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虞左使正要伸手来拿,云敛又忽地收回了手。
“且等。”
“后悔了?”那虞左使眯起眼睛。
云敛语气却出乎意外的谦卑与低微:“七天之后,就是雪灵芝现世的时候,请问到时候虞左使是否也要跟我一起去?”
那虞左使微微一哂:“呵呵,这是自然,本将军奉六王爷之命,来处理逆贼与幻海云图之事,不亲自把东西拿到手,本将军怎么向六王爷交代?”
“那就对了,”云敛颔首道,“既然将军要跟我一起去,那东西就保管在我这边也好,我对江湖上这些奇闻轶事有一定研究,这样才能更快帮六王爷破解下一道药方。”
沈喻风听到这里,顿时间心中了然。原来这两人还留在自在城,是在商议着将幻海云图上的药草一一寻到,好再回长安向六王爷覆命。
他一时计上心头,从墙角冲了出来,趁着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候,擒住了那虞左使,喝道:“交出幻海云图!”
他的想法很简单,要救红怜等人,获得的有利条件越多,越拥有越多与六王爷谈判的筹码。而那本账本是赵凛怀换来的扳倒六王爷的铁证,绝不能轻易交出去,但是六王爷同样需要幻海云图救人,他可以先将幻海云图抢过来,作为释放红怜等人的条件。
那虞左使没料到厅中尚有他人,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被沈喻风抓住后登时挣扎反抗。他功夫也不算弱,但沈喻风用了死劲,又恰好扣住他的咽喉,令他反抗的动作微弱得完全不值一提。
云敛看到是他,脸上立刻现出似悲似喜的神色,急忙道:“喻风,不要伤了他。”
沈喻风冷冷道:“把幻海云图给我。”
云敛急忙道:“这东西不能给你。”似乎怕他失望一样,又很快接口道:“不是不愿意给,而是不能给,会出人命的。”
沈喻风想起来了,云敛曾跟他说过,幻海云图关系云家上下三百多条人命,所以云敛才要将它拿到手。他正沉吟着如何处置这件事,云敛观察着他的表情,低声道:“喻风,回长安前,我们需要先去一趟天玄山,拿到幻海云图上所记载的雪灵芝。”
他用讨好一般的语气道:“七天后就是雪灵芝开放的时间,我们是需要先拿到雪灵芝,再回长安的。等回到长安,我帮你联络六王爷,怎么样?”
沈喻风听了他的话,小小思忖了下,幻海云图确实很重要,但如果靠着幻海云图找到雪灵芝,他便有了更多可以与六王爷交换人质的筹码,念及至此,他暂时放下对幻海云图的索求,道:“好,七天后我会再来。”
他冷冷松开手,旋即再也懒得多说一句话,走出前厅。
走到大门,听到云敛紧随着追到门栏边的脚步声,叫了他的名字:“喻风!”
他脚步跨得越大,没想到那人直接从身后追上来,拉住他的手腕。
“放开!”他低声斥道。
“喻风……”背对着人,看不到云敛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手颤抖得厉害,“喻风,你,你那天是在跟我开玩笑的对不对?”
沈喻风抿唇不语,紧握的拳头松了又握,半晌也不肯回头看他一眼。
云敛又颤声道:“你还在恨我?”
经过那夜的事情,沈喻风对这人确实早就失望透顶,已经失去所有该有的不该有的希冀与温情,他刚想点头道“是”,云敛仿佛害怕听到那个字似的,在他开口前,先一步转移话题,在他身后小声地哀求着:“喻风,七天后,天玄山,你跟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我这几天一直不肯动身就是害怕他们拿到东西后对我下手,他们人多,又一向看我不惯,到时候雪灵芝到手,他们肯定会先将我秘密杀害掉,好拿着东西去向六王爷邀功。”
“喻风,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他一向意气风发,何曾让沈喻风见过他这样低声下气苦苦恳求的模样,沈喻风最终没有给出任何回复,只是轻轻挣脱了云敛的手,就此头也不回离开了自在城。
第40章 洞底对峙
沈喻风那天并没答应云敛,但等到出发之时,确实还是来了自在城。
那时云敛跟那虞左使站在城门,带着几名官兵,牵着马,等着人到来。
等沈喻风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云敛翘盼已久的期待终于有了回应,绽出一个笑容,扔下手上缰绳,朝他冲过去:“喻风,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沈喻风撇开他的手,侧过身,冷冷道:“出发吧。”
那虞左使的脸色可就不太好看了。
他们这群听命于六王爷的官兵中,以他最得六王爷赏识,一向眼高于顶。那日被沈喻风轻轻一下就制得动弹不得,心里虽然十分憋屈,但他身为朝廷命官,对江湖中人一向是看不起的,一直觉得那日失手不过是沈喻风乘人之危而自己一时大意而已,根本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他一心认为对付云敛不过手到擒来,所以当云敛提议要多带一个人上路摘取雪灵芝的时候,他也没有反对。反正在他眼里,不管是云敛,还是沈喻风,都是死人罢了。
看到沈喻风身为江湖莽夫,竟对对他们这群“官家之人”表露如此冷淡的态度,那虞左使十分不忿,冷冷道:“上路便上路!”
天玄山并不远,离自在城只有三四十里路,驰行半天即可到达,然而那处山岩陡峭,怪石嶙峋,又有天堑阻挡,给他们的前行之途留下不少阻碍。
他们骑着马到了天玄山已经是黄昏时候,虞左使带着十数名官兵走在前头,沈喻风跟在后面,而云敛则小心控着缰绳,紧紧跟在沈喻风那匹马身后,注视着他的背影。
怎能不惊喜呢?
早已接受这个人要跟他彻底了断的结局,没想到还能有柳暗花明的机会。沈喻风这般心软,这般有情有义,说不定那日割袍断义云云的话只是一时口不择言,这个人终究心里还是有他的,不然不会答应跟来。
他心里怀着这样的期待,看着沈喻风的眼神更加炽烈。
被他这样火热的目光所围绕,沈喻风没有回头也能感受。与云敛的想法不同,他之所以答应陪同云敛等人来取雪灵芝,其实还是为了能拥有更多与六王爷判断的筹码,在拿到雪灵芝之前,他并不想让云敛知道这事,当下任着云敛误会去。
他们各怀心思,走得悠悠哉哉,幸而马儿自动跟着前面大队,不至于走丢。再走半个时辰,前面的人相继下了马,聚在一起,低声道:“要将这山石炸开不可。”
沈喻风抬头一看,发现原来他们前行的道路被一堆乱石所挡,要继续前进,就必须将这堆乱石处理掉。他看到几名官兵听从虞左使的吩咐,从马上鞍囊里取下五六袋黑色布囊,倒出里面黑色的细粉,均匀铺在乱石上。
沈喻风一闻到这熟悉的味道,知道这正是当日围攻自在城所剩下的一部分黑火药,脸色当场就黑了下来。
云敛看到他神色变化,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误以为他等得不耐烦了,忙道:“别急,一会儿就好了。”
几名官兵倒了一点火药,点燃引信,将那堆乱石炸开,山路越见陡峭,此时再骑马就不太方便了,众人取了火药袋,弃马而行。走了大半个时辰,天色全暗,他们便在山间露宿下来。
这一夜倒也相安无事,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只是在分配干粮的时候,沈喻风发现所有人都自动忽略了云敛,看着他空空的手视若无睹,没有给他吃的。沈喻风这才明显感觉云敛跟这伙朝廷官兵确实不合,他有心想问云敛为什么不把那日跟随自己来的那队人留下,好有个依靠,话刚一出口,想到他们现在已经不算朋友了,自己还问这么多作甚?
到了第二天,他们重新上路,跟随云敛指示来到断崖边,云敛在此地徘徊片刻,指着断崖下一处石洞道:“地图指示,东西就在这里。”
众官兵把手头上的东西放下,向虞左使请示。这石洞处于断崖下方约十丈深,洞外刚好有一道长河经过,淹没洞前岩石,要下去,只能从断崖上放下绳索,通过绳索攀岩下去。
而要攀岩下去,这先后顺序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那虞左使眼神幽深,对云敛做了个“请”的动作,“云公子,你是这趟寻找雪灵芝的领事人,就由你先下去吧。”
云敛含笑道:“可以啊,不过喻风要跟我一起下去。”
虞左使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微微愣了一下,见沈喻风并没表露任何不满,摆摆手,让手下们放好绳索,道:“让这两位先下去。”
沈喻风不置可否,他知道这个人在打什么主意,但他不想去理。相比于猜测虞左使那帮人的诡谲心思,他反而更在意能否早一点找到雪灵芝。
***
两人双手握绳,沿着陡峭山壁攀岩而下。那条长河水流湍急,气势夺人,不断拍打在石洞外,溅起水花数丈,崖底又有大风狂啸而过,吹得绳索晃晃荡荡。两人不敢大意,手足并用,缓慢地朝着石洞挪过去。
待要临近洞口时,他们松开绳索,同时往下一跳,径自落到石洞中。
沈喻风落地之时,以剑拨开缠绕脚踝的树藤,听到云敛在他身前道:“喻风,进来。”
他抬起头,看到云敛向他伸出了手,他略一停顿之后,直接忽略云敛好意,挪开树藤后,径自越过他,走进石洞。
云敛伸出的手就这么尴尬地停在半空,但这并非是让他最在意的事——他一直以为沈喻风会问他为什么要答应先下来,没想沈喻风竟然一直这么冷冷淡淡,问也不问多一句,这不免让他心生失落。
这石洞遍布怪石,崎岖难行,兼之暗无天日,只有从洞外渗进来的一丝日光。沈喻风走在前面,不适弯腰探头,小心谨慎地朝里走去。
云敛紧紧贴在他身后,低头看路,也走得十分小心,再没有分出多余心思跟他说话。
走不到百步,转了个弯,一处石潭出现在他们面前。
云雾缭绕,恍如仙境。
云敛看清白雾氤氲中的一株植物,睁大了眼。
那确实是一朵珍贵的雪灵芝,亭亭站立水中,沐水而生,通体散发雪白柔光。
就是这种美如不似世间物的雪灵芝,世间也不过就这么一株。而在幻海云图上所记载着的闻所未闻的奇异珍宝中,雪灵芝不过是最普通的那一株,而光是这一株普通的雪灵芝,就已经令他散尽了千金,动用了云家过半的关系。
一株雪灵芝就这么难找,那么幻海云图记载的这么多神奇宝物,究竟要拥有什么通天彻地的大本事,才能将它们一一找出?
云敛还在惊叹于这花宛若白玉一般无瑕的颜色,沈喻风已经先一步走上天池边,二话不说,直接将花摘下。
云敛愕然:“你做什么?”
“拿雪灵芝,去交换红怜。”沈喻风答得理所当然,拿出怀里一个木匣子,把雪灵芝放进去,然后把木匣一股脑塞进自己怀里。他来之前做好了万全准备,为了将花安置好,甚至还向马老板讨来了一个长型木匣。
云敛脑中轰隆一声就炸了,他哪里想到沈喻风愿意跟来,原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他心里登时凉了大片,将沈喻风拦下:“我不准你去!”
“让开!”沈喻风将他推开去。
他不想动用蛮力,只是将人轻轻推开,却没想到云敛突然间好像发了疯一样,硬是扯着他的衣裳,不让他走。
沈喻风无奈至极,只得转向而行,谁知云敛则又从身侧死死缠了上来。
“你——”他被纠缠得满心烦闷,狠心推着他的胸膛往一边去。
就在他们推搡的时候,从云敛的贴身内衫里滑落一件长长的白色物件,滑到地上,之后,传出“哐当”一声清脆的声音。
两人都被这声音震得停住动作,同时低头一看——那东西正是沈喻风还给云敛的那把“泣骨”长笛,它掉在地上,碎成了几段。
这东西虽名为玉笛,但其实是由兽骨所制,寻常以硬碰硬,确实坚固非凡,但内里中空,骨身两头粗,中间薄,又刚好砸在坚实嶙峋的石头上,不知怎么的,刚好就撞到了中间最薄弱的地方。
云敛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怔怔然,松开扯住沈喻风衣袖的手,慢慢俯下身,用双手捧起地上骨笛碎片。
他低着头,两只手抖得厉害。沈喻风看到他这样,于心不忍,想安慰几句,欲言又止,想到既然他们已经毫无关系,就不该再藕断丝连,东西碎了也好,两人之间反正已经没有任何情义,现在连这两人唯一的羁绊信物也成了碎片,正正印证了这段破碎的友情。
他微微叹息一声,越过云敛就要出洞去。
走到洞口,身后忽然传来凛凛的杀气。
沈喻风急忙回身,看到云敛竟然持着一把淬了光的匕首,朝他刺来。
他怔了下,瞬间反应过来,手疾眼快一把夺下云敛手上匕首,陡然喝道:“你疯了!”
这人竟然想要杀他?
云敛被他的力气推得直接半倒在地,听到他的喝骂,先是身躯一僵,瞬间之后,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不错!我就是疯了!”
他通红的双目直直看着沈喻风,眼底满是癫狂之色:“从当日你说要跟我恩断义绝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疯了!喻风,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到头来在你眼里,竟然连一对赵家兄妹都比不过!”
沈喻风气极反笑:“我跟他们是坦坦荡荡的君子之交,没你想得那么肤浅!”
“哈哈,好个君子之交,是啊,你们才是君子之交,”云敛笑得冷厉,声音仿佛渗了血一般嘶哑,连鼻翼上那颗红痣也仿佛染上血腥,“而我,我只是一个卑劣小人,根本不配做你沈大侠的朋友!对不对?”
沈喻风深深皱眉,这人竟然被一把碎掉的骨笛刺激成这样,真是疯得可以,他转身要走,脚刚踏出,发现云敛又如那日一般扑倒在地,从身后攥住了他的衣摆。
“疯子,你这个疯子!”沈喻风低声怒喝,“放手!”
“我不让!我就是不让!”云敛咬着牙道,“我就是不准你去救她!”
沈喻风见始终推他不开,更加恼怒,但见这人好歹也曾是自己喜欢过的人,面对那张熟悉的脸,一直狠不下心将人踢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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