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怎么不是?”张扬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吼回去。“老子哪点没依着你嘛?”
“你家媳妇儿独守空床啊?”吕嚣想起前世那些睡不着只能靠药片分泌多巴胺的夜,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倒是一直忘了问你,你从前是不是还养着其他人?”
“什么其他人?”张扬一呆。
吕嚣已经下床了。两条笔直修长的腿在浴袍下若隐若现,浴袍也没系腰带,他一动,就春光大好。
张扬望着他忍不住喉结滚了滚,嗓子发干,气势顿时就怂了。“老子除了你以外,碰都没碰过其他人。”
吕嚣走到窗边背对着他站着。张扬看不见他,他就没能压抑住唇角的笑意。两片淡色樱花唇微翘,眼底都是流转的笑意,但他话语还是很硬气的。
“你前世总是在外面,就连拍戏走了的消息都得让公司助理转告我。你就这么待媳妇儿的啊?”
张扬这才反应过来吕嚣是在炒冷饭,算前世被冷落的旧账。这个……却不怎么好解释。
张扬眼珠子转了转,嘿嘿傻笑道:“那不是什么,怕见了你就不忍心说要走嘛!”
“所以你要别人转告我?”吕嚣慢慢地回过头,不错眼地盯着张扬今生这张高鼻深目俊美的脸,心底泛起一丝酸楚。“胖子,你知不知道……”
他想问张扬究竟是否知道什么,却不往下说了。年轻的十八岁脸上胶原蛋白饱满,一双桃花眼却微微地红了。
张扬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他身边,大手一揽,将吕嚣的脑袋轻轻按入怀内。有一下没一下地,大手摩挲吕嚣头顶乱发。“啊,那个时候啊……”
张扬也没接着往下说。
两人间静到呼吸声可清晰听见,窗帘外风声萧萧,大概是又落雪了。风里夹杂着雪片飞舞的空气刮擦声,雪落在老山林子内,厚重地积了半米厚。
“吕嚣张,老子一直有件事瞒着你。”张扬突兀的开口,声音沙哑低沉。“你所记得的前世,并不是第一次。”
张扬这句话很绕口。
吕嚣忍不住在他怀里动了动,心底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呼吸哽在心口,有种山雨欲来的预感。
警铃声大作。
“你的记忆被篡改过,是我亲手动的。”张扬强势地把他重又按入怀内,几乎不敢看吕嚣那双潋滟的桃花眼。
“吕嚣张,你本来能活到五十六岁。没有老子在你身边,你依然混在娱乐圈,但一直都混不到个像样的角色。为了要红,你陪过很多人……很多很多,男人。”
吕嚣全身抖了一下。
“那才是你真正的人生。”张扬声音低哑,蕴藏着强行忍耐的怒气。“虽然你是个穿书者留下的不该存在的孩子,但是主系统并没有追杀你。在野派和执政者之间的争吵始终也没能达成个共识,他们一直吵,一直吵,一直到你病死那年……都没能有个结论。”
原来,他是病死的。
“什么病?”吕嚣抖着嗓子问他,全身如堕冰窖,寒冷的毛发倒竖。“我死的时候,身边有没有亲人?”
“没有。”张扬回答的几乎算得上残忍。“你得了传染性很强的一种生殖系统疾病,没有人敢接触你的唾沫,没有人敢和你说话。而且你那时候……年老色衰,就连曾经说过会对你不离不弃的男朋友们都早记不起你了。你最后在孤老院苟延残喘的半个月里,连最廉价的葡萄糖之类的药水都注射不起。”
“……所以你篡改了我的记忆?”
张扬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声音哑的像刀锋刮过旧皮革的声音,每寸鳞片都沾染了锈色。“吕嚣张,我旁观过你的人生。”
他用了“旁观”,而不是照顾。
在张扬亲口告诉他的这段人生里,他的种种蝇营狗苟、生老病死,一切都曾准确地落入张扬眼底。
吕嚣猛然挣扎起来。他用力地挣离张扬怀抱,扬起手,重重地扇了张扬一个耳光。“你撒谎!”
吕嚣咬牙切齿地瞪着张扬,一字一句地吼道:“你骗我!”
张扬脑袋侧了侧,右边脸上清晰地多了个掌印。他又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没有骗你。吕嚣张,老子那时候还在快穿事务所服役,老子没有理由骗你。”
那时候,张扬还没有姓名,他只是个在快穿事务所主系统内服役的数据区,负责消除一切原生世界的穿书者,代号15-3。
那时候,他和吕嚣互不相识。
寒意从头皮爬到脚底,又沿着没系带的浴袍溜入吕嚣心口。他手指抖的厉害,打了张扬后,他的整条胳膊都中毒那样麻木的很。
“那时候,”张扬还在继续说话。“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我那时候很忙,审判者计划失败了,我忙着逃亡。在逃亡的时候我顺手黑了主系统,为了避免在逃亡路上暴露,我甚至和巡逻区的教官商量好,彼此篡改了对方的记忆。我逃入冀北,他去了另外一个魔法世界。”
这就是那个长着一双绝美丹凤眼的教官曾提起过的只言片语。在快穿事务所内部,数据区们曾联手爆发过一次叛乱,叛乱的由头是个有关审判者的计划。计划失败了,张扬来到了冀北。
“当然,为了确保主系统不会发现bug,我连冀北城的时间流都重启了一次。可能是巧合,也可能就是注定要遇见你,谁知道呢……”张扬沉默了一会儿,自嘲地笑了声。“反正,老子把冀北的时间定在了你父亲被消除的那个夜晚,老子奉命带队,在胭脂胡同的巷子暗处,我见到了你。”
他从前其实也见过吕嚣。
张扬沉默片刻后,察觉到不妥,就又多解释了句。“那种见到,和从前在数据区里看到的,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张扬说不上来。从前他在数据瀑布里旁观过数以亿万计的纸片人的人生旅程,对他来说都毫无波澜。
本来吕嚣也是。
但是在数据重启后的冀北,一切颜色都变得格外昏沉。他在灰暗的世界里,抬起头看见了躲在帘子后的一个小男孩儿。男孩儿是一切昏暗中的鲜明。
那个唯一闯入他视线的鲜明存在,是九岁的吕嚣。
数据重启,他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尽量滞留在这个代号冀北的原生世界。主系统一直也没能察觉到根植在深处的代码,以为他真的在执行任务。
直到张扬公然切断与快穿事务所的链接。
“如果我撒谎,我可以把情话说的更动听。”张扬自嘲地低声笑了,漆黑瞳仁内暗到没有光。“可是我不想对你撒谎啊!吕嚣张,我旁观过你的生命,我知道你会进入娱乐圈,被人利用、抛弃、背叛,被扔在墙角里烂醉如泥,无数的男人拿你当抹布……那夜过后,你开始疾病缠身。吕嚣张,我知道你的一切。”
吕嚣开始感觉到寒冷,泪从喉咙口往外冒,他不得不双手掩住嘴,拼命压抑要呕吐的恶心感。酸水夹杂着眼泪的苦涩翻涌,一阵接一阵,好像只有当他被人泡在福尔马林内,他才能洗掉张扬说起的这些肮脏的印记。
“……真脏!”吕嚣无意识地喃喃了一句,眼里的光明也黯淡下去。“胖子,你说的这些,真肮脏啊!”
“啊,我知道,”张扬顿了顿,小心地摩挲他头顶被汗水弄湿的黑发,轻声笑了。“可是……我还是决定爱你。”
第58章
吕嚣声音很轻。“胖子,我想我可能需要一个人待段时间。”
“为什么?”
吕嚣沉默了一分钟,或许五分钟,他在黑沉沉无光的酒店房间内冷的心底结冰。在他没有留意到的墙壁缝隙,一寸寸冰棱花从墙体内部伸出棱角,割裂了钢筋水泥。
“……我很累的。”吕嚣到底还是解释了几句。“和你在一起,我一直一直,都很累。”
张扬动了动手指,粗糙指腹下吕嚣的黑发凌乱而潮湿,顺着他额发往下,两边的桃花面又夭美惊人。张扬大力摩挲吕嚣的脸,挤压到变形,又喘着粗气往下,扣紧吕嚣的脖子。
少年的脖颈纤细柔美,只需要五指再用点力,就能折断。
吕嚣被他卡的呛咳,眼角流出生理性盐水。盐水滴落在张扬粗糙大手,手背上瞬间就湿了。
“不行!”张扬哑着嗓子低低地笑了。“老子不许你离开。”
这样的爱情,其实算得是桎梏。可是张扬不懂纸片人的爱情,他努力过,然后他失败了。前世他算放养了吕嚣,可结果呢?结果吕嚣巴巴地给他发了条短信,说要和他分手。
张扬瞳孔的颜色切换成银灰。“老子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能给你。可是自由,不行。”
“咳咳咳……”吕嚣开始剧烈挣扎,修长手指努力地要掰开张扬的手。
张扬眼神中藏着微笑。“啊,就这么点力气吗?你可是我们期盼已久的……审判者X!”
突如其来的愤怒奔腾在吕嚣心口,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甩开张扬,顺手将他推了个趔趄。“去你妈的!”
吕嚣爆了句粗口。
张扬摔倒在酒店的床边,手臂撑着床,低头呵呵地笑出声。“不错!很不错!果然是被选择的人啊!”
“疯子!暴君!神经病!”吕嚣一口气骂完他所知道的词,然后手按住脖子咳嗽连声。“你他妈就是个疯子!”
“嗯,不错,我对你来说的确就是个疯子。”张扬丝毫不以为忤,反倒笑得更加愉快了。“我不懂得怎样去爱你,也不知道怎样对你好才能令你满意,不过这一切现在都无所谓了。吕嚣张,咱俩现在是一样的了。”
吕嚣恨恨地看着他。
张扬摊开手,顺着地心引力滑落在床脚,摊开两条大长腿低声地笑。“你看,你现在已经和我一样了啊!”
“放屁!老子是人,是你们口中的一个区区纸片人。而你呢?”吕嚣咬牙恨恨地咒骂道:“对你来说,不老不死很爽吧?旁观我这样的纸片人的人生,很有成就感对不对?”
张扬低着头,认真地思考了一秒。“不对!”
张扬带笑反驳道:“不爽,老子所有的爽,都是在夜晚抱你的时候。”
吕嚣虽然心里还在恨着刚才险些掐死他的张扬,听了这句无耻的情话,依然红了脸。他涨红了耳根,语气变得微妙起来。“放、放屁!”
张扬缓缓地笑,声音回旋于404房间内,像是回响在群山环抱中的空谷。“啊,你结巴了。吕嚣张,老子说的都是实话,实话总是不那么动听。”
“放你娘的臭狗屁!”
“哈哈,哈哈哈!”张扬大笑不止,低音炮烟嗓里透着说不出的性.感。“老子被他们扔进盒子补充能量的时候,记忆就已经正位了。确切地说,老子现在什么都想起来了。从前抱你的时候虽然你也哭,但那些眼泪,有肾上腺素的甜味。”
肾上腺素怎么可能是甜的?吕嚣懵了一瞬。
“嗯,你的味道……”张扬声音里带了点怀念,也带着恶劣的下流意味。“老子一直都很喜欢你的味道。”
“呸呸呸!下流!”吕嚣控制不住心口的跳动声越来越杂乱,他慌忙提高了声音,大声咒骂张扬。“你就是个老色魔!”
回答他的,是一阵更加响亮的大笑声。
吕嚣忍无可忍,拔脚就往房间外头逃。他走的飞快,在扔门出去的时候,隔着门板依然能听见张扬放肆而又下流的笑声。
他和胖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吕嚣发了疯一样飞奔到山林深处,一丛丛野毛竹垂着身子,郁郁葱葱的竹林里风声哗啦啦乱响成大片。
不该是这样的。
吕嚣飞一般掠过山竹丛,没留意到山竹的叶片上突然结满了白霜,透明无色的冰棱花刺穿了毛竹坚硬的外壳,在地面蛛网般迅速蔓延。
所有吕嚣走过的地方,都快速结满了冰棱花。
寒气爬满404房间的玻璃窗,张扬隔着结霜的玻璃看向外面,朦朦胧胧,视野内一切都变成了白色。
“啊,他的能力是审判者。”一个懒洋洋的雍容声音从床头手机里自动响起,很快天花板上的线路都被连通。“15-3,这就是你选择他的目的?”
张扬头也不回地冷笑。“屁话!老子看上了他,当然是喜欢他。”
“你真喜欢他?”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嗤笑道:“这种事,当着他的面说说就行了。现在他不在,何必和我也扯这样愚蠢的谎话!”
愚蠢,谎话。
张扬拧眉怒眼地回头,朝手机内那个不现身的巡逻者教官吼道:“你上次擅自把他送进盒子的账,老子还没跟你算!”
教官嗤笑道:“怎么能叫擅自?是他自己愿意的。他说,那个盒子不安全,除非先把他当进去试试效果,否则他不放心。他总疑心我们要害你。”
张扬突然间沉默。
“他也许是真的爱你,只可惜……”教官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15-3,你作为数据区是没办法完全抛开利益去喜欢或者憎恨一个人的吧?纸片人也好,真正的源世界那些人也好,甚至是博士带来的那些荒星遗民,其实我们都没办法对他们产生感情的吧?你我都只是个数据区,被上载的记忆体占用,我们的所谓喜欢或憎恨,从一开始就只能是无数个人类记忆的集合体。”
“那又怎么样?”张扬低声冷笑。“我和你不一样,你认命,老子不认!”
“啧啧,你现在也开始说命了。”教官也笑起来,隔着电话线和电缆线,他的笑声里似乎也透出那股懒洋洋的不屑。“命,是人类的东西。你我有吗?”
“你可以没有,老子有!”
张扬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在他关上门的时候404房间内仿佛响起了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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