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微就这么下意识的,将这个巴掌大的小酒壶收进了袖中。回头看时,来人赫然便是元晦道长。
见微自小跟随楚澜,自然识得元晦道长。避无可避,见微只得强忍住惊慌,上前见礼。
元晦道长稍一讶异,立刻便露出了然的神色,笑问道:“是你家小姐让你来的吧?”
旋即又自问自答道:“除了她,也不会有别的人能让你这般轻松的进来。哈哈,我终归年纪大了,尽说些废话!”
见微冷汗都下来了,一句都不敢多说。毕竟,她这一回,算是来偷东西的。
元晦道长见她这样,不在意的笑笑,招呼她道:“既然都到门口了,便进来坐坐吧。”随后,拂尘一抖,将藏宝阁的大门轻轻推开。
见微便跟着元晦道长在里面绕来绕去,最终,穿过一道屏风,停在了一面墙壁前。元晦道长又是轻抬起拂尘,随意敲击几下,墙面赫然从中裂开,露出了一间暗室。随后,抬步进了去。
*
见微这时早吓的连白眼都不敢翻了,在元晦道长身后犹豫片刻,坠后几步也走进这间暗室。不待她看清楚,元晦道长长袖翻了几翻,墙壁上的灯烛便陡然亮了起来。
施施然在椅子上坐好,元晦道长轻抬下颌,挑挑眉毛对见微说:“这里面放着的,都是我天机门历代师祖的心血,你要找什么,尽快去找吧。”
见微心里给自己打气,厚着脸皮刚要顺着这话去翻找,就听元晦道长继续说了起来。“让我想想,你要找的东西,必定跟紫微星君有关吧。只可惜这些秘法,当初都被我师父带去了京城,经过那场祸事,怕是什么都没留下。要不然,你去那边书架后面再找找,那里面虽阴暗些,但却是我师父生前最爱藏东西的地方,说不定你跟他老人家心思相通,能找到些什么呢。”
见微明知元晦道长的师父——当年的天师袁道成早是个死人了,又听她这么一说,再配上此时灯火摇曳平添的几分阴森,吓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还哪敢迈出半步。
回过头去,见微连哭腔都带出来些,战战兢兢说道:“道长,您、您就别吓唬我了。”
元晦道长哈哈大笑起来,站起身来,越过见微身侧,向那黑暗处走去。“怕什么怕!我师父道法高明,即便肉身被毁,如今也早该位归仙班。我不过是让你沾沾他老人家的仙气,瞧你这出息。”
拿起一本破旧的古书,元晦道长翻了翻又丢下。另取过几本看了看,从中取出一本书来,扔给见微。“这本说的虽不是紫微,但讲的是人体肉身中蕴藏的命势和天象征兆,你把这个拿给游儿,照着修行,总不会有坏处。”
见微接过来,二话不说放进胸口。就见元晦道长摇摇头,叹道:“都说女生外向,果然不错。这不,即便是嫁给一个假夫君,游儿也这般上心,连对我这师父,都生了戒备。”
见微连忙摆手,替楚澜说话:“不是的,我家小姐对您敬重的很,哪里会有戒备这种东西?”忽然止住话,后知后觉的,见微被元晦道长话中深意怔住。
抖着声音开口,“等等,您、您说的假夫君,是什么意思?”
元晦道长一脸高深,忽明忽暗中,露出一个微笑。
“阴阳颠倒,假凤虚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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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见微已经知晓顾子湛的女子身份,并因此对她们之间的关系有了几分不赞同,楚澜还是把她留在了顾子湛这里。毕竟,京城那里还有她们的诸多势力,而顾子湛这边接下来要面对的,才是真的凶险。
顾子湛在女军营中,当真如她所说那般,整日里与女兵们一同操练。女军如今人数虽少,但作为顾子湛最为看重的家底,还是认认真真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凰涅。凤凰涅槃,总有一日,大昭的女子会真正从被压迫中站起来,挣脱禁锢,拥有可以自己做主的自由人生。
只是顾子湛的女子身份,眼下终究不宜令太多人知晓,于是除了李香君和这几个已经知晓她身份的旗队长外,在其他人面前,顾子湛仍是恪守男女大防,保持距离。自然而然的,作为她唯一亲兵的见微,便有幸能够跟她一起,吃起了小灶。
但见微这几日一直没什么好脸色。她瞧的清楚,顾子湛与楚澜之间绝不是寻常的姐妹之情,原先她只当这是夫妻恩爱,可如今知道了实情,心里却别扭的很。两个女人在一起叫什么事?若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岂不是白白拖累了自家小姐的名声!她也确实没有想到,这位曾得天子亲封的世子爷,竟会是女儿身!真是,太胆大、太疯狂了!
而瞧着见微那张动不动就翻白眼的臭脸,李香君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见微虽有武艺,但对于练兵的法子一窍不通,总觉得军阵中的那一套太过呆板,真要上阵杀敌,难道能靠着这些左转右转的花板子把敌人绕晕吗?李香君何其聪明,几次下来,哪还能不知道见微心中所想,她这纸上谈兵的样子,更令李香君生厌。
这一日,栾楠带着整编之后的一队私兵,来到了女军营中。
如今的私兵营,也有了正式的称号,“嘲风”。嘲风为龙生九子的其中之一,常置于宫殿檐角,性格威猛擅长观测。而顾子湛与楚澜之所以会选中这个名字,则是因为在大昭素有传说,嘲风为龙子中唯一拥有凤凰血脉的瑞兽。凤凰虽也分雌雄,但与龙并列时,亦多指代女子。
无论是凰涅还是嘲风,都寄托了顾子湛和楚澜对未来的期望。
*
嘲风营中皆为男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女兵,即便明白对方与自己效命的是同一人,但在许多人的心中,仍是存了几分小觑。
于是,在顾子湛提议两军对阵操练时,嘲风营中爆发出了阵阵笑声。有人趁乱大喊:“好男不与女斗,刀枪无眼,我等怕伤了妹妹们绣花的手!”
栾楠脸色铁青,转身便呵斥道:“放肆!”
嘲风营队中安静下来,但悉悉索索的交头接耳之声,依然不少。
这时,立在顾子湛身后的见微再忍耐不住,飞身从凰涅军中跃了出来。
众人只见一个一身银白铠甲的女将官,长/枪一挥,横握在胸前,大声喝道:“有胆子的便上来同我较量!只敢躲在后面叫嚣的,莫不是缩头乌龟不成?”
霎时间,一阵接一阵的嘘声,从嘲风营中传出。
栾楠头皮发麻,有些尴尬地向顾子湛看去。
顾子湛却悠然得很,点点头道:“你们同为友军,以武会友,可以一试。”
又对见微嘱咐道:“点到即止。”
栾迦南此刻只觉得更难了。恨不得当场捂脸,唉,今日,这些兔崽子,怕是要自取其辱了。
**********
这边。
先楚澜一步,匆忙向京城而去的廉永安没有料到,当他带着二十名龙骑卫夜至京城朱雀门时,迎接他们的却是一柄柄闪着寒光的刀刃。
而领头之人,正是他的父亲,龙骑卫骁武将军,廉温。
廉永安一时愣住,刚开口唤道:“父亲——”
廉温猛地挥手打断他,对左右喝道:“拿下!”
廉永安手中□□咣当落地,满目惊惶,不可置信:“父亲,这、这是为何?”
廉温紧绷着脸,直到廉永安被押送到他跟前,终是忍不住,低声斥道:“逆子!”
擦肩而过时,廉永安依稀看到父亲眼中一闪而过的辛酸,和一句轻飘飘的,好似根本不存在过的叹息。
“唉,谁让你回来的?糊涂啊!”
*
第二日朝会上,龙骑卫大将军廉适之当殿向天顺帝上书,自陈年迈昏聩,难当大任,恳请致仕。
天顺帝大怒,立时便责令退朝。但廉老将军的那封请辞折子,却被扔在地上,众朝臣避如蛇蝎自发绕开,无人敢捡。
第六十八章 祸事藏心中,满院春景浓
下朝之后,天顺帝怒气难平, 一路回到御书房, 见太子依旧远远跟着, 忍不住对他喝道:“给朕滚过来!”
太子面上不见波澜,轻咳一下,跪在了天顺帝脚边。
天顺帝飞起一脚, 便将太子踹翻在地。随后看向周围,见一旁的内侍婢女吓的跪了一地,下意识便侧身挡在太子前面,不耐烦的骂道:“都给朕滚出去!”
坐回龙椅上, 天顺帝看看面前歪倒在一旁,正缓缓直起身子的太子,又忍不住皱起眉来。叫来李若愚,吩咐道:“把刚才那些人, 给朕处理了!今日之事, 要是泄露半句,朕要你的脑袋!”
李若愚吓的跪伏在地, 哆哆嗦嗦的领了旨, 便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沉默了许久, 天顺帝看向太子, 闭一闭眼,长叹出声:“儿啊,你就这么盼着你爹早死吗?”
太子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止住咳, 拿帕子擦擦唇角,眼中竟有几分泪意。
*
缓了几缓,太子才慢慢开口:“父亲,儿子不敢。儿子对父亲的敬重,从未变过。”
天顺帝见他这般孱弱,也终是软了心肠,开口给他解释:“你叫那廉永安私自回京,便是犯了大忌!龙骑卫向来只听天子号令,可他却甘心听你的话,若是放在私底下,这算是你的本事。父亲老了,你有了得力心腹,我姑且可以放心。可是,这是从私心上说的!”
“于国家大义上,龙骑卫将官违背天子,这罪名,往大了说,是可以诛九族的!他廉永安领着龙骑卫一路穿州过府,尽挑些大路走,快是快了,可这事已引得天下皆知!廉家一门忠烈,廉适之更是跟着你皇爷爷打天下的肱股老臣,你让他的孙子犯了大忌,你说,朕该怎么处置,才能保住朝廷颜面,才不会寒了他廉家的心?”
“难道你真要你爹扯着老脸,闭着眼说他是我叫回来的?这话,我说不出来!”
话到最后,天顺帝已然又带上了怒气:“如今北境又逢兵灾,这么紧要的关头你把廉家牵扯进来,你是叫猪油蒙了心吗,怎地竟会这般愚蠢!”
太子静静听着,这时,露出一个苦笑。“这事,是儿子想的简单了。”随即他望向天顺帝,眼神却是一肃,“可父亲明知阿澈是被冤枉的,为何在这紧要关头,还要将此事压下?”
“儿子知道,父亲忌惮五皇叔,借着阿澈的事将他降了爵,算是有所压制。但看如今,您要他去就藩,明旨已发下去半月余,可有半点作用吗?”
天顺帝猛然怒喝:“你放肆!”
太子却迎着他的目光,毫无畏惧之色,继续朗朗说道:“眼下,五皇叔甚至提出要代天子御驾亲征,朝中相应之人甚众,父皇又能奈之何?再拖下去,只怕北境之乱,会引得天下动荡!铁血手段用的太多,便失了民心,反倒更会容易让他钻了空子去。”
天顺帝的脸色,已彻底阴沉下来。沉默许久,冷冷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
太子气度不变,悠然笑道:“若想对付他,还当要从他自身下手。阿澈是他亲子,故而这次江北之事,会将五皇叔牵扯进来。但也正因如此,许多罪名如今被强按在阿澈头上,五皇叔反倒得以顺势开脱。只有先给阿澈正名,还她以清白,将那些真正有罪的人绳之以法,才好继续追查下去。如此,那些跟风之人必定心怀恐惧,为了自保,便不得不将真正的主使说出。”
天顺帝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太子,眉心皱的更紧。“你如何断定顾澈就是清白的?事情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多,如今这般的局面才是快刀斩乱麻。反正罪名都在他们两父子身上,宁陵郡王并非清白之身这事朝野尽知,他的名声已大不如从前。眼下只需慢慢耗着便可,又何必大费周章,再惹出事端来!”
话到此处,天顺帝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他眼中闪过阴郁,又立刻掩去,面上却带出个似不在意的微笑,叹了一声道:“即便你说的不错,可如今那孩子早已殒身,顾权可以将罪名推给她一次,便可再推第二次。”
又淡淡一笑,天顺帝继续道:“其实按你这法子,如果顾澈还活着,倒也确实可以使他们父子相争。阿澈这孩子,总归还是要比她那个爹强些,若她不死,朕倒是不介意以她代替其父,给她奉上爵位。那样的话,此次还可以由她代表天家,去前线督军抚民。”
说这些话的时候,天顺帝一直在打量太子的神色。只见太子面色变了又变,几番欲言又止,天顺帝心中便已大半笃定。顿时,一股怒意骤然升起,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目光中的冰冷如箭,恨不能将面前这不成器的儿子钉穿!
摆摆手,天顺帝强压住心头怒火,“死了便是死了,这些琐事,以后再说。”
见太子还想开口,天顺帝赫然怒起,斥道:“朕说了以后再说,便是以后再说!太子,朕警告你,不要抗旨!”
太子猛然一惊,抬头看向天顺帝。此时他才发现,一向待他温和的父亲,如今已因愤怒而面目扭曲。太子身子一软,几乎要支撑不住。
临出门时,又听一声话语从身后传出:“人死不可复生,源儿,保下廉永安是朕对你最后一次的纵容,你当好自为之!”
太子强撑着一口气,回到东宫,身子瞬间便瘫软下去。身后内侍惊呼出声,立刻便要让人去请御医。太子强撑着摆摆手,厉声喝退众人。
斜躺在榻上,太子缓缓地,将自己蜷缩了起来。多可悲啊,他真的是叫猪油蒙了心,竟然又一次因着自己的愚蠢,连累了最在意的人!
衣袖拉拽间,一方锦帕从袖中掉了出来,其上赫然可见,斑斑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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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子走后,天顺帝再压不住怒火,十几年的养气功夫在此时全白费了,掀翻了御案,将御书房砸了个稀巴烂。
李若愚站在门外,紧紧缩着脖子,只觉得这位皇爷,如今年纪愈大,脾气也愈难揣测,甚至这心肠也比年轻时,更狠了。
随后,发泄过后的天顺帝推开御书房的门,走了出来。
他站在屋檐下,一脸疲惫的招招手。李若愚忙小跑过去,就听天顺帝说道:“你去,让裴恭去给楚家那丫头传旨,就说皇后有恙,朕让她即刻进宫!”
李若愚低头领命,心里却咯噔一下。龙骑卫参将裴恭与廉家并不是一系,甚至与廉永安颇不对付,天顺帝原先向来对廉家看重,极少直接安排裴恭去做事。在如今的节骨眼儿上,这道旨意下的,有些微妙。
天顺帝说完,便转身回了御书房。李若愚自然先等他走了后,才准备跑去传旨。抬眼时,正好看到天顺帝的背影,竟有几分佝偻。不知不觉间,这位帝王鬓发已白了大半,垂垂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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