,她也还没从刚才的事中缓过神来,纸做的脖子发出了“咔哧咔哧”的声响。
另一边,苗女见大势已去,起身欲要逃跑,忽地远处响起了一阵悠扬的笛声,眼前的这只白色长虫,肥硕的身躯如脱水了般慢慢干瘪了下去,逐渐在地上显现出了一个女人的轮廓。她虚弱地捂紧肚子,口中时不时吐出一些黄红色的血水。燕宅的上空中飞进了一群黑色的蝴蝶。苗疆女见状脸色一变,慌忙要逃,只见层层叠叠的蝴蝶瞬间将她整个人都困住,笛声愈来愈急,草蛊婆的挣扎也越来越激烈,须臾过后,蝴蝶群散了,
“苗先生?”一位黑衣长发的男子带着一群人走了进来。宁桓已经累的不想动弹了,躺在地上嘟囔了一声:“来的可真够及时。”
黑衣男子在看见干瘪的蛊王尸体时明显一愣,“这是……”
他看了看宁桓和肃冼,眼神带着敬畏,躬身朝二人行了一个大礼:“苗宏代整个苗疆红家谢过二位,做牛做马,当无以为报。”
肃冼累得已经不想讲话了,他摆了摆手:“巫鬼神真身就在这里,真要谢把这里外都打扫干净了。”燕宅经过蛊王和蛊母的肆虐后已经是狼藉一片,再加上这具庞大的尸体,的确不好善后,黑衣男子连忙道是。“还有那群人。”肃冼指了指角落里的蓝家人,“自己处理门户。”
宁桓长舒了一口气,他眼神定定望着远处那尊又恢复了原样的巫鬼神真身相,不知为何他有种预感,蛊母王和巫鬼神许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世间再无巫鬼神。”
第24章
此事就此也算是终了。
第二日,大理寺接到报案说城南燕宅内发生了一桩命案,随派人前去探查,后在主屋发现了一地的碎尸。燕家的灭门惨案在京城内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人说是仇家上门寻仇,也有人道是得罪了江湖中人。可惜数日后一场大火让这座众所纷纭发生过血腥惨案的凶宅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所有的痕迹被彻底抹去了,从此成为了大理寺内的又一桩悬案。
宁桓从燕府回来以后便将此事据实告诉了父亲,钱冕造反一事已满朝知晓,宁父听闻此事后长叹了一口气:“若是当时我出言劝阻,他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看着父亲这几日郁郁寡欢的模样,宁桓的心里也不好受。
“钱冕最后如何了?”宁桓趴在桌上,心不在焉地玩着手中的白瓷茶具问道。
“关在天牢里,秋后问斩。”肃冼回道。
“这种人死不足惜。”宁桓支起了下巴,“对了,那日在燕宅你为什么要让我交出巫鬼神?”宁桓一直对此事不解,今日见了肃冼趁此正好问问清楚。
“当然是为了除掉蛊母王了”,肃冼抿了口茶,低笑一声,“不然你以为我会放着让它重回苗域,等着第二个钱冕?”
“蛊母王死了?”宁桓皱了皱眉,“我还以为它不会死。”
一楼茶馆里请来的说书人正讲地眉飞色舞,肃冼给了小二一两银子让他下楼打赏给那说书先生,“六手玉观音本就是巫鬼神与蛊母王的共生体,如今固魂魄碎了放出了困在其中巫鬼神魂魄,没了巫鬼神,蛊母王自然活不了。”
“这样啊……”宁桓微微叹息。
“不让你以为呢?”肃冼看了眼一脸恹恹的宁桓,“不过我想,既然巫鬼神会托梦给你,想必也是希望得到解脱。”
楼下的说书先生方讲完“鲁提辖怒打镇关西”,茶馆里顿时满堂喝彩。宁桓抬眸,哼哼唧唧地问道:“你今日怎么如此清闲,还有空喊我出来喝茶。”
“指挥使给我放了长假。这几日你闲在家中也是无聊,明日要不要同我出趟远门散散心?”肃冼单手托着腮睨着宁桓,嘴角朝向一边微微上扬。
“出远门?去哪儿?”宁桓的眼神盯着手中的茶盏,闻言讶然地抬起了头。自打上回回京途中遇上山匪,宁桓一直不敢乱跑,一个人在家中也是烦闷得很,也不愿上学堂,受不了满脑子的之乎者也,听肃冼这么一说,觉得和他一同出门这个主意也不错。
“那你是应下了?”肃冼挑了挑道,“不过可先说好了,我这回儿出门还是有任务在身。”
“什么任务?”宁桓想到两次见面时的场景,不由警觉了起来。
肃冼勾了勾嘴角:“放心——”他呷了口杯盏中的茶水,抬眸道,“上头只是派我去找样东西罢了。”
宁桓一听,见不是什么奇闻诡事,便痛快地应下了。只是问及去哪儿时,肃冼并没有直接回答,只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说到了他便知晓了。
晚饭时,宁桓和宁父宁母说起了要同肃冼一道出门远游的事情,宁父倒是对肃冼很是放心也很赞同,便嘱咐道:“肃佥事也是年少有为,你多与他亲近亲近也是好的。出门前让宁四多备些银两给你路上带着。”
宁桓有些惊讶:“佥事?他升官了?”记得初见时肃冼的腰牌上还是写着从四品的镇抚使如今竟这么快就升至了指挥佥事。
宁父点了点头:“听说是因为这次钱冕案立下了大功。”
宁桓心中感概,果然是卖命的活儿来钱快。他当然没有说出口,不然被他爹听到,定是会骂他没出息的。
第二日一早宁桓简单地收拾了下行李就出发了,出了门见肃冼已经骑着一匹高头骏马在宁府大门外等他。
“现在总能告诉我,咱们这是去哪儿了吧?”二人骑着马出了城门,宁桓凑过身问道。
“潭州。这个时候出发正好可以赶上当地的花朝节。”肃冼回道。
宁桓一听,心中顿时雀跃了起来:“花朝节,应该会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吧?”
肃冼轻声“嗯”了一声,他睨向宁桓,眼眸中淌过一丝戏谑之意:“整日只知道吃的玩的,宁公子怎就这点出息?”
宁桓倒也习惯了肃冼的嘲讽,不甚在意地哼哼了一声,他撇过了脑袋,反呛道:“怎么,肃大人是打算做我媳妇儿吗?”
肃冼被问得一楞,眉宇间难得露出一丝怔然的神情。宁桓哼了声,眯着眸继而道:“你看你不做我媳妇儿,管我有没有出息做什么——”说着,朝着肃冼龇了龇牙,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肃冼,嘴角还挂着一抹挑衅的笑容。
肃冼的眸色暗了暗,他面无表情地睨着宁桓,半晌,他发出了一记不屑的冷哼,“呵。”他骑马绕到了宁桓前头,不去看那张得意的脸。
二人一路上走走停停,游山玩水,衣食住行都是挑宁桓爱的,倒也是乐不思蜀。陆路走了几日后,要转投水路,天色渐晚,二人来到了一个临江的客栈内歇脚,门槛前睡着一条黑狗,见到二人,也不动弹,眼睛睁开了半条缝随又耷拉了下去。
尚未进门,便听到里头传来了的喧闹声,数十位彪形大汉吆五喝六地堵在门边上,身旁是一坛坛被打翻的酒坛子。见二人进了门,喧闹声停下了,只见这些个大汉转过头个个目露凶光,如看待宰羔羊般盯着门口的肃冼和宁桓二人。
宁桓扯了扯肃冼的衣袖,小声道:“咱们还是换家店吧。”
“诶哟,这位小兄弟。”人群中窜出了一个干瘪的老头,老狐狸般的眼神贼溜溜地在二人身上打转,“错过了这村可没了这店了,这方圆五里的地儿可只有我们这一家客栈。”
“那就这家吧。”宁桓本想拒绝,可听见肃冼这么随便应下了,他回头正要开口,只见这人已经跨过了门槛走了进去。宁桓没法,只得跟了进去。
“好嘞,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那个干瘪老头儿问道。
“打尖打尖!”宁桓忙道,他们本是打算是在此住上一晚,第二日再继续赶路。只是宁桓瞧见这店里头的景象,原先的主意便打消了,如今一心只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两碗阳春面,我们还着急着赶路。”
“得嘞,客官您稍等—”
二人找了个角落入座。宁桓贴着肃冼耳边,小声耳语道:“看见这掌柜的桌上连本账簿都没有了吗?这是家黑店,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我知道。”肃冼拿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你知道还进来?你一个人打的过这么多人吗?”宁桓焦灼地看了看守在门口的那数十个大汉,又瞥见肃冼一脸淡然的摸样,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说万一他们在我们饭里下药了怎么了办?会不会被做成人肉包子?”
“放心,我吃过的盐可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宁桓不屑地哼出了声:“得了吧,那也是因为你口味重。”
“叮铃叮铃”这时客栈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铃响,原本奄奄趴在门槛前边睡觉的黑狗猛地站起了身,朝着远处不安地狂吠了几声。肃冼放下了手中的杯盏,眯着眼眸,看着门外。
“喜神借道,阳人迴避。”
“叮铃叮铃”
“喜神借道,阳人迴避。”
铃声越来越近,远远的暮色中出现了两个人影。为首的是名中年人,穿着一身褪了色的长衫,皮肤黝黑,一道狰狞的长疤斜跨过眉间夸张的分割了整张脸,他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纸钱,一边吆喝一边向空中撒钱。身后跟着个人,素白寿衣,头戴一顶黑色斗笠,四肢臃肿,脚步僵硬。
掌柜的见到地上的纸钱,骤然变了脸色,朝门外狠狠啐了一口,骂道:“什么晦气东西,扰你爷爷做生意。”说完,门口的那群大汉作势就要起身收拾人。
“掌柜的说话可要小心,若是冲犯喜神可没好果子吃。”肃冼勾了勾嘴角,盯着门外二人的眼神却无半点笑意。
中年男人停住了,牛瞳般的双眼慢慢转向肃冼,他的声音极为阴沉嘶哑,像是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过话了:“行家?你身上有死人味,莫不是也是个赶夜路的?”
肃冼摇了摇头:“师傅说笑,我二人只是路过在此歇脚罢了。”
门口几个大汉撩起袖子想要赶人,还没走近中年男子,他身后那人的嘴里就发出了一阵“咔咔咔”的奇声,像是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里。肃冼眼神一凛道,“路途颠簸,也请师傅安心赶路,多积阴德。”
风吹起了身后人影斗笠上的黑纱,露出了一张惨白臃肿的死人脸。他紧闭着双眼,七窍用黄纸堵上。店内顿时一片安静,中年男人的目光在肃冼身上停留了片刻,突然一笑,转头朝向缩在角落里的干瘪老头道:“掌柜的,我劝你安心做生意好,你这店里坐着的可是个煞鬼。”
说完,他又摇响了手中的铃铛。“叮铃叮铃”
“喜神借道,阳人迴避。”随与身后的人影一前一后走进了黑夜的薄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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