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把车速调低, 小心谨慎地往前开。
从后视镜中看到靳羽困倦的表情, 让靳羽先歇一会儿, 等到了他再叫他。
靳羽唔了声,慢吞吞地打个哈欠,眼睛一闭,觉得自己又要睡过去。
春困秋乏夏打盹, 冬日正好眠,原本还热热闹闹的街道上,被呼呼的寒风一吹,连人影都见不到几个。
车内暖气充足,车外静谧悄寂,这种天气就适合窝在床上睡个天昏地暗,还上什么学啊。
靳羽不情不愿地叹口气,强撑着精神透过玻璃窗看外面的风景,他嘴一张,热气就在玻璃窗上呵出一层白雾。
车子吱呀一声停下,靳羽慢吞吞地把围巾重新围上,下车去学校。
马上就要到元旦了,大大小小的雪也下过几次,靳羽踩着脚底嘎吱嘎吱作响的雪块,把脸埋进围巾里,慢吞吞地朝学校走。
靳羽怕冷,他今天穿了个橙色的羽绒服,羽绒服下面是一个马甲,光是薄毛衣就套了两件,保暖的秋裤也穿了两条。
再加上脖子上面围的围巾,手上戴的手套,还有头顶的帽子,把脸往围巾里一埋,走在路上就是一颗会移动的球。
不怕冷的半大少年嘻嘻哈哈地从旁边跑过,呼朋引伴,热闹的不行。
震天响的动静震动积在枝头的落雪,靳羽走不快,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地往旁边挪,生怕自己走晚了就被积雪给埋了,变成一颗会移动的雪球。
饶是这样,他的衣服上还是落了一层昨夜的积雪,虚虚地贴在羽绒服上,被人身上的热度一催,慢慢地化成一滩水渗进去。
走进教学楼的时候,有人正在廊檐下掰冰棱玩。
半夜垂落的雪水在屋檐下滴成亮晶晶的冰棱,伸手一掰,咔擦咔擦的响,捏在手里又硬又冷,冻得人直打哆嗦。
靳羽光是看一眼就觉得自己冷的厉害,又把脸往围巾里缩了缩,慢腾腾地往教室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撞见从教室里出来的周阳瑞,周阳瑞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力道大的把落在羽绒服上的积雪都给震落。
看到外面积攒的积雪,满脸跃跃欲试:“羽毛儿,咱们去打雪仗吧?”
看外面积雪的厚度就知道昨晚的那场雪有多大了,这么好的天时地利,要是不出去打一场酣畅淋漓的雪仗,简直就是对冬天的浪费。
他啧啧的,一脸向往。
靳羽被他拍的身子一颤,从围巾里露出半张脸,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
周阳瑞收回手,尴尬地摸摸鼻子。
得,羽毛儿都快被包成一颗球了,看来打雪仗这事没戏。
中午跟着顾臻然去吃饭。
不同于靳羽恨不得把自己包成一颗球,顾臻然只穿了一件厚点的毛衣和军绿色的袄,脖子手都露在外面,整个人却像小火炉一样热腾腾。
走在路上,忽然弯腰揉了个雪团,把雪团放在靳羽戴着保暖手套的手上,用空着的那只手把靳羽遮住半张脸的围巾落下,用揉过雪团的手背去贴他的脸。
被寒气一激,忍不住打个寒颤,靳羽把沉甸甸的脑袋重重磕在顾臻然的肩膀上,眼神幽怨。
仗着自己身体暖乎乎的就欺负小少爷怕冷,顾臻然这个样子是不对的。
他要回家告诉胖崽,他爹居然仗暖行凶。
顾臻然被他的表情逗笑,两只手一搓,搓得热乎乎的,贴在靳羽脸上替他取暖。
鼻尖笼罩着淡淡的薄荷味,靳羽几乎把自己的整张脸都埋了进去。不仅埋进去,还舒服地蹭了蹭。
温热的呼吸扑打在手心引起一阵战栗的痒意,顾臻然眼神深了深,就着这个姿势,大拇指在光滑的脸颊上摩挲几下,心中喟叹一声。
靳羽抬头,眼底含着委委屈屈的水光,不满地瞪他一眼。
这人不仅用手冰他的脸,还用粗糙的老茧磨。
小少爷不发威,顾臻然还以为他是胖崽崽了。
*
还有两天就是平安夜和圣诞节,外面冰天雪地,教室里热火朝天。
一下课,女生们就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学校的小超市里新上的苹果红艳艳的多好看,又神秘兮兮地商量去哪里约会才显得浪漫。
靳羽对这种小女生爱过的洋节没有什么兴趣,翻个脸,准备继续睡,又听到前方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商量着买礼物的事情。
脑海中一闪而过顾臻然干裂的双手,靳羽迷迷糊糊的,打个哈欠开始冬眠。
平安夜当天学校刚好放假,靳羽把自己整个人藏在厚实的衣服里,小心翼翼地走路。
下过雪以后的地面滑的不行,不小心一点,万一摔倒了,半天都起不来。
靳羽看一步走一步,想到自己放在书包里的东西,犯了难。
这可怎么给顾臻然呀。
眉头皱着,不知不觉就跟人回了家。
胖胖自从国庆放假被靳羽接去了家里养,这么久,顾臻然一直也没接回来。靳羽问过,见顾臻然没有接回来的打算,也就没再提。
冬天的日头黑的快,现在才下午三四点钟,楼道里就已经黑乎乎的了。
顾臻然开了灯,身后一个小脑袋直接撞在他的背上。他无奈地转身扶住一直在走神的人,“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把东西给你。”
靳羽脱口而出,说完就懊恼了。
索性把东西拿出来。
是一双手套,里面有细密的绒毛,绒毛贴在手上,不一会儿就能把人捂出汗。
靳羽挑了好久才挑上的,挑的时候试戴,差点没舍得摘下来。
他别别扭扭地把东西递给目光灼灼的人,用凶巴巴的语气掩盖心底的不自然:“不许不要。”
顾臻然低低地笑出声,接过手套,把包装拆了,当场试戴。
戴在靳羽手上有些大的手套在顾臻然的手上尺寸正好,里面绵密的绒毛软软的,戳在手中,又软又痒又暖和。
靳羽巴巴地看着:“怎么样?”
顾臻然:“很暖和。”
靳羽于是就得意上了。那可是他挑了好久才挑上的,当然暖和了。他眉头挑着,嘴角上扬,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顾臻然把手套摘了套在靳羽的手上,自己去了厨房忙活,靳羽很自觉地进了房间。
屋里屋外一个温度,也就房间里会稍微暖和一点。
哪怕已经来了无数遍,他还是忍不住东瞧瞧西瞧瞧,丝毫没有一点客人的疏离。
动动摸摸的时候也不知道碰到哪里,哐当一下,一个盒子从床头柜上掉落,顾臻然可能是忘了锁,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地。
靳羽心虚,艰难弯腰把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几张被折叠得很整齐的纸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瞥了一眼,在看清楚上面的内容之后,整个人如遭雷劈,僵硬当场。
那是一副素描画,画上画着两个姿态亲密的人。
矮个子的男人鼓着脸,似乎在因为什么事情生气,眼睛亮晶晶的,旁边的高个子男人则在好脾气地低声哄着。
靳羽认了出来,那是上辈子的自己和顾臻然。
脑子糊成一团浆糊,思维也停止运转,靳羽呆愣愣的,望着手里的东西发呆。
房间外传来顾臻然问询的声音,他心里一慌,像撞破什么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手忙脚乱地把东西都塞回盒子,又把盒子放回抽屉,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现。
心脏砰砰砰的乱跳,呼吸也乱了节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呼之欲出,却始终隔着一层薄膜。
进来的顾臻然发现了他的异状,见他脸色难看,想要伸手摸摸额头,却被靳羽后退半步给躲开。
“我没事。”
神情慌乱,视线到处乱瞟,就是不敢看面前的人。
想问他是不是也是回来的,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怕是自己认错了。
他咽了口口水,后背涌起一阵久违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如果他也是回来的,顾臻然又要像上辈子一样对待自己吗?
靳羽脸上的茫然太过明显,顾臻然想要无视都做不到,他上前一步,面前的人突然受惊,疯狂摇头,往旁边躲开。
你不要过来,我不想见到你。
明明什么话都没有说,顾臻然却从他抗拒的姿态读懂了靳羽的意思。
目光在房间中逡巡一圈,在看到明显被动过的抽屉时凝住。
他知道了。
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一顿,手指痛苦地蜷了蜷,很快又垂在身侧。
“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磕磕绊绊地说完这句话,靳羽拿上自己的书包要离开,顾臻然条件反射挡在他的面前,眼底的情绪暴烈到已经要压不住。
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他已经失去过这个人一次,这一世,他至死都不会放手。
却在听到耳边小小的抽鼻子的声音时,心底的暴虐噗呲一下消散不见。
心底像有几百根细密的针在扎,恍若凝滞的空气中,顾臻然最终什么都没说,沉默地让开门,目送他离开。
他的神情绝望而又哀伤。
寂静一人的房间里,忽然哑着嗓音,低低地笑出声。
你看,哪怕重来一次,我终究还是要失去你。
第47章
一连三天, 靳羽都没有在教室出现。
打电话关机, 发短信没人回, 问老江,老江也只说是靳羽家里人给他请了假, 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老江呷了口热茶, 望一眼窗外飘落的鹅毛大雪,在心里唏嘘感叹。
清河市可是好多年都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这下子,教室里的小崽子们可有的玩了。
沉默着从老江那里得了答案, 顾臻然放学后又去他家里找, 也被管家客客气气地挡在门外,说小少爷不见客。
虽然不知道小少爷和顾臻然闹了什么别扭, 管家是知道他们两个人关系好的, 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对顾臻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随意进出三楼。
见人等在门外不肯走, 簌簌的积雪飘了满头满身, 积在发梢的雪花都快化成坚硬的冰坨坨了, 叹口气, 进屋拿了把伞出来, 在头顶撑开。
“走吧, 别等了,说不定过几天小少爷就想开了。”
年轻人心性不定,前一天还在吵架拌嘴,说不定第二天就又和好了, 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与其在这里冒着风雪被冻成一座冰雕,还不如爱惜着点身体,回家喝杯驱寒的姜茶,别让自己感冒。
被提点的人一声不吭,恍若未觉,管家叹口气,把伞放在一边,缩了缩脖子,进屋去了。
管家一走,屋外的风雪就大了起来,呼呼的,夹着硬.邦.邦的雪团,刮在人的身上生疼。撑在地上的伞没撑住,被风一刮,跌跌撞撞地飞到老远。
顾臻然睫毛颤了颤,脖子一动,头顶一团蓬松的雪团就砸了下来,轻微的噗呲一声响,混在地上的雪堆里,分不出彼此。
被冻的青紫的嘴唇微张,呵出的热气出口就被路过的风裹成一团寒气,冻成冰渣子。
艰难地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把来时戴在手上的手套摘下来,拉开拉链,小心放在兜里放好。
那可是小羽毛给他的,不能弄脏了。
想起那天靳羽别别扭扭的表情,嘴角勾出点笑,眼神温柔。
这么久没见到面,他有点想他了。
温柔的眼神很快沉了下去,黑压压的浓雾浮上来,被靳羽羡慕的小火炉被一抔冷水兜头浇下,冻得他从里到外都忍不住颤抖。
他现在一点都不暖和了。
还有点冷。
真的好冷啊。
顾臻然抬头看那个熟悉的窗口。
窗帘没有拉开,从底下这个角度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他想象着,他的小羽毛可能正在跟胖崽玩耍,也可能正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呼呼大睡。
暖和的被子齐整拉到下巴的位置,屋里开着空调,不用担心他会不会踢了被子着凉。
脸蛋睡的红扑扑的,说不定梦见什么好吃的,还会咂咂嘴,打个可爱的小呼噜。
风雪更大了一些,耳边听到的都是呼呼的风声。
视线迷迷糊糊的,还有几粒雪花飘进眼里,被眼底的温热一融,很快顺着眼角淌下,砸进脚底的雪堆,砸出一个浅浅的坑。
久久之后,顾臻然收回视线,像是已经心满意足了,迈着僵硬的四肢,转身离开。
等他的小羽毛睡醒,要是看见自己这幅狼狈的模样,他会哭的。
紧绷的脸上露出点怀念的笑,等在门口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动作慢腾腾地离开。
他的动作很慢,扑簌簌的雪花却耐心地在身后落了一路,将他的脚印悄悄掩埋。
三楼露出一条缝的窗帘后面,靳羽抱着猫崽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瘪着嘴,哭的喘不上气。
第二天靳羽就去了学校上学,出门之前依旧把自己包成一颗球,圆滚滚的,在地上摔一跤都察觉不到点疼的那种。
靳羽的身影刚在教室门口出现,周阳瑞眼尖就发现了。
颠颠地跑下来,拉过一边的空椅子坐下,开口就是一股浓郁的食堂包子味:“羽毛儿,你前几天怎么都没来,是不是感冒了?”
没人搭理他也不在意,继续啃手中没啃完的包子,含含糊糊的跟人唠这几天的八卦:“你是不知道,这几天顾老大的脸色有多难看,吓得我连垃圾都不敢过来扔。”
周阳瑞唏嘘。
他曾经以为自己喊了人顾老大,看在这声“老大”的面子上,顾臻然这段时间对他不说友善,怎么也得温和点。
没有靳羽在的这几天他才发现,顾臻然以前还真的算的上是温和了。
那眼神那脸色那浑身的低气压。
啧。
他咂咂嘴,见靳羽蔫蔫的没兴趣,又换了个话题,说起别的事情。
顾臻然今天来的有点晚,以往都是早读快下课才来,今天直到第一节 课的预备铃都打过一遍,才出现在教室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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