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宇博看着步入中年后,身材已经渐渐发福的史宜春,痛苦地闭上了眼。
若是那些女人们活了下来,岁月也会如此这般侵蚀她们的青春吗?她们光洁的面孔上也会长出皱纹、褐斑、眼袋吧,她们的肌肤也会失去弹性,松弛如沟壑吧?一想到她们曼妙的身体也会走样,会变成这样臃肿的猪猡,失去所有的美感,他甚至觉得有些令人作呕。
如果史宜春不是他的亲生母亲,那以现在她的样子,根本没有资格进入他的宫殿!
“恶心。”贾宇博看着史宜春冷冷地说道。
他抓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拔开刀鞘丢到一边,缓缓地向史宜春走去。
史宜春的心凉透了。“不、不要!小宇,虽然你不是我亲生的孩子,可是也是我把你养大啊!小宇,你要做什么!啊,别过来、别过来!”
“砰——”
飞速的子弹穿过方才贾宇博打开的窗子直直地打穿了他的胸口。
在对面高楼的狙击手对着对讲机沉声道:“目标已被击中,完毕。”
捂着耳朵的史宜春瑟瑟发抖,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贾宇博重重跪倒在地。随后,她的家门被轰然撞开,在一位高大英俊的青年警察身后,乌泱泱的一群人都带着枪涌了进来,围在了胸口不断渗血的贾宇博身边。
生命流逝的时候,时间也会被拉长。
史宜春只觉得世界都变成了慢动作,那些人涌进来的时候,她似乎都听不到声音了。有一位可靠的女警察到墙角把她扶了起来,把她护在怀里。在这温暖的臂膀里,她渐渐找回点知觉,回头看了一眼。
她只见到人群缝中,贾宇博看着她,用尽全力厌恶地避开了她的视线,如同终场戏落幕一般,沉沉地闭上了眼。
史宜春也僵硬地回过头去,一滴泪迅速地落了下来,顷刻间就在地面上摔碎湮没。
正如她此刻不解的爱与恨,在一瞬间转换,也在一瞬间消散。
————
上午十点,紫藤咖啡馆。
这家位于街道拐角的店铺有着一整片长长的落地窗,玻璃如水晶般纯净透明。不管是行人匆匆还是车水马龙,整条街景都能尽收于窗边人的眼中。
林湫垂眼搅了搅面前的咖啡,轻抿一口。
对面人轻声调笑道:“怎么,林先生何时变了口味,美式换拿铁了?”
林湫敷衍地弯了弯唇,道:“看来你早已经对我足够了解,礼尚往来,也就不用再以面具示人了吧,林朋先生?”
他抬起眼,眉尾的小痣也一动,连带出话语中的嘲讽。“还是说,你更喜欢我称呼你为,唐双月先生?”
对面的林朋笑了笑,道:“这么久才跟你见面,真是失礼了。还请林湫先生多多包涵。”
“不必客气了。”他连冷笑都很吝啬。
林湫的语气早已不如那日在叶圆家的那般和善,他冷冽得就像黑咖啡里的冰块,又苦又涩。
早就听说他性子很淡,脾气很倔,很不好说话,直到现在,见识了林湫这天差地别的态度,林朋才信了。
他笑了笑,道:“你真的很爱憎分明。不过,不用这么快就把我划分为敌人的阵营吧?”
林湫不置可否,淡淡用另一个反问回过去,道:“寒暄已过,可以开启正题了吧?”
林朋笑了笑,道:“好,那今天就先聊聊我的两个同事吧。侯世豪,你见过的,在工作室上班。除了他之外,工作室还有一个挂职的顾问,叫贾宇博。他们俩都是发廊长大的。哦,对了,林先生知道是哪一种发廊吧?”
林湫淡淡地看着林朋,不做言语。林朋挑了挑眉,有几分自讨没趣,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
“他们两个,一个稀里糊涂,别人说什么听什么,自己没主意;一个傲慢自恋,别人捧什么信什么,也很好控制。更让人惊喜的是,他们的手早就脏了,所以,用起来,更加顺手。”
林湫的右眼皮不禁跳了一下。
他知道,林朋既然能够在凌川的安排下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以前见到的那个他,必然是虚假的。
但真的听到那个叶圆口中亲亲热热喊出的“小朋”、林林始终牵挂爱护的好弟弟,说出这种冷血的话语的时候,林湫仍然觉得胸口一痛。
“所以,唐一锦,是你绑架的吗?”他冷冷地问道。
林朋微笑道:“不妨听我讲个故事,再告诉你答案吧。”
第126章 席勒颂歌(20)
林朋特地跟着林湫点的热拿铁已经凉了,他却不以为意,索性用小勺将渐渐干枯的咖啡拉花破坏干净,终于安心地开始讲述起他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富家千金,才貌双全,处处要强,像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花。她只身来到国外,财大气粗,心高气傲,因此,招惹了许多人的不痛快。”
“有一次学校的晚会,几个纨绔子弟带着他们的外国朋友存心要来捉弄她,在她的酒里下了点东西,想给她点教训。幸运的是,千钧一发之际,她被人救了;不幸的是,她因此染上了毒瘾,反反复复,费了很大力气才戒掉。”
“救她的人是同校的学长,也是国内来留学的一位贵公子,后来还帮助她戒毒。这两人一见如故,相处过程中也渐渐积累了情感,但因为二人家庭背景都十分复杂,虽然两情相悦,却没有走到一起。富家千金一直想要回报这份救命之恩,但没有找到机会。终于,二人学成回国后,这公子手头有了个好项目,这千金便借家里的力,帮了他一把。可惜,红颜命薄,情深不寿,还没来得及帮完,人已经出了意外离世了。”
林朋慨叹地说道:“这二人是同窗,更是挚友,然而从此世间只留下了寂寥一人。只可惜人世无常,喜剧缺缺,结草衔环、璧人成双的佳话,是画不上句号了。”
他一段话毕,微笑道:“林湫先生,您听着,可惜不可惜?”
从林朋开始说第一句话起,林湫再没有动过面前的咖啡。他皱起眉毛,冷冷道:“不用遮遮掩掩,听着恶心。”
林朋没有恼怒,仍然微笑道:“确实,这故事的主人公你我都知晓,一个姓柳,一个姓凌。悲剧可叹,不过现在,林湫先生倒是有一个改写的办法。”
在柳宅的那个风雨夜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那个女子在窗边绝望凄然的样子,林湫无论如何都忘不掉。他知道,柳东月是在国外跟凌川相识的。他也相信,柳东月的确可能曾被凌川救下。
但那是幸运吗?凌川是在帮助柳东月,还是借机为自己培养了一个趁手的工具?
柳东月躲过一次迫害,却落入一个不断蚕食她的无尽黑洞。
这是凌川特意为他准备的说辞,虚伪,荒谬,漏洞百出,根本就是来恶心和折磨他的。尤其是听到“两情相悦”四个字,林湫都觉得头痛。
凌川已经借由柳东月的手入侵了柳氏,虽然柳东月已死,但以他的手腕,一定早已布好了局。现在竟然来跟他说这些,凌川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只见林朋伸出手指,在桌面上画了一个“江”字,道:“林湫先生现在有了新的靠山,不知还记不记得从前山坡上的恩情呢?”
林湫的心一沉。这是凌川的提醒,也是他的要挟。
他要提醒林湫,没有凌川就没有他的这条贱命,他的所有的一切,不管是财富还是知识,如果没有凌川,他都不会拥有。
他要提醒林湫,跟恶魔的交易是无法磨灭消失的,他要付出的代价,永远无法逃避。而凌川提出的所谓要挟,不过是林湫要付出的小小代价之一罢了。
林湫之前与江屹同行之际,曾撞见凌川从江宅碰了一鼻子灰,看来他在江老爷子那里十分不讨好。柳东月的死损了他在景东的左臂右膀,他要补偿回来,动江氏的计划就更紧迫了些。
原来如此,林朋兜兜转转说了这段恶心的“裹脚布”,是终于想到他这条不被待见的狗。
林湫丝毫未曾犹豫,淡淡道:“你们高估我了。我没那么大的面子,更没有那么大的能力。”
“只要林湫先生想,没有什么事是您做不到的,不是吗?”林朋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林湫闻言,立刻打算起身离开,却被林朋连忙喊住了。他早有预料林湫不会同意,立刻换了说辞。
“好,林湫先生别急。既然这故事您不爱听,那咱们便换一个,如何?我们相见一次也不容易,刚才您问的那个问题,我还没给出答案呢。”
林湫侧脸深深看了林朋一眼,又坐回了位置。
“谢谢。”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林湫说道。
“看来,林湫先生对别人不感兴趣。那就聊聊在场的我跟你吧。”
“你我相识离不开我哥哥。十一岁的时候,我爸妈出车祸死掉了,只有我活下来,但是没了两条腿。后来,就跟我哥哥一起生活。”林朋笑了笑,道:“哦,这些应该已经家喻户晓了,说点新鲜的。”
他顿了顿,说道:“他们是在去离婚的路上出的车祸。我妈出轨了。我不怪我妈,因为错是先从我爸开始的。我爸去嫖娼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这是他一辈子的隐痛,他本来要将它埋藏心底直至百年过后,但现在告诉林湫,这秘密也很快随他化为一抔黄土白骨,无所谓了,不如索性说个痛快。
“我哥一家人对我确实很好,也把我当做自己的孩子。可是,换了一片健康的土壤,我这颗种子,仍然是坏掉的,这不是他们的错。”
他缓缓道:“在我看来,要么就不要让我得到,要么就不要让我失去。一旦落在我的手心里,我不会放开手。而不能永远陪伴我的,都算是对我的伤害和掠夺。东西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顾佳颜是我哥哥的前女友。其实,我对她之前一直很满意。他们是青梅竹马,这么多年走过来,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她实在很普通,算不上聪明,也算不上娇艳,放在嫂子这个角色,很合适。但直到,她劝我哥离开我,还借我的名义,说我想独立生活。”
林朋的话语中已经带有几分阴狠与快意,笑了笑,道:“正因为她很普通,让她离开我哥实在很容易。不过,她应该要感谢我,如果不是我,她又怎么能有现在这样的幸福呢?我真是费了不少心力,才终于找到一个处处顺她家里心意、却处处跟我哥截然相反的好对象,让她不得不由着家里的安排,顺水推舟。”
想到不久前在医院见到的那个失神的顾佳颜,林湫的眼眸暗了一暗。林朋嘴里“不聪明、不娇艳”的顾佳颜,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他一手送入了没有爱情的婚姻坟墓,那么,他又打算如何对付冰雪聪明的唐一锦呢?
“我劝我哥,有缘无分是最令人无奈的事,但却没想到,我哥这么快就遇到了真的有缘人。”
即使再恨唐一锦,林朋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我为什么中意顾佳颜,是因为她配不上我哥哥。而唐一锦,却这么耀眼,甚至也激发了我哥哥身上的光亮。她有多么令人羡艳,扎进我心里的恨就有多深。”
林朋的口中说着赞美之词,眼中的阴鸷却浓稠成深潭。
唐一锦的到来,是他面对的最大危机。这个女人,将会全身心地霸占哥哥的视线和爱,他一看到哥哥的眼神,就有所预料。
那是一种铺天盖地的偏爱和纵容,像茂盛草原、波澜大海那样广阔。
他不能容忍,绝不能容忍。
看着林湫眼中隐忍嫌恶的浮动光影,林朋点了点头,笑道:“好,不说我了,说说你,也说回我们的正题。那么,到底是谁指示了贾宇博绑架唐一锦呢?”
林朋凝望着林湫的双眼,轻声道:“是你。”
闻言,林湫的身子一僵。无数的只言片语突然拼凑起来,让他预感的阴谋终于从水面浮起,冒出了诡谲的冰山一角。他桌下的手不由得紧握。
原来如此,原来,凌川想要弃卒保车。
今天,他跟林朋的这场对话是一场你死我亡,一旦他拒绝凌川抛来的橄榄枝,不同意做他在江家的棋子,那么他就成了不值一提的小兵,自此可以随意丢弃。
他的死就是林朋的生,怪不得林朋要跟他说那一句莫名其妙的“谢谢”。
“林湫,其实你就是猴子捞月工作室的老板,化名唐双月。不久前,你去过滇城,那里给你接头的人都知道,你这位唐老板,是去寻找一位于你有恩的故人,洛长城。”
林朋一字一顿地说完,而林湫的眸色也渐如三尺寒冰。
原来,他寻觅多年,好不容易探得恩人过去的线索,不过是凌川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消息。之前,林湫从滇城回来就接到了凌川的电话,说日后还有线索会给他。他早该知道的,凌川绝不会大发慈悲地施舍,从头到尾全部是他放出来的诱饵,骗他到了滇城,再逐渐让他麻痹大意,一步步踏入了早就准备好的陷阱。
这场棋,布得太隐秘,也太早了。
林朋见林湫虽然强作镇定,但面色也渐渐发白,知道他已然了悟一切,继续细细说着为林湫量身定制的供词。
“你早就爱慕唐一锦,甚至化名也要用上她的‘唐’字。之前,你在市局档案室工作、参加公安大学联合项目都是为了接近她。可惜,她却跟林林在一起了,这让你痛不欲生,由爱,生恨。”
“之前,你通过网络认识了侯世豪和贾宇博两兄弟,以你敏锐的观察力和对心理与人性的深刻研究,很快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你为他们提供资金支持,施以恩惠,再利用你窥探人心、控制人心的本领,让他们为你所用,最终,成为了任凭你差遣的杀手。而你要求绑架唐一锦,对于他们来说,更是轻而易举。你一直在犹豫,到底是杀了她,还是囚禁她,甚至,你为了让唐一锦这个人先在社会上彻底消失,还在暗网联系了所谓的杀手和替身。”
“你们有一个内部联系的网络聊天室,不久后,警察就能查到你的IP地址,找到你们的聊天记录,证实一切。至于其他材料,不用你费心了解。”
妙,实在太妙了。这场完整的设计,令林湫简直想起立鼓掌。想必,现在凌川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只等着警察按图索骥,锁定他这个嫌疑人吧?
“现在,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林朋温和地看着他的“替死鬼”,似乎是刽子手最后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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