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闹不清那是怜悯还是心疼,他希望是怜悯,也只能是怜悯。他跟史溟之间,最高就到友情这一步,而男生的友情……没有心疼这个字眼。
“对不起,”史溟转过了身背对着贺子兴:“是我冲动了,对不起。”
贺子兴张了张嘴,没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是接着骂他,还是再跟个傻逼似的讨好着安慰他?他是性子爽快一般小事儿都不放在心上,但他也是有底线的,史溟今天,触了他的底线了,他不想再对这个人好了。起码最近,他都不想再对这个人好了。
贺子兴转身,捡起摔在地上的手机,拧门离开。
史溟没听到答话,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心也跟着沉了沉,然后他就听见背后那一声关门声,重重的劈在他的心上,砍出一道黢黑干裂的深缝。史溟低着头,心里是无尽的懊悔。是他太敏感了,都怨他,怨他一听见那些事就忍不住发火,他心里明明知道贺子兴跟那些人不一样,明明贺子兴什么都不知道,但他还是没忍住。
他太敏感了,敏感到有时候他自己都抓狂。史溟盯着自己脚底流出来的血,静静的愣着。
或许,他就该像贺子兴说的那样,没人陪,一个人待一辈子,到死。
☆、第二十二章
贺子兴的校服还是没有拿走,史溟给人洗干净了装袋里打了死结,离开宾馆那天也不知道放在哪里,他也不想再穿了。挂阳台的那件二中半袖也已经被遗忘很久了,他离开的时候瞧了眼,被风吹的又脏又干,就直接拽下来扔垃圾桶了。
宾馆对街就是一家成衣店,他直接定位打的那家的电话叫他们给他拿几件衣服来,最近刚入了冬,衣服都是加绒的,史溟第一次穿这种的还觉得有点新奇。他虽然生在北方,但从来没有在北方待过,来S市以前一直都在南方住着,连场雪都没见过。
他叔叔一家人倒是总出去旅行,连国外都去过,但他婶婶跟他说这叫“家庭游”,家庭游,就是人家一家四口出去玩的意思,不包括他这个外人。所以他叔叔每次问他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出去的时候,他都会很识相的拒绝。
“不用,”他总是重复说:“不用。”
他叔叔看着他,低头叹了口气,就走了。
他叔叔总是不问原因。
史溟拎着袋子上了出租车,他透过窗,看着街道一排排的银杏叶也都落得差不多了,树木的枝干也都光秃秃的,要是等再长新叶的话,要等明年了。
这跟他们那儿不一样,亚热带常绿阔叶林落叶是因为新陈代谢,老叶落时,新叶就会跟着一边长着,郁郁葱葱的一片绿荫,就算秃,也就不会一下子全秃。
路边儿的环卫工人们正在给营养不良的树干插着营养液,路上行人不少,有些人一把一把的捧起地上成堆的银杏叶给自己的同伴儿撒花似的扬着,支着摄像机给人拍照,笑声朗朗,看起来很开心,还有不少情侣结伴在铺散了一地金黄的甬路上散步,手拉着手,史溟看到一个男人正给他的恋人围着围巾,那恋人也是满眼爱意的望着那个男人,他坐在车里经过那两个人时,那对恋人已经拥抱在一起了。
史溟别过头,低头看着放在自己旁边车座上的校服,有点失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出租车开到他家门口的时候,那司机满脸震惊的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史溟来S市以后早就见惯这种眼神了,他没说话,付了钱就转身走了。进了客厅,没有预想到的那个小家伙儿跑过来,史溟拎着袋子站在门口,突然就不知道往哪走了。
“少爷,您回来了?”有个年轻的小女佣过来问候着。
“她呢?”
“谁?”
“小东西。”
“原来是小姐啊,”女佣捂嘴笑笑:“小姐让夫人娘家人给接走了,说是姥爷想外孙了,要过去住段日子。”
“知道了。”
史溟有点烦躁,拎着袋子回了屋,可能是习惯了,这校服他依旧放在床头柜上,史溟跟那件儿校服对视了半分钟,塑料袋涨缩的声音呲呲的响着,张牙舞爪的,史溟就挺恶意的想着要不要找个骨灰盒把这校服碾碎了装里头。
提前预备着,这样他死了以后,不就也有伴儿了么。
贺子兴。
他在心里念了遍这个人的名字。
史溟点了根儿烟,站在里卧的窗户前头,看了眼院底下自己那辆摩托,他想了想,还是拨通了韩淞的电话。
往后天冷了,他要骑摩托的话,没个舒坦点的头盔不行。
韩淞是个大忙人,但接他电话还是挺快的。
“喂?小孩儿?”那边问着:“还活着没啊?”
史溟一直都对韩淞给他的这个称呼挺不爽的,这人明明没比他大几岁,就总以为自己是个长辈似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人就跟叫上瘾了似的,小孩儿小孩儿的,他自己现在不也就27岁的年纪么。
“活着呢,”史溟说:“给我弄个头盔,要好看的,舒服的,能给我的飞鹰配套的。”
“小孩儿,”韩淞笑了声:“我说,你这越长大要求越不少啊?”
“那你弄不弄?”
“弄呗,”韩淞吐了口气,听声音应该是在抽烟,他笑着:“你都开口了,你韩淞哥哥能不弄吗?不过我什么要求你也知道吧?你什么时候回来找我啊?”
“先欠着,等高三毕了业我就回去。”
“那你这不才高二吗,那我得等多长时间啊?”
“我出不去,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买了票也被人堵回来,摩托里程又不跟汽车火车一样,跑高速我也没驾照,等明年成了年我就去办。”
“操!你也知道你这没成年啊,”韩淞笑着:“当初让我带你学摩托那会儿怎么不说你还小呢,还有你那辆摩托,年纪不大事儿还倒挺多,还非让我给你弄个精装高配的,那合同书上可都是签的我的名儿,你要出点儿什么事儿,你那富得流油的便宜爹不得把我千刀万剐了啊。”
“别提他,”史溟抽了口烟,烦躁的吐着气儿,“没事儿挂了。”
“诶,小孩儿,”韩淞也不笑了,他啧了声,问着:“你是不是又不高兴了?”
“没,挂了。”
史溟挂了电话,一口一口的抽着烟,盯着底下那辆炫黑锃亮的摩托车出神。
那是他八岁那会儿,第一次在马路上看见那群贴地狂飙的疯子们,他们兴奋的仰头大叫着,吹着口哨,哄笑着大骂着,摩托车尾后的声音嗡嗡的响,轰隆隆的都快要把他的耳膜撕裂了,那群人跟一道道闪电似的,噼里啪啦的从他的眼前飞速闪过。
他不怎么喜欢那群人,但他喜欢那群人身下骑的摩托,又帅又酷,跑得还飞快,一看就特别爽特别刺激,他觉得他要是骑上去,他就会变得和那群人一样的酷一样的疯。他不怕疯,他甚至都不怕死,他心里装的事儿太多了,他又不能说,他得找个足够刺激的东西让他发泄出来。
他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东西,这东西光看着就让他特别高兴。他就跟着那群人后头跑,他跑不过他们,但他知道那群人每天都沿着一条路在练习,他就每天跟一段,提前走在前一天他跟丢了的路段,然后不声不响的跟了好几个星期。
韩淞是那群人的领头的,一开始见他跟着也没搭理他,后来就被他跟烦了,他有时候站的位置不对,挡了他们训练的路,韩淞就骂他让他滚,他也不听,就这么不说话的默默跟着。那天韩淞可能是碰上了什么事儿,火气特别大,在路上见着他之后直接就停了摩托过来一脚把他给踹地上了,他也没说话,忍着疼爬了起来,他知道韩淞的身份,就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他。
“你这小孩儿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韩淞被他这眼神气得不轻:“你不用上课啊!你家里人呢!成天跟着我们这群人凑什么热闹啊!你知不知你乱走占道儿一不小心就会被撞死啊!”
“我要学。”史溟指着韩淞身后的摩托说。
后边还有一群人也都骑着摩托在看他,听他这话都仰头笑疯了,一个个拍着摩托车座扇得咵咵响,笑得连气儿都喘不上来了,就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有几个人还拿石头子儿投他。
“你个小屁孩儿,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哈哈哈哈小屁孩儿!操!傻了吧唧的!”
“小屁孩儿!回家吃奶去吧!”
“哦豁!这小屁孩儿脑子有毛病!”
史溟没理他们,他只看着韩淞,“带我一个,我要学。”
“操?”韩淞被他给气笑了:“你才几岁啊?你四肢都没长好呢,你凑什么热闹啊!”
“我可以先跟着你们,我要你带我,我要你教我,我长得高,也聪明,我很快就能自己骑了。”
“你要?操!”韩淞不屑的笑了声:“你谁啊?你要我就得给你么?你这小孩儿是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啊?你要真喜欢车,就让你家里人给你买玩具车去,别老成天烦我们!”
“我要学。”史溟看着他,不管韩淞怎么劝他怎么骂他,他都只说这一句话。
韩淞被他气过头儿了,就很无奈的看着他:“小孩儿,我跟你说,你还太小,玩摩托这种事儿呢,得是韩淞哥哥这种疯子来干,你呢,现在要么就回学校好好上课去,要么就哪儿凉快哪儿待着玩儿去,韩淞哥哥可不是什么好人,你要再敢拦我的路,非把我惹急了,你信不信韩淞哥哥一个不痛快,就把这桶机油全浇你身上让你哭着回家找妈妈去?”
史溟看着韩淞从他车上拿过来的那桶机油,那是一个小桶,也就一升多点,韩淞拧开了盖子,放在他俩中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威胁着:“我数三个数,你要不走,我就要动手了。”
史溟静默的盯着那桶粘稠的淡黄色液体,一动不动。
“三——二——”
韩淞见他杵在哪儿半天不动,就有点烦了,瞪着他提醒道:“小孩儿,你是不是找死呢?”
史溟看着他,突然就问:“我要是把这桶油喝了的话,你是不是就教我了?”
“我操?”韩淞大概真的是被他给气疯了,他笑着说:“好啊,你喝了我就教你!”
史溟动作快的惊人,还没等韩淞回头跟他身后那群人嘲讽他,他半瓶子的机油就全灌肚子里去了。
他们都被他吓傻了,韩淞又惊又怒,一脚把他手里的桶给踹地上骂他傻逼。他擦了擦嘴,没说话,就静静的站在那儿,听见他们一群人乱喊。
“操!那小子疯了!那小子疯了!”
“疯了疯了疯了!这不胡闹吗!他是不是小孩儿啊!”
“操|他妈的!别废话!这得给他洗胃!洗胃!”
“都别他妈乱嚷嚷!快送他去医院!快啊!”
……
那群人终于肯载他了。他坐在韩淞的车上,胃里一阵阵的反酸,难受,喉咙里肠道里都直犯恶心,韩淞骑车比汽车跑的还快,比别人划出的闪电还要急速,猛烈的风狠狠地呼着他快要晕过去的脑袋,他想着,就是这种感觉,这就是他要的刺激,一种足够发泄掉那些笼罩在他周围的抑郁痛苦的极限刺激……
史溟的手指被外面的风吹的有些发冷,他关上了窗户,裤兜里的手机嗡嗡响了几下,他掏出来,坐到书桌前头,看着老周给他发过来的电子版卷子还有消息。
---怎么又好几周没来上课,你跑哪儿去了?这是咱们二中前阵子考的期中卷,我可不管你在哪儿啊,你这学习可不能耽误了,你复印一份儿,找个安静的地儿,自己掐着表自己做一下,做完把成绩发我,我把分给你加上。
---不怕我作弊么?
---你这臭小子这么傲,咱班谁作弊你都不会作弊。
史溟一笑,发了个“好”。
---数学也得好好做啊,别老空着,蒙也得蒙上,选择题一个五分儿呢。
---看心情。
---你个臭小子,这可是期中考试,你态度认真点儿不行啊,我可是跟隔壁班把牛吹出去了啊,说我们班有个历史总是考满分的学生,这才上高二文综这块儿就开始拔尖儿了,像你这么优秀的学生,全二中不超过五个,咱们俩这荣誉可是息息相关啊,你可别让老师被人家看了笑话。
---好。
史溟眼睛在老周给他发的那几句话上盯了半响,就关了手机,从柜子里拿了件儿风衣穿上。他在家里没法静下心来,这是史平强给他的屋子,他待不住,史灿灿也没在,他就更待不住了。
骑上摩托顶风跑到路上,史溟先绕着S市中心疯了几圈。这段日子他在床上躺久了,没怎么活动,整个人都要躺废了,不爽的事儿也太多了,他心里头太不痛快,他得发泄发泄。这阵子没再下小雨了,空气挺干燥的,他跑路上让冷风吹的脸上直生疼,他就想起了那天贺子兴扇在他脸上的那一个巴掌。
又是贺子兴。
史溟最后还是放慢了速度,他也不能跑太快,太快容易被交警逮住要检查证件,虽说他不怕被人逮,但要一想到如果被逮了就会是史平的手下人救他的话,他还是宁愿开慢点。
路过一家维修店的时候,史溟停下来给他的摩托做了下保养,他瞧不上维修店里的小帮工们,保养也是他自己动手。等车凉下来,他给人要了个小细刷,沾着洗洁精,一边检查的发动机,一边刷着发动机下部和散热片。
维修店里看着东西挺多,但总有不懂事儿的为了效率乱操作,他车上一个零件就不少钱,他可舍不得让别人乱动。火花塞和空滤器也都检查了一遍,该清洁的清洁,该拧紧的拧紧,史溟又润滑了下链条,然后拿干抹布擦着车。
有个小帮工在边儿上瞧他半天了,就凑过来问:“诶,哥,给车打蜡吗?”
史溟听见那声“哥”给愣了下,他回头看了眼那人,那人冲他一笑,史溟别过头去继续擦着:“不用。”
“哥,你这手法挺熟练啊,我看着你这岁数也不大吧?也干过维修?”那小帮工直接走了过来,眼睛就粘在他的摩托上了,伸手上来就要摸。
“没,”史溟直接插到那人和自己摩托中间,“别叫我哥,没比你大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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