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湫轻声道:“我在柳宅的时候,就见过你的画。D.M.Lin,double moon,双月。名字很巧。不过,以后那些就不能是你的画了吧?”
林朋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那些画都很漂亮,即使在拍卖行的众多艺术品里也毫不逊色。既然要栽赃我,不如把猴子捞月工作室的运作方式也告诉我吧,免得我一问三不知,惹人生疑。不能早点结案,让你们夜长梦多。”
柳氏,凌川,林朋,画廊,这些元素结合在一起,资本家们肮脏的地下交易已经浮上林湫眼前。他不敢想象,已然有多少污秽的金钱在美丽艺术品的遮掩下流转,洗去陈垢与鲜血,最后再成为罪恶的新燃料。
林朋道:“我想,以林湫先生的才智,一切已然在你心中水落石出,就是你想的那样。不过,既然我们要抽身,必然是全身而退,届时你即使一问三不知,自然也没有什么问题。”
果然,他们在利用柳东月和画廊洗钱。虽然林湫也已经开始了秘密调查,但凌川盯得太紧,他们又做的太隐晦,林湫在表面根本找不到蛛丝马迹。
现在,他终于抓到了这罪恶集团的一道裂缝,却似乎有些迟了。
林湫闻言低头低低地笑了。是啊,他已然是待宰的羔羊,还问别人是怎么磨的刀,不免可笑。
“好。”他轻轻点了点头。
见林湫突然释然,林朋不禁有几分慨叹。如果林湫不是那么倔强,他们未必非要是敌人。
不过,如果有林湫在,那个人的身边估计不会再有别人的位置了。
“林湫,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既然你清楚这是一个针对你的局,为什么还要来?”
是啊,为什么还要来?
林湫眯了眯眼睛,眸色深重。“因为,你们碰了江屹。”
当林朋宣判他的死刑的时候,他的心已经开始渐渐漂浮。可是现在,一旦念到这个名字,仿佛是安魂咒语一般,他有几分恍惚的神志突然稳稳沉了下来,一股热热的暖意汇聚在他的胸口,让他突然又真挚地感受到活着的温度。
林朋微笑。“江队长是我们碰不得的大佛,侯世豪伤了他,完全是意外。”
意外吗?自从他与江屹重逢后,一直以来对他眼不见心不烦的凌川再一次一步步入侵他的生活。每一次,林湫看到凌川的目光落到江屹身上的时候,都是心惊肉跳。
那些陈年旧事不断地如浑水残渣泛起,却又那么巧合地出现在江屹的面前。这真的是意外吗?
林湫本以为自己能就这样无滋无味麻木不仁地过一生,可是,江屹的出现让他必须要反抗。
这么久以来,林湫是第一次用这么坚硬的语气说话。“我警告你,和你们,不要碰江屹和他身边的人。”
林朋愣了愣,蓦然嗅到一股不可忽视的威胁的滋味。不过,林湫已然是将死之身,翻不出什么惊涛骇浪了。他这最后一点遗愿,没理由不应付。
林朋心中暗自调笑。早听说,林湫和江屹交情不菲,看来的确如此。如若林湫知道,如果不是他,凌川也不会这么快要对江屹动手,恐怕要立刻自戕吧?
看着林湫幽深的双眸,他笑了,道:“好,我答应你。你知道的,他一向信守诺言。”
而就在此时,林朋的话音刚落,一片刺耳的惊叫声便四下迭起。他们面前杯中的液体也开始不安地晃动。玻璃窗外的行人四处逃散,慌忙中甚至在余光里闪出幻影。
那轰隆隆的声音快速逼近,仿佛要炸破耳膜一般。他们侧头一看,只见一辆漆黑的MPV直直地从对面路口冲撞而来。
林湫看向对面那双同他一样讶异甚至震惊与恐惧的双眼,第一时间竟然想要纵身推开他!
他保证了不动江屹的,所以,林朋绝对不能死!
电光火石之间,已然被撞击到半空中的林湫见到黑色轿车的防风玻璃狼狈皲裂,驾驶座的那个一动不动的男人已然头破血流,完成了死士的最后使命。
墙壁在猛烈的撞击中如童年沙堡一般倒塌,轰鸣声中,玻璃崩裂粉碎成无数细小的箭矢,如一场流星雨一般密集地扎进他的肉体,啃啮着他的感官意识。
阳光透过细小晶体折射出晶莹的色彩,倒影在他的瞳孔之中,仿佛是一场盛大的白日焰火。
林湫重重地摔在不远处,脑中一片眩晕。他感受到额角的温热鲜血缓缓地划过他的左眼,他模糊地望着车轮之下的另一个男人,已然血肉模糊。
此时此刻,无数的信息交织成浓稠的岩浆,汇入他脑中即将爆发的火山。他看向自己手指上的那枚戒指,沉沉地闭上了双眼。
奄奄一息的林湫,不知此时该幸庆,还是该深深地绝望。
原来,被凌川抛弃的那个人,不是他。
第127章 席勒颂歌(21)
“身上多处挫伤,头部颞肌出血,颈部肌肉出血,肋骨折断两根,脾脏和肝脏有损伤造成一定程度的内出血。轻度二氧化碳中毒,万幸的是,呼吸中枢和神经中枢也都没有出现什么问题。至于脸上的伤,好好养着,药膏坚持涂,不至于留疤。”
医生站在病床前跟自己半个同行交代完相关事宜,便点头示意,把位置留给了等待已久的江屹。
“唐姐,还疼不疼?”江屹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唐一锦,心里不禁一揪。
唐一锦翻了个白眼。这不他妈的废话?
一个无言的眼神胜过千言万语。江屹第一次被翻白眼还笑了:“行,知道你没事就我就放心了。”
经过抢救和一整晚的精致睡眠,唐一锦已经解除了生命危险。她舔了舔嘴唇,哑声问道:“林林人呢?”从刚才她醒过来,就只见了林林一面。
江屹顿了顿,道:“我们俩换班呢,他过会儿就来了。”
唐一锦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个畜生死了没?”
“被击毙了。”
她闻言默然片刻,冷冷道:“这就是惹老娘的下场。”
江屹又笑了,忍了忍,没继续跟她贫。
唐一锦静静地闭上眼。一回到黑暗中,当时那种绝望又再次清晰。
她还能清楚地记起,在那幽闭的小空间内似乎有一把钝刀将她切割成一块又一块,蹂躏挤压,眩晕,窒息,瞬间重又席卷而来。
那个刹那,所有的回忆突然涌上心头,却又渐渐淡为空白,看不清、抓不住。她在那种猛烈的钝痛中不停地逼迫自己清醒,但却无能为力地任由无力侵蚀自己的五脏六腑。
不过,最终她还是赢了。虽然仍然沉浸在全身的疼痛当中,但唐一锦知道此时此刻,她是清醒的,她已经从那混沌的迷雾中走了出来。
她不会停留在恐惧当中,因为丑恶不值得她恐惧。她轻轻睁开眼。
“那天正好我调休,我送林朋去汝息县参加一个什么展览会议,回来的时候有个人非说是他同事,要蹭车。林朋的情况比较特殊,我担心他平时同事关系比较难处理,就说没问题,载他一程。路上我见他们不咸不淡聊了两句,的确是认识的样子,我也就放松了警惕。”
“林朋是先下车的。我带着那男的继续开,开着开着我就知道不对劲了。那孙子搞偷袭,车上没打得过他。”
唐一锦的语气有几分愤愤,而江屹想到贾宇博身上的那些新鲜伤口,不由得暗中慨叹唐女侠还是宝刀未老。
“他们是哪里的同事?”
“不知道名字,但我听着像个画室。”
“猴子捞月工作室吗?那他们有没有提到唐双月这个人?”
“没。林朋跟他又不熟,没怎么聊天。”唐一锦翻了第二个白眼,道:“林朋怎么可能跟那个王八蛋熟?”
“也是。”江屹点点头。
见江屹突然面露犹豫,唐一锦皱眉,道:“出什么事儿了?你说呀!”
“林朋出了个车祸,现在救回来了,在昏迷。”他顿了顿,道:“不知道醒不醒的过来。”
唐一锦低骂了一句,随后道:“你让林林别担心我,也不是很严重,住两天院就行。没告诉我爸妈吧?”
江屹摇头。
唐一锦话音刚落,林林就面色凝重地出现在门口。江屹跟他点了点头,换了班走了出去,他回头又看了一眼好兄弟,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径直去了林朋的病房外。只见手臂打着石膏、吊着绷带的林湫正愣愣地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他见江屹来了,就像是雪人附了神似的,终于缓慢活动起来。
“你回来了?她怎么样?”
“唐姐也脱离危险了,现在正在骂街呢。”
林湫没有笑,轻声问道:“她有说什么吗?”
“贾宇博死了,大快人心。其它也没说什么,正跟林林聊天呢。”
林湫皱着眉点了点头。江屹看起来没发现什么异常,或许,唐一锦并不知道贾宇博跟林朋的关系。
“别总关心别人,林老师,你自己怎么样?”
林湫摇头:“没事。”
江屹心里一阵疼,也有几分后怕。
林湫和林朋当时正在咖啡店聊天,突然一辆车直直从街角撞了过来,正好冲向他们二人的靠窗卡座。林湫和一个服务员轻伤,林朋重伤。好在林湫反应及时,推了一把,不然林朋说不定当场命就没了。
“那车里是个从滇城来的通缉犯,身后便衣在追,可能是接了个死活,所以才这么不要命。我已经跟滇城那边缉毒警联系了。你不要担心。”
林湫沉默地点了点头。
江屹想了想,轻声劝道:“林老师,林朋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不用守着了。”
林湫这个人有时候轴得很,江屹怕他自责,又把林朋受伤昏迷怪在自己身上。
林湫看着江屹摇了摇头。他不放心。
以凌川的手段,他要想杀人,绝不可能出错。林朋没死是意外,但难保凌川不会再来斩草除根。
现在看来,林朋代表凌川许下的诺言估计没什么意义,但哪怕因为他是林林的弟弟,林湫都不希望他死。
江屹道:“那你也受伤了,自己也要好好休息。咱们回家吧,明天我再带你来看他,好不好?”
看着江屹温和的眼眸,林湫很想冲动地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
告诉他,林朋就是绑架唐一锦的幕后真凶,他早跟贾宇博一行人狼狈为奸。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个失败的使臣,被君王厌弃加害。而那个最大的坏人叫凌川,他现在已经盯上了江屹。而林湫自己也在刀尖上跳舞,不知何时,就会不知不觉地被他设计,甚至把刀架在江屹的脖子上……
可是,他却不能。他知道江屹会相信他的,但他却不能这样轻易地就让江屹冒这个风险。
就在此时,一个男人突然走了过来,悄声问道:“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你们是林朋的家属吗?你们好,我是他的一位合伙人,我叫唐双月。听说他出车祸了,我很担心,过来看他一下。”
江屹心里有几分疑惑。他起身,同来人握手问好道:“你好,唐先生。我是刑侦支队的江屹。久仰大名,一直没能见上面。”
“啊,江队长,你好你好。”男人闻言有几分窘迫。
这位“唐双月”看起来年龄在四十岁上下,身材瘦削,个子不高,鼻子很挺,皮肤不错,看起来保养的很好。他身上自带一股淡淡的特殊香气,跟之前江屹在侯世豪屋子里闻到的气味有几分相似。他穿着整洁,但露出来的衬衣袖口有一点不慎粘上的白色颜料,看来可能刚从画室赶过来。
江屹回头看了一眼林湫,带着唐双月到了转角处密谈。
而坐在原处林湫看着这个“唐双月”顿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
他大意了。凌川和林朋都在骗他。
一直以来,林湫就担心凌川会动江氏。现在摆到明面上说,更是关心则乱。现在想来,林朋除了威胁他做棋子的话是真真切切的,其余都有许多漏洞,并不完全可信。
林湫可以肯定,唐双月一定就是林朋,但他藏得很深,虽然被盯上了,但是还远没有暴露。他处处做事谨慎,即使在他们面谈的时候,也没有直接承认这一点。包括唐一锦,即使她没有死,林朋也不会让她疑心。他们还没有必要这么急着地把一切推到林湫的身上。
更何况,凌川可以凭空让一个人消失,也可以凭空让一个人出现。嫁祸还要忧心林湫反水,而要找忠心耿耿的替罪羊,多得是比他合适的选择。
这场车祸,凌川可能本就不想要他们的命。林朋是金蝉脱壳,凌川是杀鸡儆猴。
这个新“唐双月”的终于现身,意味着凌川早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轻轻翻过这一页了。
而凌川仍然借由林朋的口告诉他这么多,是想让林湫背负着更多罪恶的秘密,让他不得不忍气吞声,噤若寒蝉,无法面对林林和江屹。凌川就要让他夜不能寐,辗转难眠,内心不断地煎熬、折磨、痛苦,最终向他磕头求饶,顶礼膜拜,走向他,成为他。
林湫的眼眸中波澜渐渐平息。他绝不会放任凌川再这样戏弄他的。
现在不幸中的万幸,就是唐一锦没有真的出事。林湫要走的这条路,太难太险。不过,敌明我暗,他要一步一步来。
拐角的江屹正跟唐双月简要了解情况。
这个唐双月是个大忙人,投资了好几间工作室,他说侯世豪看起来是个很能干的,便当了个甩手掌柜。“搞艺术的嘛,有点怪癖也很常见的。但没想到,他竟然违法犯罪,吓得我回去查了好几天的账。”
江屹又细细问了唐双月一些其他情况,跟之前林林说的那样,他都不是很清楚。看着他无奈而真诚的双眼,江屹便只好就此放过,让他回头到局里再录个口供。
他突然想起什么,探出头找林湫。“对了,林老师,你之前不也是找唐先生有事情吗?那个滇城的什么事。”
林湫看着后面唐双月好奇的眼神,微笑道:“没关系,后来已经跟唐先生弄清楚了。”
“你们见过了?”江屹有几分讶异,只听林湫顿了顿,轻声说道:“江屹,我想回家了。”
江屹闻言点头,咧嘴一笑道:“好,我陪你拿好药就回去。”
他低头给林林发了个消息,而此时,方才一直微笑的唐双月看着林湫的眼神却有了危机四伏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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