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路,开得真是太坎坷了。
柳吉抬起衣袖用力地擦了一把脸,下巴绷得贼紧:“没哭!”
池咏佑目视前方路况,像嘲笑笨蛋一样嘲笑他,“行行行,你没哭,你只是眼里装了个水龙头。”
他嘴上使坏,实际心里烘烫,一见柳吉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他就受不了,巴不得将人拉过来,按进怀里搓揉搓揉,无奈生不出第三只手。
“你不懂,”柳吉以细细碎碎仅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没人对我这么好过的......只有你。就只有你。”
池咏佑耳朵利得很,他听见了,别扭地组织语言,说出一堆奇怪的话:“那我对你好,你就受着。我这人......我这人挺好,嗯,本来就挺、挺好的,你现在才知道?”
小保姆没吱声儿,一直安静地听着他不知所云。
池咏佑说着说着,又欲盖弥彰地岔开了话,自顾自地解释道:“事先说明,我这么做,对你做这些事,可、可不是因为对你有什么特别的——”
他话说一半,偏头便看见旁边的男保姆已经闭上了眼睛,脑袋耷耷地垂着,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球球。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秒睡?
车外光影蹁跹,如同白马般飞掠,透过明亮的玻璃映在柳吉的脸上。
因为瘦,他的身量显得特别单薄,胸膛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着,发出绵软的鼻音。他已经在副驾驶上睡着了。
看样子是累坏了。
确实,一周七天,全天无休,这样的工作强度别说秒睡,就是秒卒都有可能。
池咏佑不再说话,将车窗升起来,造出一个温暖安静的空间,还降低了车子的行进速度,尽量走直线。
睡得香一些吧,累坏了的小保姆。
在驶出国道后,经过一个减速带的时候,尽管池咏佑已经将车子速度放到最慢,但上下颠簸的车身还是将柳吉给震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一边揉着睡眼,一边下意识地给池咏佑指路:“下个路口右转就可以了,然后直走。”
浴盐浴盐
深夜的城郊如同荒原一般僻静,道路空旷无阻,偶尔有忽闪的路灯点缀,价值百万的跑车奔驰在其上显得格格不入。
从车窗望出去,周边的景很像《今日说法》里的罪案发生地……
“其实我那里挺偏的,就一条路,车子也不太好走。先生,不如你就在这里放下我,我可以自己走回去哒~”柳吉故意尾音上扬,听起来轻松又欢快。
池咏佑口吻却严肃,刀了他一眼,“这么晚了,我怎么可能让你自己走这种路回去。”
“我一男的,很安全。”
“你就是不男不女我也不会让你自己走这种路回去。”
循着柳吉的指引,跑车驶入一片破旧的居民楼,这片区域很暗,颇为脏乱,处处散发着穷酸气,倒是很符合柳吉惨不忍睹的经济状况。
在细窄的胡同里七拐八拐,池咏佑不断打着方向盘,点着点着刹车,千辛万苦才得以将车开进了柳吉所居住的小楼前。
“到这里就可以了,里面路很窄,你开不进去的,”柳吉说。
“行吧,”池咏佑将车停下来。
他摇下车窗,伸出头去看了看四周,别说是人影,就是路灯都不多一盏,周遭虫子飞舞,隐约传来些狗吠声。
这差得不行的环境令他皱了皱眉,“你就住这种地方?”
“是啊,这边的房租比较便宜嘛。”小保姆解了安全带,下车去,“谢谢你送我回来,池先生。”
他没告诉池咏佑,其实他住的还是一间终年潮湿阴暗、连窗户都没有的廉租地下室。
那地下室窄得只能放下一张折叠床、一个小柜子和一张小矮桌,老鼠蟑螂时常光顾,下雨天还能体会一把睡在水塘中央的“高级享受”。
为了表达感恩之心,柳吉特地绕过车头,跑到主驾驶那一侧,隔着车门与池咏佑挥挥手:“池先生晚安!好梦哦!”
“晚安。”昏暗的夜色遮去了池咏佑耳尖上的绯红。
堂堂一个身价不菲的大明星纾尊降贵,辛劳地替一个小保姆当司机,最后换来一句软哝哝的“晚安”,他竟觉得很值,值透了。
今晚的月光很淡,在云层后躲藏许久,终于肯冒出个尖角来,替回家的小保姆照亮脚下布满砂砾的路。
柳吉用手机电筒照着脚下,慢慢踩过凹凸不平的砂路,一步三回头地越走越远。
他脚步有些轻快,因为是第一次有人送他回家。
“小心点,看路,”池咏佑在他身后喊了两句,“回去早点休息。”
“哎,知道啦!”柳吉挥手。
池咏佑静静坐在车里,单手杵在车窗上撑着脑袋,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他看着柳吉走向那栋破旧的楼房,那个单薄瘦弱的背影渐渐隐没在昏暗的楼道中,他看得入了神,心里有难以言喻的结正在织成。
……这种地方,真能住人么?
直到拐过了尽头,路旁只有锈迹斑斑的电箱,柳吉回归了“独自一人”的实感。
他回头,已经看不见池咏佑的车了。
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看,头顶有年久失修的路灯,歪歪斜斜地杵着,偶尔冒出些“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倒是令这片安静得没那么骇人。
柳吉正要走进住宅楼的时候,忽然察觉身后有人跟来,踩着急促的脚步声。
他心一紧,起了某种不详的预感,立即拽死了手中的小破包,还蹲下身捡了块石头握在掌心,充当临时武器。
这片治安一向不好,被抢过好几次的他,已经学会了怎么保护自己。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刮擦着砂石急速逼近,柳吉听见声响,转身看,只见一个黑影如风般闪现眼前,“魔爪”徐徐向他伸来……
柳吉瞳孔骤缩!(ΩДΩ)!
他战术性后退,高举起手中的石头,对那黑影乱挥一通:“俺没钱!俺没钱!要钱没有!烂命一条!啊啊啊啊啊!别过来!俺砸死你!”
“是我是我!”池咏佑惊恐大喊,同样战术性后退以躲开对方的袭击,一手护头,一手掌心向外作抵挡状。
觉得声音熟悉,柳吉渐渐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池咏佑的手也慢慢放下来。
他们都被对方吓了个半死……
借着楼道里昏黄的灯光,柳吉看清了来人的脸。
池咏佑气喘吁吁地站定在他面前。
深黑的帽檐遮住男明星的半截眉眼,剩下的半截,似抹了光,身上的长款衬衣垂在膝盖上方,衣摆随风而动。
原来是一场乌龙而已,男保姆扔掉了手里的“武器”,看着他,微诧道:“池先生?”
“嗯...是我,”池咏佑仍有余惊,他刚才差点被当成不法分子敲死。
“对不起啊,我还以为是——”柳吉没把“抢劫的”三个字说出来,他为自己差点打错人而过意不去,“不过,您怎么跟来了?我以为你早走了……呃,还有什么事吗?”
池咏佑收了收惊,忽然凑近一步,双手紧紧搭住柳吉的肩膀。
他目如朗星,深深地望向眼前人,笃定地、认真地说道——
“柳吉,你跟我回家吧。”
第31章 喜欢就是理由
雪白月色下,男明星扣住男保姆的双肩,沉声,说出了一句类似建议又类似请求的话。
说出这句话既需要勇气,也需要真心。池咏佑说完,才发现自己的整个胸腔在剧烈起伏,声音也在颤抖,连心脏都仿佛在滚烫地、热烈地燃烧着。
……究竟在紧张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就是紧张,既紧张又心动,只能用深呼吸来缓解。
“跟你,回家?”
柳吉愣了好几秒,惊讶地看着他,胸腔不觉跟着起伏,声音跟着颤抖,连心脏也仿佛跟着滚烫地、热烈地燃烧着。
“嗯,”池咏佑深深点头,略薄的双唇一顿一顿地开合:“我,要重新雇用你。”
柳吉仍是愣。
一只路过的流浪狗驻足,看热闹不嫌事大,适时地吠了两声:“汪嗷!”
灯柱下的一只胖滚滚的橘猫也跟着叫了两声:“喵呜~”
“所以,跟我回家吧。”池咏佑认真说。
他想带眼前这个男保姆回家,让他住进一个舒服的、敞亮的房间,夏有空调冬有暖气,还有宽大干净的窗户和柔软温暖的床。
只要打开房门,就能看见彼此。
半晌,柳吉明白过来,慢慢敛了愣住的神情。
他皱了皱眉尖,将对方搭在他肩上的手拿开,脚下默默后退半步,面露防备。
池咏佑不明所以,隐隐有种被拒绝的预感:“你,不愿意吗?”
柳吉猛地摇摇头,抓紧了两只拳头,一时间,像是遭受了无比巨大的打击。
他难以接受地问池咏佑:“都这么晚了,你是要我跟你回去加班吗?”
池咏佑:“............”
对方神奇的脑回路和差了十万八千里的理解竟让他无言以对。
他本来还怀着一点点期待,想着,说不定被重新雇用的小保姆能够惊喜开心,或者还会感激涕零地谢谢他,不说来个抱抱,最起码也能给个崇拜感激的笑容不是吗?
然而——
神他妈加班!神他妈加班!简直浪费表情!
男明星气得太阳穴胀痛,原地急急转了好几圈,对着男保姆嗷嗷大吼:“你白痴吗?!不是加班!你为什么会把我意思曲解成这样?救命!”
一道鸿沟横隔在资本家和劳动者之间,他们思想错位,关注的重点根本不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啊?那、那......你怎么要我现在跟你一起回去?”柳吉瑟缩着肩膀,像极了一个被PUA惯了的打工人。
不想加班,打工人不想加班!不想爆肝,不想看见凌晨一点的月亮,不想年纪轻轻猝死在睡眠不足的路上。
“我让你跟我回家,是因为我觉得你住这里不安全,环境太差。”
池咏佑指着他们身后那栋楼房,也就是柳吉所住的地方,“你看这破地方,看着跟个危楼似的,怕不是风一吹就塌方了!你去我那儿住,回我家,以后还可以做回你的本职工作,家政,不好吗?”
“可我今天很累,想睡觉了……”柳吉挺为难地说,“要搞清洁、要做饭的话,起码也得等到明天哦。今天不加班。”
“都说了不是加班!不是加班!哎我要被你蠢死,我的重点是让你去我家住!”
池咏佑心累得快虚脱了,连带被误解的愤慨一并吼了出来。他那颗蠢蠢欲动快要蹦出来的真心啊,就这样被对方的误会埋了回去。
柳吉定定地受着对方的狮吼,见他揪着手指头委屈兮兮的样子,池咏佑霎觉内疚,软下嗓子来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他又续道:“我不是凶你,我的意思是,以后除了雇用你,还给你包吃包住。我家就是你宿舍,每天弹性工作,五险一金,福利优厚,节假日齐全,还有一个绝对良心的雇主。去吗?”
——就差没直接说“你到我家是去享福的。”
池咏佑的话每一个字都诱惑满满,柳吉听懵了,眼前炸开朵朵金币形状的烟花,恍若梦中。
他惊讶得当场呆成一木头:“先生,你是让我当你的全日制保姆,还能跟你同居吗?”
他没啥文化,不慎乱用“同居”这词,弄得池咏佑老脸一黄(划掉)…老脸一红,差点以为自己藏着的那点私欲被看出来了。
“就是一起住而已,你也别说得那么......咳,我正经人。”
池咏佑极力压制住上翘的嘴角,然而快要膨胀出来的笑意还是暴露了,暴露得彻彻底底,就是躲在暗处吃瓜的那只流浪狗和橘猫都能看出来这个人类在偷笑。
只有迟钝的柳吉没看出来,他还在惊讶,“我不是在做梦吧?”
在他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保姆职业生涯当中,还是第一次遇见池咏佑这种做慈善的雇主。
“先生,你是菩萨吧?!”
“.…..”
池咏佑莫名当了回神仙,飘飘所以然:“反正我让你搬你就搬,哪来这么多废话。跟我回去住就是了。我那儿很多房间,你喜欢哪个住哪个,住我房间也行。快点,跟我走!”
一口气说完,他呼呼喘气,像个横冲直撞的莽撞少年,一把拉起柳吉的手,紧紧扣住那手腕,生怕人飞了。
柳吉愣住,垂下头,直直盯着被池咏佑抓住的手。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收回手,藏在背后,支支吾吾的,没有答应对方,“您让我考虑考虑……”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池咏佑本以为对方会毫不犹豫答应的。
柳吉的迟疑令他有点受伤,作为一个众星拱月的男明星,他鼓起莫大的勇气提出请求,对方却犹豫着,甚至有可能拒绝,令他那份饱满的自尊忽然崩了一角。
柳吉道:“我再想想。”
见他憨得像个呆瓜一样,池咏佑头疼,试探地问,“还是,你不想跟我回家?”
可他问完又害怕听到回答,万一对方说“是”怎么办?搞得彼此下不来台,以后也找不到借口去靠近对方。
所以池咏佑没等柳吉说话,就又急急忙忙抛出诱惑:“我以前开给你的工资是不是不够高?那翻倍,你现在有五份工作对吧?都辞了,去我家当保姆,我给你工资涨五倍。以后工资按周计,买菜的钱、交通费我会另外让助理算好给你,其它花销你也别省。”
语气平平淡淡,透出浓郁的金钱气息,好比一个钱多没处花的暴发户在诱骗一个乡下出来的纯情小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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