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喻风站直起来,朝他半弯下腰,躬身道:“见过师伯。”
“师侄不用多礼,”公冶明忙放下茶杯,起身将他扶起,“能见到故人之子就已经使我万分欣喜了,不必如此见外。”
待沈喻风重新入座,他才跟着坐下来,问道:“你父亲现在可好?”
沈喻风感到稍稍诧异,为什么这个人明明是他母亲的师兄,不问他母亲现状,却反倒问起他父亲,他满心不解,还是认真地答道:“先父去世两年多了。”
公冶明一震:“你父亲去世了?那,那你娘亲——她,她岂不是伤心死?”
沈喻风一顿,回道:“娘亲对父亲早没有感情了,因而并没有流露过多伤心。”
公冶明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一谈起彼此认识的人,语气就熟稔了许多。沈喻风说道:“家里人都说师伯失踪多年,杳无音信,没想到喻风有幸,会在此地重新遇到师伯。”
“我也没想到,”公冶明道,“当年我与师妹分开后,也不知该往哪里去,兜兜转转,来到自在城,被城主挽留住下,没想到,这一住就住了二十多年啊。”
公冶明寥寥几句,带过当年离开端州后所发生的一切,让沈喻风明白,原来他是受了施光赫多年来的恩惠,才留在自在城帮施光赫处理事务,也难怪他在知道施光赫杀害兄嫂的真面目后依旧尊称他一声“城主”。
沈喻风心中暗道:“看来师伯是个念旧的人。”又想起方才在前厅发生的一切,问道:“师伯认为施光赫是真的撞鬼了吗?”
公冶明微微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世上哪会真的有鬼?我在大厅里第一次见到棺材下的城主,就发现他眼神涣散,言行失常,明显是中了蛊术了。”
他停顿稍许,道:“你跟我来一下。”
说着,他带着沈喻风穿过门廊,来到后方一间房中。
他掀开床帘一看,见得施光赫一改方才疯癫之态,正仰躺在正中间的锦衾上,双手合握胸前,双目紧闭,面目安详。
沈喻风望了一下四周,见房间门窗紧闭,床边燃着淡淡熏香,正满心不解,又听公冶明道:“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城主的安危。只要熬过天亮,那个人就不敢下手了。”
“原来如此。”沈喻风明白了,看来公冶明是觉得今夜会有人对施光赫下手,故而将人藏在此处。
没想到这位师伯看似不动声色,其实早已将一切算准在内。他问道:“原来师伯也知道是施凤亭下的手?”
公冶明颔首道:“除了那个失踪多年又意外出现的少城主,不会有其他人拥有这种邪门的功夫。”
“师伯不想对付他吗?”
公冶明叹息一声:“那又如何?没有证据。况且,人家回来复仇,堂堂正正,哪怕真的耍了心计,我们也无可奈何。”
他感伤般说了几句,看到沈喻风眉目低垂的样子,有意说道:“嗯,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少城主虽然心机深沉,但并非急智之人,我看他今夜的计划,都是那个长安来的云公子授意的。”
沈喻风一顿,道:“是。”
公冶明注意着他的神色:“你们是认识的。”
“是……”
“我观你这位朋友的样貌,也是个心术不正之辈。”公冶明一面说着,一面观察沈喻风的神态,微不可察地叹息了声,“师侄,莫怪师伯多嘴,在江湖上行走,最忌讳交浅言深,此人明明身在江湖,却投身朝廷,立场不坚,应该多加远离才是。”
这件事沈喻风又哪里不懂呢?先前在无定观时,白沐华便与他说过,云敛此人邪里邪气,将来必定众叛亲离,他那时听母亲这么形容云敛,只觉满心不悦,现在听公冶明也是同样说辞,依旧觉得难以适从。
他暗暗想道:“若将来,将来有一天,他真的做出伤害我的事,我也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是,云敛确实心思不正,行为处事大多偏激阴险,但他那些小人招数从来只会用在外人身上,他对沈喻风做出的那些反常举动,后来被证实了其实都是为了保护他。两人多年相识,到现在还是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于是,沈喻风更有信心,他与云敛终究不会走到反目成仇的那一步。
本来今夜云敛阻止他深夜救人,让他生了好一阵子的气,但事后冷静回想,总觉得以云敛对他的情意,都不可能会这么狠心对他。加上有天罗宫的前车之鉴,更让他觉得云敛今夜此举过分诡异,一定不是因为投靠六王爷的缘故,而是有其他原因的。
至于是什么原因呢?
他现在还没想透。
公冶明恪守长辈本分,只是稍稍提点几句,看到他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的样子,便知道他根本没听进去,也不多嘴。
他忽而转了话题:“说起赵凛怀的事情——”
沈喻风抬起头,认真听着。
公冶明道:“师侄,我知道你一心想着救人,可惜赵凛怀身上带着六王爷想要的东西,我们是救不了他的。”
他换了副温和的语气:“不过,如果你们想见他一面的话,我却是可以做主。明日大会顺利的话,我就带你们去地牢见他一面,不过说好了,只能见,不能救。”
沈喻风也知道对于现如今的自在城而言,公冶明能让他们进地牢一趟,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当下也不想劳烦这位师伯太多事,于是便道:“多谢师伯。”
公冶明还一颔首,沉吟稍许,又道:“今晚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以至于我现在也猜不透他的下一步计划,明早起来不知又要生出几多意外,师侄,我们静待明天到来吧。”
“好。”沈喻风应了一声。
与公冶明谈过之后,他独自一人出了屋子,从屋后绕过。
屋后绿树密匝,在窗上投下一大片阴影,一阵晚风吹过,发出沙沙声音,仿佛树里还藏着人似的。
沈喻风陡然停下脚步,凝眸观看了一阵子,心里又想起了方才公冶明的那番话,突然升起了要去看看那个人的念头,走出院子,在城主府中左弯右绕,问了府中下人,到了一个院子门口。
他问过府中下人,云敛在跟少城主聊过之后,已经回到了眼前这座院子。
那院子冷冷清清的,仿佛根本没人住下似的,他跨进院门,朝着中间那间屋子走进去,突然一道女声叫住他:“沈庄主。”
回头,见是柳含烟。
“我找云敛。”他说道。
柳含烟摇头:“他不在。”
“他不在?”
“刚回来了,又出去了。”
“他去哪了?”
柳含烟只是笑:“他去哪儿了,我也不知,沈庄主有什么话,或许等他回来了含烟再转告给他。”
“不必了。”
他扑了个空,一听说云敛不在,什么心思顿时都没有了,随口几句辞别了柳含烟,回到自己院子,将公冶明许诺与赵凛怀见面的事情与红怜说了。
红怜喜不自禁,连声盼望着第二天的到来。
第34章 宝物失窃
翌日一早,施凤亭在厅中召集了自在城所有部署,将昨夜发生之事全部告知,一时间自在城所有的人都大感震惊,纷纷指责施光赫残害兄嫂的发指行径,沈喻风便在此时带着红怜来到前厅,坐在角落,静静地看着。
而施光赫在府中深夜撞鬼、自承杀兄杀嫂的事情经过大半夜发酵,已经流传整个自在城,外面也有不少城中居民前来围观,就等着城内给出合理说法。
自在城居民本就不多,这几年来大多受尽施光赫的压迫,对他是敢怒而不敢言,又见这位未来少城主年少英俊,器宇轩昂,一言一行都有着温文尔雅的君子作风,众人心思都浮动起来,对该辅助谁当上城主,心中有了几分计较。
处置了施光赫后的诸般事宜,才是这场大会最大的看点。
毕竟施光赫是自在城城主,只要坐实了施光赫的罪行,那自在城必将易主,由施凤亭接任成为新一任的自在城城主。
故而众人都知道明面上是为了处置施光赫,其实还是为了城主之位。
施凤亭环顾众人脸色,安抚众人道:“大家别急,施光赫昨夜被公冶先生带走了,我们现在就去请他们过来吧。”
无须他的叮嘱,一早就有人去请了公冶明与施光赫过来。
然而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到来。
施凤亭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问道:“施光赫呢?怎么还不把人带来?”
“少主,自昨夜回去之后,城主就一直被公冶先生看着,不让我们见一面。”厅上有人回了。
施凤亭道:“把公冶先生一起请过来。”
“公冶先生也不在房里。”
那人又回了这么一句,惹得施凤亭皱起眉来。
红怜跟着沈喻风坐在人群中,压低了声音问他道:“沈大哥,那个公冶明该不会是带着人逃了吧?”
沈喻风只是摇头:“师伯不会是这种人。”
他对公冶明有信心,对方绝不是一个临阵脱逃的人,或许只是可能出了点意外,没有及时出现而已。奇怪的反倒是云敛,他不知去了哪里,连柳含烟与他属下那群人都没有跟来。
施凤亭又命了几个人去请,厅中众人耐心等了一会儿,门外终于有了动静。
只见公冶明垂着脑袋,神色萧索,慢慢地走进来。
他依旧是一身文人秀士的装扮,但不同的是,之前泰然自若的脚步,现下变得十分沉重。
施凤亭见只他一人,问道:“施光赫呢?”
公冶明声音沉痛道:“城主死了。”
厅上众人都是一愣,接着便见方才被派出去的那几个人抬着一具尸体进来,放在地上。
顿时间厅上众人都齐吸一口凉气。
地上那具尸体,锦衣华服,体态臃肿,确实是施光赫本人。
只见他双目紧闭,身躯扭曲,从胸前到下腹蜿蜒着一道长长的伤口,大片的鲜血沾湿了整件锦袍。
这样的死,分明就是被人一剑划伤胸肋与腹部,致使失血过多而亡。
公冶明退到一旁,摇头道:“天色将亮时,有人趁我将睡未睡时候,使了迷药,将我药晕,闯进城主房间,将城主杀害。我虽很快清醒过来,跟那人打了一场,可惜没能将人拿下,我又怕耽误城主伤势,故而没有追赶下去,转而回来救治城主,谁知还是——”
“唉,”他长长一叹,痛声道,“抢救半日,最终还是回天乏术,无法救回城主。”
众人听到这里,开始议论纷纷。
这个杀害施光赫的人会是谁?
嘈声四起中,又听公冶明说了一句:“另外,幻海云图也不见了。”
众人都更是惊奇,他们都知道幻海云图一直被施光赫带在身上,现在施光赫既死,那么,幻海云图一定是被凶手带走的。
甚至有可能,凶手根本就是为了幻海云图而来的。
可是,如果是为了抢夺幻海云图,那将东西抢走就是,为何还要把施光赫杀害掉?
厅上吵吵闹闹,人人都在低声谈论着这件事,这时候,一队悄然出现的队伍静静来到厅上。
沈喻风似有所感,望了过去,发现那群人正是云敛跟他带着的那群官家护卫。
他们簇拥着云敛,随意找了个最靠后的位子坐下。
因为厅上众人都在说着施光赫的事情,他们的到来并未引起多大注意,只有沈喻风时刻密切关注云敛,第一时间就发现他的出现。
沈喻风看到他出现,不知为何,心里终于踏实了点,继续回身注视大厅动静。
随着厅上人群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施凤亭忽地出声道:“诸位。”
厅上霎时间安静下来,只听施凤亭道:“施光赫既然死了,那现在我便是自在城城主。然则小子无才,难堪大任,很多事情还是需要问过诸位长辈的意见。所以大家是觉得施光赫这个仇,我们是报,还是不报呢?”
他虽是年纪尚轻,却也明白拉拢人心的手段,刻意将自己这一城之主的地位放得很低,以博得众人好感。众人果然都很受用他这番态度,心里暗道这位新任城主果然比施光赫那老贼更加有城主风范。
其中就有人道:“施光赫就这么死了,我们也不查明一下杀人凶手是谁吗?”
“总不能放任着凶手逍遥法外吧!”
“就是,幻海云图既然是城主的宝贝,我们就应该把东西拿回来,以慰城主在天之灵。”
“呸!刚才还说着施光赫死有余辜呢,现在又一口一个在天之灵!”一人陡然啐了一口,“我看你就是见不得幻海云图被他人拿走!”
众人说着说着又吵起来,施凤亭摆手道:“大家稍安勿躁,请听我一言。”
他平息众人忿忿不平的声音,道:“施光赫虽然恶贯满盈,罪行滔天,但他身为我的亲叔叔,又是一城之主,我们无论如何都得替他报仇,不然别人会认为我们自在城好欺负。”
“不错,城主这话说得公道。”众人纷纷应和。
施凤亭又道:“再者,幻海云图既是我自在城的东西,那我们理应拿回来。”他目光倏忽一转,直直落在人群最后面的云敛身上,一字一顿道,“你说是吗?云公子。”
厅上众人齐呼一声,一齐循着他目光转头,同时望向坐在他们身后的云敛。
而被众人目光包围着的云敛一阵讶然:“你怀疑是我做的?”
施凤亭不置可否。
云敛轻笑一声,迤迤然往后躺上身后椅背,“真可笑,你们自在城的内乱关我一个外人什么事?”
施凤亭也笑吟吟道:“凶手进我自在城杀人夺物,当然不是为了施光赫,而是,幻海云图。”
云敛含笑道:“幻海云图,那又如何?”
“大家都知道,云公子奉了六王爷之命,来自在城拿幻海云图,”施凤亭道,“可却偏偏这项宝物在云公子来了自在城之后就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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