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湫的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了,他挥手猛然打掉了凌川递过来的相册,扶住桌沿,勉强立稳了身子。
只见相册跌翻在地,“哗啦”一声展开内页。几张黑白的相片旋转飞出,还是落在了林湫脚边。而其上的每一张内都是关系甚密、有如手足的三个男人,而其中一个的眉目与凌川有六分相似。而除了这几张被夹住的相片外,册子里的纸张上密密麻麻写着档案记录。
林湫只觉得可悲可笑。怪不得,怪不得他追寻那么久,却始终无法发现洛长城的往事与曾经的足迹。那是因为一切都被凌氏死死压住,不肯泄露半点消息。所以,只要是有关洛长城的消息,不过都是凌川故意放出来的诱饵罢了。
林湫痛苦地闭目良久,终于沙哑地说道:“即使他真的作恶多端,但也不能否认他对我做的一切,于我而言就是善。我不会因为他人而否认自我。更何况,杀人犯的儿子,难道也是杀人犯么?我不认为。”
凌川静静地望着林湫,道:“你觉得,我为什么能知道这些故事呢?当然是因为,我的爷爷收养了洛长城,而我的父亲替洛长城报了梁振东的仇。”
“所以,‘杀人犯的儿子,难道也是杀人犯’?林湫,我来告诉你答案——杀人犯的儿子,就是杀人犯。”
林湫凝望着凌川的眼眸深处,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说过很多次。你是你,我是我,凌川,不要把我跟你混为一谈。”
凌川赞许地看着他,似乎十分满意这个回答,颔首道:“确实如此。你说的没错,你是特别的,而我只是世间全部庸俗的集合。”
林湫见凌川又是如此喜怒无常,再次觉得自己的精力已然几分透支。既然凌川似乎已经满意了,他只期望这次的折磨已经结束。
他伸手把袋子里的植物都掏了出来,丢在了桌上,寒声道:“既然故事说完,我也可以走了吧?”
凌川偏过头,又拿起茶盏轻抿一口,缓缓道:“别急啊,林湫。我可没说故事讲完了。”他掀起眼皮,道:“我也没说,你可以走了。”
林湫闻言,猛然发现自己的力气早已经渐渐消散,身体也有些发软。他看向凌川的眼神中有惊讶与恨恶,手指紧紧地扒住桌沿,却还是忍不住地往座位上倒去。
柔软扎实的靠背托住了林湫的脊背,但在这舒适之中,却仿佛伸出无数只魔女枯槁的手,将他死死地钉在了椅子上。
“林湫,你就不好奇,洛长城他们当时在做什么实验吗?说起来还是有几分遗憾,没了洛长城,这实验便也停下了。直到我发现了这个地方,才将它重新拾起,修改,完善,最终,成为了送给你的最完美的礼物。”
“洛长城这一关,对你而言,本来就称不上考验,对不对?毕竟,他说来是你的恩人,但其实都没有见过你,不是吗?”
“于你有恩的人,是个伤害他人的恶人,但你不会因此影响自身的善。而于你有恩的人,即使伤害的人是你,你也不会影响自己的善。林湫,‘以德报怨’这个词,我是在你身上学到的,所以,你早就通过了这一关。”
林湫闻言痛苦地闭上眼,他颤抖着嘴唇道:“……我无数次后悔过,那天我救了你。”
凌川微笑。那一天的场景再次浮现在眼前。
那段日子,好心的凌母总是把林湫接到家里与凌川“作伴”。而不愿见到林湫、不愿回忆起被绑架那日的凌川每次都会让林湫学狗爬,学狗叫,用狗链拴住他的脖颈,让他无声无气地蹲在墙角。
凌川点燃烟头,狠狠地按在他的手臂内侧,训练林湫即使在这种情况下都不许说一个字。林湫即使被疼晕过去,也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而凌川总是能产生更邪恶的趣味。那天,他把林湫松了绑,带到了午睡的凌母屋内。
在角落里,他用烟头狠狠绞进林湫的伤口内,微笑着等待林湫发出哪怕一丝轻微的声响。可林湫除了紧紧地咬住牙关之外,连挣扎都不肯挣扎,就像把自己当做一具空洞的尸体,不产生一丁点动静。
“真能忍着当哑巴?那没意思了。唉,其实你喊两声也没事,我妈吃了安眠药才能睡得着。”
终于,凌川放了他,任由林湫在房间的角落里昏死过去,自己也倍感无趣地丢了烟蒂,窝到了凌母身边的长椅上。他偷吃了一片凌母桌上的安眠药,裹着绒毯开始了自己的舒适午眠。
而在昏迷之中的林湫渐渐闻到了一股焦味。他挣扎地打开眼皮,只见屋内的垃圾桶内窜出了愈来愈猛烈的火舌。那火焰一跃而出,跳到了屋内的地毯上,眨眼之间,蔓延成一片火流。
林湫只幸庆凌川现在没有把他绑起来。他立刻扶着墙艰难地站起身来,踉跄地冲上前去,拼命地想要摇醒凌母,但并未奏效。
他转身看去,只见火焰已经将他们三人与房门隔成两个领域。千钧一发之际,林湫环顾四周,立刻把桌案上的所有花瓶里的植物抽掉扔在一旁,扯过凌川身上的毛毯,把花瓶里的水全部泼在了毯子上。
凌川已经被惊醒。他诧异地看着林湫把湿透了的毛毯紧紧裹在了他的身上,再把他一把推过了火线。
“喊人!”林湫沙哑地喊道。
而随后,林湫又扯下床上的被子,一下子扑倒在火中,试图压制火势。而凌母却始终一动不动。
听闻如此剧烈动静的下人们终于敢前来观望,也因此发现了火情,迅速救火。如此,林湫也才终于拾回一命。
而那日,熟睡的凌母实为吞食安眠药自尽。她无法接受自己孩子手足相残的事实,无法相信自己的大儿子就是绑架小儿子的幕后凶手。最终,她选择了永远麻痹自己。
凌母最终抢救失败身亡,而林湫也再没有回到凌宅。
重新回忆往事的凌川自嘲地笑了笑,道:“我知道因果有报,早已没有什么侥幸的期待。我这辈子只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真的好人。”
“林湫,这个答案我找了很多很多年。现在,只有你能告诉我了。”
第145章 芬布尔之冬(17)
江屹在汝河湾内楼的一层转了一圈,除了经理值班室没进去过以外,四处都勘察完毕。不仅电梯里没有通往地下层的标识,就连地下室的通风口江屹都没有找到。
不过,这并没有让江屹气馁,反而使得他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地下一定有空间。
看来,如若楼内有途径可入,只有可能在值班室内。可值班室的门是密码锁,不谈江屹空有一身绝技无处伸展,堂而皇之在那里试密码也过于嚣张。
江屹揉了揉眉心。
汝河湾是柳、凌的基地,这是绝对不争的事实。内楼没有地下入口,也是那传信密码里“地牢”一词下欲盖弥彰的阴谋。
除了毒品的来源与用途之外,福利院的那些人扮演的角色也是个谜团。
汝河湾的背面是陡峭的山崖,没有任何可以直达的路。若要抵达,必然先要乘坐渡轮。就算那些人抵达这里,也不会走正门进入。所以,这个地下空间一定还有一个外部入口。
江屹回想起抵达渡口前曾一瞥而过的那个货运码头。
汝河湾内楼戒备森严,但后山别墅区尚未大规模开发,不会引人注目。也许,他们在货运码头进入这片区域后,直接绕过内楼,向汝河湾腹地深入。而那条路上就有着地下室的隐秘入口。
时间紧迫,但天赐良机。只见有个服务生正好开着摆渡车从后山的方向驶来,似乎是来拿取物资,渡车停下熄火,钥匙都没有拔。
江屹如敏锐的猎豹,迅速蹿身而出跨上车座,直接转向,沿着货运码头的方向驶去。
天空中仍有几片浓云未消。昨夜的暴雨留下的泥泞残局让江屹也不禁有些心中惴惴。
但这条小路似乎的确人迹罕至。几道完全相同的车辙印深深地覆盖在道路上,在杂草荒原中已经开辟出一条道路来。
江屹便沿着这两道车辙印继续向平原的深处驶去,终于,车辙印完全消失了。江屹也下了车。
他仔细观察着地面上的隐约脚印,只可惜暴雨摧残之下,脚印却没有如车辙那样幸免。
雨后的草地散发着混合泥土气息的淡淡清香,踩在脚底有着柔软绵实的质感。可惜今天江屹没有踏青的兴致,只是眯着眼寻找着可疑之处。
这里仍然能够望到汝河湾的建筑。这里景色还算不错,如果真的编个理由说是来这里踏青,也未必不能自圆其说。但如果在这里凭空开个“天窗”,通向地下室,那绝对会引人起疑。
江屹凝视前方,费力地绕到一个小山包的背面,果然拨开杂草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小型入口。只见上面还挂有一个井盖类的遮掩物。他使劲一挪,竟然把铁盖子推开了。他凝神望去,只见其深处也隐约有光。
果然,这里就是“地牢”。
一入虎穴深似海。江屹凝神屏息思索几秒,立刻给林林发了条短信,简要描述了自己的定位和当下猜测,随后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走下了有些潮湿的楼梯。
一踏进山洞,一股凉气便带着淡淡的霉味钻了出来。四周寂静无声。江屹脚底沾染的烂泥和石阶贴合分离发出粘稠的声音,在深邃空间里轻撞反弹,仿佛是遥远的幻听。
江屹的背脊跳出来几个鸡皮疙瘩。
这条阶梯很长,身后的光亮也逐渐变暗。江屹拿出微型照灯,缓缓地走过昏暗处,终于触底。只见前进几米转弯后,可见度提高许多。
这里的圆拱隧道高度在两米左右,宽度在四米左右。墙壁上每隔五米便镶嵌一枚小型的圆形照灯,散发出昏黄色的暗光。地砖有些陈旧,吊顶看起来倒像是新做,不过处处都透露有地牢的阴森感。
这片区域应该是被废弃的防空洞。这条甬道很长,深不见底。江屹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一处分岔路口。
江屹似乎听到头顶有水流的声音。水击打在某处石壁上发出的清脆响声在此时却仿佛鞭子在挥舞,令人不寒而栗。
江屹打量着面前两个一模一样的幽深洞口,犹豫片刻,凝神倾听,突然隐隐听到了其中一条路传来孩子们的朗读声。他立刻钻进这一条甬道,继续深入向前。
又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前方越来越明亮,江屹终于进入了另一道长廊。
只见他的右手侧是一整块的透明玻璃,里面似乎是一个教室,有配套的桌椅,讲台和黑板,里面正挤簇坐着二十个左右的青少年。他们求知若渴一般地齐齐抬头,望着前方悬挂的巨大液晶屏幕,目不转睛。
只见屏幕里有一个人似乎正在讲课,他手里捧着一本《雾都孤儿》,转头望着黑板上整齐抄写的一句话——
“没有强烈的爱,没有仁爱的心,没有以慈悲为怀为准则、以对世间众生的爱心为伟大的特征的上帝感激之忱,是永远得不到幸福的。”
那个男人,是林朋。
江屹难掩震惊。他凝望眼前的透明玻璃墙,其似乎有半米厚,里面的孩子似乎都变小了,就像是被关在水晶球里的装饰娃娃,遥远得如同在另一个世界。
他有些急迫地用力捶打玻璃墙壁,可几乎都要把手腕打折了,里面的人们却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墙外人的存在。
江屹竭力大喊几声,里面也毫无反应。然而,他们大声地跟着电视机里的林朋重复朗诵的声音,却能隐隐传到江屹的耳边。这如同邪教传道一般的场面让他止不住地头皮发麻。
江屹深吸一口气,快步地继续沿着墙壁向深处走去,试图寻找到这个“玻璃房”的入口,却在蜿蜒的长廊尽头发现了一处无人的中控室。
只见二十个屏幕齐齐悬挂在墙壁上,大片黑幕未曾启动,现在只亮了三块。其中一块正放着孩子们的教室场景,一块反映着防空洞入口处的情况;还有一块,正是汝河湾一层经理值班室的内部画面。
果然,这里和汝河湾内楼是连通的。
看来这个中控室就是整座地牢的“心脏”。也许,这里就有直接入口可以回到地面。
江屹抬头望向天花板,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他眯着眼打量四周,只见在监控屏的下方有一张办公桌,桌上放着一排按顺序排好的实验日志手记,已经编号到了第7本。
桌面上还摊开一本日志,只见其中夹着几张花名册,上面按组别写着几个人名,随后写着年龄,评级一栏则全部空白未填。
这应该就是那些孩子们的名单,年龄在12岁到17岁都有。凌川把这些孩子抓到这里到底意欲何为?难道真的只是让林朋给他们上网课么?
江屹再往后翻去,只见下一张的花名册上的人年龄要大一些,几乎都是在校大学生。他们的评级一栏全是B或者C,后面几张甚至有D的,但一个A都没有。
这一张花名册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这里还有其它的“玻璃教室”么?
就在此时,只听“吱呀”一声,江屹身后的门再次打开了。他警惕地迅速转身准备先发制人,却只见坐在轮椅上的岳利君正握着手中的遥控器,同样十分惊讶地看着屋内站立的江屹。
“小江……”
“岳教授?……”江屹心中思绪翻滚,脸上的表情逐渐由震惊变为冷酷。
岳利君愣了愣,问道:“小江,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屹身上纯黑色的服务生制服虽然精致得体,但在他身上仍显得有些违和。岳利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驱着轮椅靠近几步,把自己手中的文件夹放在了桌案上。
江屹警惕地看着岳利君,似笑非笑地冷眼相对。“不如岳教授先回答我这个问题吧。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岳利君笑了笑,似乎并不介意江屹的敏感多疑,道:“这里是我的个人实验室,我自然是在这里做实验呀。”
江屹眼中更冷。“请问岳教授,你要做的这是什么实验,需要把地点设置在这么隐蔽的地下防空洞啊?不会是什么非法的实验吧?我看,这参加实验的不少是未成年人,他们的监护人同意了么?”
岳利君微笑,一句话就试图打回江屹的所有疑惑。“我这里当然做好了齐全的准备,绝对遵循伦理道德原则。”
见江屹仍然不信,岳利君想了想,道:“我承认,我这个实验地点确实有些古怪。这里几十年前的确是一个防空洞,直到近年来才重被发现。凌氏集团对我进行了投资赞助,还帮我在这里重新进行了设计和装修,于是,这里成为了我进行本次实验的完美地点。小江,我们也是老熟人了,如果你还是觉得不放心,我这里有一盘实验记录的磁带,不妨给你看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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