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湛脸色也僵硬起来,刚要说什么,却听一旁的楚澜先开了口。
楚澜面色冷淡,语调清浅,“兵圣大才,却也是分敌友的。以己之矛攻己之盾,这不该去看兵法,而该去看医者。”
说罢,没有去看楚太傅的表情,楚澜径直拉起顾子湛,告辞离开了。
楚太傅一个人坐在原处没动,面上神色已寒如冰霜。良久,却忽然笑了。
到了楚府门口,顾子湛正拉着楚澜给她讲笑话转移注意力,就见到老管家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将一个檀木匣子交给楚澜,看着见微接过去放好,老管家忍不住又嘱咐一句:“小姐,您一定要亲自收好啊!”
之后又回头,面上几分歉然,对顾子湛说道:“姑爷,唉,我家老爷就是这样的性子,您莫要往心里去啊。”
他态度诚恳,惹得顾子湛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摆手,“不敢、不敢。”
*
上了马车,楚澜看着这个檀木匣子,神色却有些复杂。
见楚澜没有打开,顾子湛有些好奇,探头看看她,“你看都没看就知道这里面装了什么?”
楚澜闻言一笑,敲敲她的头,“坐好。”又抬起手,将匣子打开。顾子湛也歪着头,伸长脖子向里看去。
匣子不大,里面放的东西也不多。几件首饰和一个墨玉扳指。
楚澜就这么看着里面的东西,一句话不说。顾子湛看她这样,也坐好,小心问道:“阿澜,你有心事?”
*
马车里只有她二人,但顾子湛在说这话时,还是压低了声,话语里带着体贴。
楚澜看向她,目光忽地有些飘渺。良久,楚澜微垂下头,有些嘲讽的笑了一声。
“这个墨玉扳指,可是我那兄长梦寐以求的东西。”
楚家是世家,底蕴深厚,家财也不可小觑,这小小的一枚墨玉扳指,竟是调动这一切的唯一凭证。这其中代表的权力,一直是楚孟泽觊觎的。顾子湛也是一呆,没想到就这么轻轻巧巧的,楚太傅就把它交到了楚澜手上。
而那些首饰,则都是楚澜生母,傅氏生前佩戴过的。
楚澜顿时,五味杂陈。
取过一对耳珠,楚澜贝齿轻咬下唇,“这是她成亲时戴过的。”摇摇头,眼中含上讽刺,“这么多年,真难为他竟都找了回来。”
没有对顾子湛隐瞒,楚澜语气淡淡,讲起了那些往事。
傅氏当年受了楚孟泽生母欺压,她死时楚太傅正在外地巡查,许多贵重的首饰都被那恶妇抢走变卖,这对耳珠也在那时遗失。如今被楚太傅寻到,又交回楚澜手上,冥冥之中,却更加重了物是人非之感。
顾子湛心被揪的疼,她舍不得楚澜这样寂寥的模样。楚澜正垂着头,从顾子湛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露出的白皙脖颈,美好中带着一丝脆弱。好不容易,顾子湛才忍住上前抚摸的冲动。
挨近楚澜身侧,顾子湛轻轻说道:“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楚澜被她说的心里一暖,抬头去看她,就看到顾子湛的眼睛里,清澈通透地印着心疼和怜惜。如墨的瞳仁里只有她一个人,爱慕之意,无处可遁、摄人心魄。
楚澜清晰地听到,心中原本的荒芜里,有了花开的声音。
**********
第二日,顾子湛与楚澜一同出门,同乘了一辆马车。顾子湛先在大理寺衙门口下了车,隔着车帘,笑着同楚澜说话。
想着她回去时差不多能正好赶上晚膳,便答应下会给楚澜去买些荣庆斋的桃仁酥和糯米糕。
楚澜浅笑道了声谢,就听到顾子湛好不要脸地回她:“自家娘子,客气作甚。”
楚澜半晌没说话,白二一身鸡皮疙瘩盯着顾子湛,时刻准备听候楚澜发令逃离此处。
只听楚澜冷笑,“白二,晚上便不用来接她了。”掀开车帘,朝顾子湛挑眉一笑,“自家相公,接她作甚。”
顾子湛哈哈笑了起来,故意苦着脸,哀求道:“好娘子,娘子好,莫要打趣我了。”
楚澜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放下车帘,招呼白二驾车离开。唇边的笑意,却久久未消。
顾子湛立在原地,看着马车渐渐走远。这情景,就好像是在现代社会里的双职工家庭,每天两个人一起上班,然后目送对方离开,虽然平淡,但这份无声的牵绊,却是最亲密关系的体现。心中满满的都是欢喜,顾子湛笑着转身,向大理寺走去。
顾子湛刚一回头,就看到傅友正不怀好意地看着她。见顾子湛回神,傅友咂咂嘴,“啧啧,还真是新婚燕尔,瞧瞧我们顾大人,都要成望妻石了。”
顾子湛白他一眼,看了看他身后没人,下意识问道:“王书礼呢?”
傅友却好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跳脚大叫:“我哪儿知道!”又补充一句,“我俩关系又没有多好,你问我作甚!”
见他气鼓鼓的样子,顾子湛好奇了,拉住他就问:“怎么了你这?我成亲那天你俩不还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嘛,今天你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
傅友咬牙切齿:“那个小王八蛋,他那张臭嘴——”
“哼!那小王八蛋非说我羡慕你跟我小表姐夫妻恩爱,要拉着本少爷去织秀楼看姑娘!他娘的,他爷爷我是那种人吗!”
当然,原话里王书礼还对傅友的守身如玉进行了嘲笑,也因此被傅友狠狠地教训过了。
这时,王书礼也来了,傅友见到他,冷哼一声,甩着袖子先走了。见王书礼笑得一脸招欠,顾子湛瞪他一眼,教训道:“你也消停点,老大不小的也没个轻重!”
王书礼不敢顶撞她,嗯嗯哈哈的答应下来,一转脸趁顾子湛没留意,撒开腿就跑去追傅友。远远的,就听到王书礼在那边嚷嚷,“傅友小儿!你敢跟我表哥告状,我今天十八般武艺非得在你头上试一遍!小刀划屁股——爹爹让你开开眼!”
顾子湛顿时头疼起来。
*
待顾子湛进去后,同僚见她来了,都上前祝贺。一路走,一路同人说笑,等到了衙房门口,她脸都要笑僵了。探头往里一看,傅友、王书礼与邢康,及一众相熟之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又被玩笑打趣了一番,顾子湛向来随和,众人对她也没什么顾忌,再加上傅友和王书礼从旁时不时的插科打诨,那些年轻人们凑在一起,笑声不断、闹作一团。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司直开口笑问顾子湛:“顾寺丞如今小登科,与娇妻自是水深火热、如胶似漆,估计用不了多少时日,府上就能再传出好消息了。”
邢康是过来人,立刻也大笑起来,接口道:“对,正是这个道理!看来我等的贺礼,该要再备上一份了!”
他两人这么一说,旁人自也明白过来,都笑着打趣顾子湛,问起她与新婚妻子的相处来。
顾子湛红着一张脸,好在这些都是读书人,所问所言都还算文雅。但正因为是读书人,那些雅言皮下的弦外之音,更让人面红耳赤不敢深思。
傅友臭着一张脸,哼哼唧唧骂顾子湛捡了大便宜。
忽然,门外放风的书吏风风火火跑进来, “快点散了,大老爷的人来了!”
这大老爷指的自然就是大理寺卿颜骏驰。
众人一听,立刻作鸟兽散,顾子湛和邢康匆忙坐好,摆出一副努力工作的样子。
刚摆起架势,便见一个书吏走进来,对二人说道:“邢寺正、顾寺丞,寺卿大人请您二人过去。”
顾子湛与邢康对视一眼,赶忙跟上来人。
到了颜骏驰的屋外,见到傅友、王书礼以及平日领着他二人的那两个寺丞也在,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就赶忙走了进去。
只见颜骏驰正和少卿马成大坐在一起,等几人行过礼后,马成大看一眼颜骏驰脸色,眉头微蹙,开口说道:“有案子要查,邢寺正为首,李寺丞与王寺丞辅之。你三人同顾寺丞一起,带傅、王二位司直,去与京兆尹第五大人做好交接,将卷宗带回来,即刻便去。”
几人面面相觑,心中俱是一惊,怎地这般突然?
邢康上前一步问道:“敢问大人,所查何事?”
马成大剑眉一蹙,答道:“京兆府的人查到东宫司藏署的司藏丞与私铸官银有关,已上呈御览,陛下亲自下旨,让我们大理寺负责查案。尔等先去,移交之后,寺卿大人与本官会亲自督办。”
顾子湛心中大惑,东宫司藏丞不过九品小官,又怎会与私铸官银这等朝廷大忌牵上关系,由大理寺直接出面审理,必定牵连甚广。
难不成,东宫要出事了?
第二十八章 道私铸难查,偏几多复杂
没有时间耽搁,顾子湛立即跟随邢康等人去往京兆府衙门。
见过京兆尹第五铭,几人便跟随衙役,去与直接办理此案的司法参军魏铎会面。
*
据介绍,案件发生在京兆府下辖的福安县。
京城治安归属于京兆府管辖,但由于城域较大,为方便治理,京城从中心的玄雀街分为东城与西城,亦称东、西两县,东为寿康县,西为福安县。
这起案件是有人越过福安县衙,直接将密信塞进了京兆府衙门前的铜钟里。
那天恰是正月十六,开衙第一日,第五铭去京兆府上衙,衙役们依照惯例撞钟,便发现了从铜钟里掉出的这一封检举密信。
听着京兆府司法参军魏铎的介绍,顾子湛接过那封密信仔细端详。信上的字迹十分潦草,但却详细写明了东宫有人私铸官银,并写明了私铸官银的数量、金额,以及假官银存放的地点。落款是“忠义士”,这显然是一个假名。
京兆府收到密信,因私铸官银是大事,自然不可等闲视之,当下,第五铭便安排魏铎亲自带人,依照密信上所写,前去搜查。此番搜查不便大肆张扬,且那信上所说的地址恰巧在城厢,位于外城福安县管辖内,正是鱼龙混杂之地。魏铎也只得叫手下先将坊门围了,再以检查藏匿人口的名义入内搜查。
只是去了那处民宅搜查一番,却并未发现半点私铸官银和存放假银的痕迹。
魏铎见无所获,正要带人离开,就发现外面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人作书生打扮,站在一群三教九流之中尤为惹眼。此人见被官差注意到了,立刻便向外跑去。
但到底一介书生,又哪里能跑得过专事抓捕的衙门捕快。被抓住后,那书生吓得哭爹喊娘,没费什么功夫就招认出他便是东宫司藏署的司藏丞曹炎。
京兆府的人听后,立即便将这曹炎带回衙门,还从曹炎身上的包袱里搜出了二十两假官银。
曹炎当即大呼冤枉,只说他是受人之托,要将这些银子花出去,其他一概不知。但魏铎当了多年的司法参军,审讯经验十分老道,严刑审讯一番,曹炎便招供——他确实参与了几桩私卖皇家用品的勾当。
*
据曹炎所说,他久试不第,前年时经由同乡介绍进入东宫当差,先从詹事府不入流的书吏做起。按理说东宫书吏最起码应是秀才,但他那位同乡手段了得,硬是将他一介白身安排了进去。
进去后,曹炎也是个有眼色的,很快便跟东宫詹事府那群老书吏们打得火热。其中一个叫曹广寿的,不光与曹炎是同姓,更是同乡,二人便以兄弟相称起来。
这个曹广寿的舅父是东宫詹事府舍人刘充,在东宫资历很深,不久便被提拔成为詹事府的从六品司议郎。曹广寿自然水涨船高,做了司藏署的九品司藏丞。恰逢另一名司藏丞告老还乡,他便举荐了曹炎。
曹炎上任后,便与曹广寿沆瀣一气。司藏署掌管东宫银钱往来和库藏财货的保存与管理,平日也代理东宫采买,是个大肥差。司藏署原先的主官是个老叟,第二年就因年迈辞官,曹广寿便升为司藏监。从此,司藏署便彻底成为二曹的私库,两人狼狈为奸,从中贪墨了不少银子。
今年,曹广寿的舅父刘充被调任地方,曹广寿担心无人庇护,便与曹炎约定,干笔大买卖后,就从东宫辞官,去投奔刘充。
于是,曹炎便按曹广寿所说,替他把司藏署中的一些年头较长、并不起眼却价值不菲的小物件卖往宫外,并替他运过几次东西,就存放在这座被京兆府盯上的院子里。
而如何偷运出皇宫、运送的东西为何物以及买主如何联络,皆是曹广寿一手安排,曹炎只道一概不知。卖得的赃款,曹广寿与他八二分成。
至于这次他为何在此,却是曹广寿突然安排他带了三百两的银子出京城,并嘱咐他必须全部花掉。唯一的条件便是——远离京畿、远离京兆府。
曹炎将大部分的银子在毗邻京兆府的河西、河东两府花了,留下了五十两打算私藏起来。但他不敢全藏在自己家中,想到这座院子已许久不用,便打算藏在这里。却没想到突遇京兆府查案,他被抓个正着。但他却一口咬定,自己并不知晓这些银子是假官银。
*
魏铎自然没有全信,立刻命手下去将曹广寿抓来,并带人去抄了曹炎的家。从曹炎家中的菜窖里找到三十两假官银,又从他家中的土炕、夹墙等处搜出零零碎碎近百两银子,这其中真、假夹杂,私铸的假官银约占十之五六。且另有房契、地契及金银珠宝众多,折算下来,足有一百两之多。
这可绝不是他所说的几笔小买卖便能赚到的。
但去抓捕曹广寿的那方人马,却遇到些麻烦。
就在半月前,曹广寿与东宫左春坊的中允刘胜文订了亲家,此时听闻京兆府前来抓他,便躲在准岳家府里不出门。
中允为从五品,前去抓人的京兆府衙役们叫不开门,等到魏铎亲自赶去,曹广寿已从后院的狗洞里跑走了。可恨那刘胜文依旧不依不饶,说魏铎无凭无据便来他府上抓人,闹到了京兆尹第五铭面前。
此时,能指认曹广寿的只有曹炎一人,第五铭不愿因这事与东宫结怨,便只能叫魏铎加紧审查,务必要从曹炎嘴里,再多套些线索出来。
*
魏铎按照从曹炎家中搜出来的那些房契、地契挨个去查,费了近半月功夫,当真在薄州——河东府辖内毗邻京兆府的一座院子里,搜到了印模、铁桶、床机等可以用来私铸官银的器具,同时,还找到了一张字迹模糊的地图。拿回来与曹炎和曹广寿的字迹做比较,发现这便是曹广寿的字。
当下,魏铎立刻带人去刘胜文府上将曹广寿拿了回来。
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当天夜里,曹广寿竟死在了京兆府的大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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