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敛坐在对面瞥见了他踌躇的目光,明明知道他的窘境,却只冷冷地不说话。
沈喻风见他这样,一时气性也上来了,将兜里仅余的几块铜板一并拍在桌案上:“四文钱,给你!”
他将身上盘缠一股脑给了出去,取过旁边的“明心”剑,大步往前走去,毫不意外地听见身后细小的脚步声。
果不其然,云敛又默默跟上来。
沈喻风冷哼一声,脚步迈得越大,意图将他甩开,而出乎意料的是,身后那脚步声则始终缀在身后,虽偶尔有大半日的时间失去踪迹,但很快又在天亮后追了上来。
沈喻风刻意不肯主动出声,云敛也仿佛在为那日他抛下自己的举止而生气一样,一路上也是只言不发。他们就这样冷战着,不远不近地,一前一后地走着。
就这样仅凭两条腿到了商州城,沈喻风终于在入城城门找到方家兄弟留下的印记,指示着进城的方向。沈喻风知道如果再度绕路而行,就可能错过方家兄弟接下来的印记,没办法,他只得进城。
但一进城,就意味着不能再如之前一样靠着野果野味为生,没有钱,吃的睡的都成了问题。
他站在城门,沉吟不语,这时候云敛的白色身影出现在他视线的不远处,令他心思一动。
云敛虽跟他一样一直在野外行走,但不仅身上白色衣裳还保持着以往干净模样,连发丝也梳理得纹丝未乱,白白净净,俨然是个富贵子弟的装扮。依照沈喻风对云敛的了解,这人一向会为自己打算,身上估计还带着不少银两,他想着想着,脑海中突然间起了一种生平从未有过的坏念头。
他就此进了城,忍下肚中饥饿随意地在城中走动,等入了夜,折返回到城门,在城门附近所有住人的地方到处找了一圈,果然看到云敛睡在了其中最大最豪华的一间客栈的上房里。
沈喻风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何感慨,自己在外面借宿山野,忍饥挨饿,好不凄凉,而这位大少爷却居然堂而皇之地住着大大的客栈,拥着锦被,俨然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有钱人日子。
也难怪自己无论如何加快行踪,总是能被云敛追上来,原来这人虽跟自己同行,但晚上吃好睡好,休息充沛,养足了精力,跟自己这种吃不好睡不好的自然没得比。
他的出现惊醒了云敛,黑暗中听他低喝一声:“谁?”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惊醒后的惶恐与警惕,沈喻风蓦然想起,这是自山洞那日后分开后,沈喻风第一次听他开口。
沈喻风懒得跟他废话,径自走到床榻边,掀开被褥,一双手在他身上胡乱地摸索着。
云敛难得慌了:“你,你做什么——”
这人是什么人?
他刚刚才被惊醒,哪里知道怎么突然间大半夜有个人闯进屋来是要干嘛,如果,如果这个人是想要谋财害命,那现在寒症在身、身体孱弱的他根本不是对手!
他念头转得很快,只是小小震惊一把就很快冷静下来,知道一旦自己作出反抗举动,惹怒歹人,将换来更加严重的后果,故而动也不动,任由眼前歹人摸身。
沈喻风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抿着嘴不出声,又刻意将自己的气息声放得粗重浑浊,便是想达到这样吓人的效果,他很快在云敛身上搜刮到一袋沉甸甸的银两,随手塞进自己怀里,又摸到了他怀里一个布囊。那布囊不知装着些什么东西,手拍上去的时候还发出如瓷器一般清脆的响声。他想把布囊也拿走,谁知一直僵着身子任由他夺取财物的云敛却突然极力挣扎起来。
“这个,这个不能给你!不能给你的!”
沈喻风本来对里面的东西谈不上多有兴趣,但看他这么激动挣动的样子,反倒起了好奇心,要翻开布囊一看究竟。然而云敛却弓起身,用四肢把布囊紧紧搂在怀里,嘴里不停地求着饶:“大哥行行好,求求你别拿走它!”
“钱,钱我都给你,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唯独这个是我的命,不能给的!”
沈喻风被他低声下气的样子搞得有些悻悻,当下也没有再一探究竟的心思,拿着从云敛身上搜刮来的银两,在黑暗中破窗而出。
作者有话说:
抱歉忘存存稿箱了,今晚双更补上
第42章 长安之行(二)
沈喻风拿走云敛一部分钱财,自此有了一定盘缠,手头开始充裕,找了间客栈投宿,好好地洗漱整装一番,又很快找到了方家兄弟留下的线索,确定了路径,当即决定今天先在客栈养足精神,等明天一早就去买一匹马,直奔长安。
黄昏时分,备好一切的他叫了一碟小菜,一壶茶水,坐在客栈一楼大厅的角落独坐着。店里客人来了一波又一波,都是过路商客,人人脸上都带着忙碌神色,倒也没人向他这个角落看上一眼,沈喻风悠悠坐了半个时辰,外边路上响起“哒哒”的马蹄声,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很快越过客栈,但不一会儿,马蹄声再度响起,显是那人去而复返。
接着那马蹄声停在了门外,有一人从门口进来,沈喻风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依旧自顾自地坐着。
那道身影走进门后,店小二赔着笑脸走上去:“这位客官,您是住店还是——”
“滚开!”那人冷冰冰地出声,将店小二吓得呆住,心知又是哪一路惹不起的煞神,急忙退到一边。
那人戴着白色幂篱,冷冰冰站在门口,朝着店里四处张望,待终于扫到沈喻风那角落时,冷冷哼了一声,径直朝着他那一桌走来。
沈喻风为了不被人打扰,刻意挑了最角落的一隅坐着,对面也是空无一人,那人就毫不客气地坐到了他对面,透过幂篱恶狠狠地瞪着他,见他一脸淡然自若不为所动的样子,不由心生怒火,猛拍桌板,大声疾呼:“酒保,酒保,快点过来,我要点菜!”
店里伙计立马迎上来,热情招呼道:“客官,您要点什么?”
云敛仰起下巴,故意高声道:“店里所有大大小小的菜式都给我上一份!”
那店小二讪笑道:“客官您这可说笑了,本店所有菜式蒸煮煎炸,加起来足足有上百道,您一个人,哪吃得下?”
“叫你上就上,哪那么多废话?”云敛斜睨他一眼,“怎么,还怕本公子赖账不成?”
店小二更加笑容可掬:“公子说笑了,小的哪敢这么想。”
云敛将厚厚一锭白银扔在桌上,冷笑道:“拿去吧,放心,本公子堂堂正正,花的都是自己家里的钱,不像有些人,明面上是名门正派的正人君子,暗地里竟然跑去做些下三流的勾当,专拿别人的钱填自己的肚子!”
那店小二听得一头雾水,只有沈喻风明白他是说给自己听的:自己那夜虽然掩饰自己声音与气息,但云敛对他何等了解,在他离开之后肯定很快就醒悟过来知道是他所为,怒而追赶上来。不过沈喻风也不想辩解,两人从前一起外出游历时候,都是把钱放在一起花的,在他看来拿走云敛一点钱实在是很正常的事情。
店小二拿了银子,喜不自禁地下去后厨吩咐了,就在这空等的间隙里,云敛一直瞪着沈喻风看。沈喻风则对他投过来的眼神视若无睹,举起茶杯,静静抿了一口,惹得云敛又怒又恨。
云敛这一单分量十足,客栈的掌柜听闻后亲自过来端茶倒水,还吩咐后厨用心烹饪,很快各色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摆满了满满一桌,甚至都摆到了沈喻风眼下。那店小二想将沈喻风请到另一桌去,还自作主张拿起他的茶壶。沈喻风只淡淡道:“无妨。”旋即手腕一动,将茶壶重新夺回,而云敛对此看在眼里,也没说些什么。
那店小二再是迟钝也察觉了眼前这两个人分明就是认识的,等菜上齐后,极有眼色地退下了。
云敛撩起幂篱,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离他最近的糖醋鱼,忽而拍桌怒道:“你们店里这东西怎么这么难吃!”
店小二忙赶过来:“客官怎么了?”
云敛道:“你们的糖醋鱼不正宗,跟我在长安吃的不一样。”
店小二欲哭无泪:“客官,我们的糖醋鱼作为招牌菜都做了三十多年了,路过客人都说好,哪里就不正宗了?”
云敛挑眉道:“我说不正宗就是不正宗,这盘不要了,给我做一盘新的。”
店小二还想争论些什么,那掌柜已经来到这桌,向云敛躬身道:“公子莫恼,既然这道菜不合您口味,我们吩咐后厨再去做一道便是。”然后向店小二眼神示意一番,领着他退下了。
谁知还没等新的糖醋鱼重新被端上来,云敛又是故技重施,连连尝了几道菜,都说难吃,一定要后厨重新做一份新的端上来。掌柜的看在银两的份上尚且能好声好气地应从,但后厨和店小二可就觉得倒了大霉了。店小二在端菜上来的时候,还向沈喻风投去埋怨的一眼,心里默默念道:“爷,您劝劝您这位朋友吧。”
沈喻风哪里不懂店小二的为难?但他心里也明白,云敛故意在他面前闹事,就是在逼他主动出声,如果自己没能按捺住,着了云敛的道,这冤家肯定又要得寸进尺,紧紧跟上来,因此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主动开口。
等桌上全部菜肴都换了一遍,云敛才终于静下来吃饭,正当掌柜的和店小二松口气的时候,又听云敛叫道:“店家,给我送一壶酒来。”
掌柜的不敢得罪他,忙命店小二为他送上店里最名贵的花雕酒。
云敛接过酒,倒了一杯,然后装模作样将酒坛推倒在地。酒坛子倒在地上,摔成碎片,酒水砸了一地,店里瞬间酒香四溢。
“哎呀,真是不小心呢,摔了一坛好酒。”云敛故意对着沈喻风道。
掌柜的心疼不已,看着云敛的眼神又是犹豫,又是惶恐,他们哪里想得到在此地本本分分开店多年,怎么就偏偏遇上这样的煞星。云敛却是好整以暇,又掷了一锭黄金扔到掌柜的怀里,道:“放心,本少爷有的是钱,区区一壶花雕酒算得了什么,快,给我送上你们店里其他的好酒来。”
掌柜的看在钱的份上,只好再次端上店里的名贵好酒。
接下来云敛更是一刻都没有安分,一会儿嫌店里太吵,要将其他人轰走,一会儿嫌热,要求店家去冰窟拿冰块来降温。然而不管他如何撒泼闹事,沈喻风始终熟视无睹,泠然不动。
见自己挑衅举动屡屡遭到挫败,云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余光瞥见左边一桌几个年轻男人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冷冷斥道:“看什么!没见过有钱人吗?”
那几个人被他这么一斥,收回目光,没再往他身上投去,彼此间对视一眼,起身结账走了。
云敛暗自琢磨:“这些人都是些软骨头的平民老百姓,怎么欺负也无法欺负到点上,该怎么办呢?”
正思忖间,这时从门外进来一对衣着朴素的爷孙女,手里拿着纸扇与抚尺,要进店来说书。他蓦地转念想道:“你沈喻风不是真君子大英雄吗?我就专门找个好欺负的,看你理不理我?”
在那爷孙俩经过时,他将人拦下:“正好,你们给本公子唱几段。”
那佝偻着的老汉拱了拱手,道:“这位公子爷,我们只说书,不唱曲的。”
云敛掏出几点碎银扔到桌上,冷冷道:“本公子要你们唱,你们就得唱!”
那老汉道:“这位公子,我们实在不会唱曲,不然我们当场给您说一段?”
“让你们唱就唱!”云敛冷着脸道,“不然我让你们在长安混不下去!”
那爷孙俩依偎着抖了一抖,那扶着自家爷爷的小姑娘更是吓得泫然欲泣。
他们见云敛穿着华贵,又是满脸煞气,心知是个不好惹的,但又实在不想随口答应。正值为难间,那店家急忙过来,拉着那老汉走到角落咬着耳朵劝了几句,那老汉才长叹道:“好罢,人穷志短,老朽唱便是。”
他向掌柜的借来一把二胡,就在云敛身旁拉了张凳子,往下一坐,然后持着弓,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地拉起来。
他那孙女站在他身后,抽噎着,唱起市井间最流行的《采桑子》来。
不知是真的不会,还是被云敛吓到,她的声音一顿一顿,吱吱呀呀,不像唱曲,配上二胡哀怨凄凉的拉弦声,反倒像哭丧一样,只听店里有人低叱一声:“晦气。”起身结了账走了,余下众人脸色也是好不到哪里去,陆续有人离场而去。只有云敛脸色未改,始终冷冷瞪着对面的沈喻风看。
沈喻风也听得心烦意燥,恰在此时喝尽杯中最后一口茶,干脆上了楼,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云敛看到他就这么走了,登时怒气又猛地冲上来,唤来店小二,指着他离去的身影,问道:“他住在哪里?”
“客官,您的那位朋友住在二楼东侧。”店小二恭恭敬敬地回道。
“好,”他又从怀里掏出一锭二两重的白银,神情倨傲道,“二楼给我全包了。”
“这——”那店小二为难起来,“客官,我们二楼还住着人呢。”
“把他们都赶走就是了。”云敛答得理所当然,丝毫不觉得这是个棘手问题。
“这——客官——”那店小二苦笑道,“我,我不敢啊。”
云敛脱口许了一个高价格,道:“反正少爷我已经预定下了,你们无论如何都要帮我办到。”
他们正为难间,那掌柜的看到这边,明白又是云敛在故意使坏,只得亲自过来解决此事,他一是不敢得罪云敛,二是看在钱的份上,最后答应了云敛要求,将二楼住客都请走。
店里出动前堂与后厨所有伙计,上了二楼逐个敲门,好声好气地请二楼住户搬离到后院和一楼。
二楼的住客本在自己厢房住得好好的,哪能接受这等无理要求,不少人骂骂咧咧,甚至有的就在门口闹起来,知道是云敛所为后,一个个都怒气冲冲瞪着他,云敛也不在乎,他负着手,在楼梯间昂着头,专门只看沈喻风那一扇门,就等着他什么时候出来打抱不平。
外面鸡飞狗跳,怨声载道,沈喻风虽然坐在房间,还是将外面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明白是云敛所为。他深深吸了口气,试图无视掉这些嘈杂声。
等到二楼住客全都被请走,沈喻风还是没有出来阻止,云敛的苦心频频落空,又不甘心,又想到来日方长,不必急在一时,他干脆上了二楼,来到沈喻风门前站着,片晌,抬步进了他左侧那间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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