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楚澜回复疯道人黄玄之后,黄玄便在福王的陪同下,入了皇宫,替顾子湛清除了承无的元神。也许是有些不忍,最终,黄玄并没有将承无的元神毁去,而是转移入了那枚蕴血魄玉之中,一并带走了。
其中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凶险,承无知道自己要被除去,挣扎的很厉害。顾子湛始终震荡着的气息,一度微弱的近乎消失。好在有惊无险,二者的神识终于彻底分离开了。
这是从外人的角度看的,顾子湛作为当事人,感受也更加深刻。当时那种刻骨铭心的恐惧,令她再回想起来,也不禁毛骨悚然。
在黄玄使出秘法分离元神的时候,承无见无法吞噬掉顾子湛,曾想要与她同归于尽。那时,他的元神陡然涨大,是想要将自己的元神撑破,将顾子湛的神识也毁去。是那个曾与楚澜交谈过的,真正的顾澈,在危急关头,挡在了顾子湛的身前,护住了她。
好在那蕴血魄玉确实有些神通,压制着承无的元神,令他无法真的爆裂开来。那个顾澈又以自己元神之力,趁势将他推了出去。但在抽离的一瞬间,她还是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反噬。
在黄玄将承无的元神封印,离开之后,顾子湛并没有很快清醒。在灵海中,她与历经沧桑的顾澈,进行了一次长谈。
顾子湛能看得出,对面这个人,神识已经有些涣散,心中生出惶恐,她有些害怕,也有些不舍,不愿这人会就此离去。
对方倒是很坦然,手一挥,灵海的虚空中,便多出了一张棋盘。执起一枚白子,对面这人笑了笑,对顾子湛说道:“手谈一局,如何?”
顾子湛有点不好意思,摇摇头,“我不善此道。”
对方一把拉住她,笑道:“这不过一个幌子,我只是想同你好好说说话。我漂浮多年,已数不清过了多少岁月,习惯了下棋解闷,你就当是陪我了,可好?”
顾子湛在虚无中坐下,有些发赧,“好。我便陪前辈解解闷。”
对面那人朗声一笑,“什么前辈不前辈的,我唤你子湛,你称呼我为顾澈便可。”
此时的顾子湛在面对她时,往日那些从容与圆滑全不见了,反倒是有些手足无措。“可是我往日里,骂过许多回顾澈。”
对面的顾澈倒毫不在意,“那些恶事是承无做下的,与你我无关,不必放在心上的。名字如何,不过一个代称,更无须放在心上。”
顾子湛听她语气平和,虽然听着自己的声音从别人口中传出有些别扭,但还是安心不少。坦然与顾澈的眼神对上,顾子湛拿起白子,“白子请先。”
顾澈落下一子于棋盘左上,随后开口:“在你昏迷的时候,我用你的身体,见过楚澜。”
“我虽然并没有多提我的打算,但还是被她一眼看穿。她同我说,人不该困于天道之说,而要我答应,不再干涉你,让你从心而活。”
顾澈自嘲一笑,“她这般通透,倒叫我无地自容。而这般的维护你,也让我心生羡慕。可是她不是我心中挂念的那个人,她的身上没有令我记挂的气息,我再如何艳羡,也终是无法挽回。”
她经历过的那些往事,顾子湛已经知晓。听她语气怅然,心中也涌上酸涩。张了张口,宽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顾澈扬眉一笑,“该你落子了。”
顾子湛看不懂棋局,随意落下一子,问道:“那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顾澈紧跟着落下一子,头微垂着答道:“你应该也能看出来,我怕是没有多少时间了。即便没有承无的作乱,天道已回归正途,我的使命,也该要结束了。这次与以往不同,你的神识已经与紫微天命融合,等你醒来后,我的元神便会被压制,落入虚无中。这一回,该换我沉睡了。”
抬眼看向顾子湛,顾澈又露出和煦的微笑。“子湛,好好活着,珍惜眼下。既然你是她心心念念要护着的小澄儿,那你便遵从本心,有欲念的活着吧。天道的使命,自我而始,也由我终止罢。”
许是顾子湛的错觉,她好似在对方波澜不惊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晶莹。
“顾子湛,要保重啊。”
*
这一年,照例是有着十五天的休沐。
一切的拜访与庆贺,都集中在了前几天。初六过后,顾子湛终于能好好休息了。
从她清醒后,她与楚澜都将各自所有的心事讲给了对方。真正的坦诚过后,才是真正的轻松,也是对彼此更深一层的心疼。
这日,近来一直宿在合坤宫的天顺帝让李若愚过来传话,免了顾子湛与楚澜早起的侍奉,让她们自己过自己的,不必打扰。
顾子湛有些好笑,天顺帝如今愈发喜欢当甩手掌柜,能偷懒就偷懒,整日含饴弄孙,偶尔摆起架子跟她扯些大道理,倒是愈发有趣了。
许是心中郁结消散,天顺帝的身子也硬朗不少,偏偏学会了倚老卖老,时常以老人家自居,指使她忙东忙西,自己个儿躲在一旁享清闲。
顾子湛也不在意,她现在与天顺帝两口子相处起来,倒也愈发像真正的一家人。这点对她来说,也聊算安慰。
终于有了清闲,顾子湛赖在床上不愿起,还缠着楚澜也不许起身。
楚澜有些无奈,敲敲她的头,斜睨着问:“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顾子湛从她坐起的身后,一把将人抱了个满怀。就势向后一趟,将楚澜也抱着,压在了自己身上。
这动作有些突然,又着实算不上体面,楚澜本能就要挣脱。但顾子湛抱得很紧,在楚澜挡她时还手脚麻利的,趁机将楚澜的姿势由背对她,变成了趴在她胸前。楚澜有些耳热,冷清的面容上露出破绽。
有些羞恼,楚澜在顾子湛身上撑起来,拍了下她手臂,“你干什么?”
顾子湛眼眸亮晶晶,一眨不眨看着楚澜,“澜儿,我发现你近日有些奇怪。”
楚澜挑眉,“我怎么了?”
顾子湛探起头趁她不备在楚澜脸上吧唧亲了一口。随后大笑,“怪可爱的!”
楚澜一头雾水,丝毫不能领会跨越了无数时空的现代社会里,这种土味情话的内中精髓。
皱了皱眉,楚澜脸色有些一言难尽。偏偏她这个样子,又逗得顾子湛笑个不停。
见她这样快活的笑着,楚澜的神色也慢慢缓了下来。就算是有些傻气,可这样恣意洒脱的顾子湛,让她忍不住心动。也许,自己也可以学着去配合她吧?
想了想,楚澜也放松下眉眼,如冬日的暖阳初生,天地间冰雪骤然消霁。她绽开一个微笑,试着将少见的微赧展现于顾子湛面前。
“澄儿你也,怪可爱的。”
*
顾子湛心口发烫,手指插/入楚澜墨色的长发中,将她轻轻压向自己,将自己的唇,印在了那抹笑容之上。
第一百一十九章 相卧小儿女,老树迎风去
大半个上午过去, 屋内被地龙和炭盆暖着,一番放肆之后,顾子湛和楚澜身上都难免出了些薄汗。楚澜有些疲累, 微阖着眼, 窝在顾子湛的怀抱里, 少有的柔弱。
顾子湛也有些累,跟楚澜抱在一起。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静静感受着肌肤相触的细腻温暖。
楚澜慢慢缓过些精神,侧过脸来看着顾子湛。她的目光太过认真, 顾子湛也看向她, 眨了眨眼, 有些好奇。
楚澜浅浅一笑,“你这个样子,倒让我有些想念春晖家的小狗儿了。”
顾子湛龇牙,脑袋往她怀里蹭,口中念念有词, “嗷呜, 小狗狗要吃肉。”
楚澜好笑, 推开她, “你这只小狗儿不许上床, 快下去自己玩自己罢。”
顾子湛不依了,半撑起身, 锦被从肩头滑落,墨色的长发披散下来, 半遮半掩住胸前的风光。纤长的手指点在楚澜胸口,语气哀怨,“你心里是不是有别的狗了?”
楚澜瞪她, 一本正经道:“对,你这只狗儿又贪懒又多话,我得换一只乖巧能干的。”
顾子湛面上浮起坏笑,自顾自就把楚澜的话往歪里去想。啧啧几声,扑倒在她身上,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顾子湛坏心眼的去摸楚澜的腰,凑在她耳边低声说:“我哪里不能干了?澜儿你这样可不好,当知,吃水不忘挖井人呀。”
楚澜再维持不住镇定,脸腾地一下烧得通红。听出她话里那些羞人的意味,在顾子湛光滑的脊背上狠狠一拍,“放开!”
顾子湛不从,“不放!”
楚澜面上一冷,顾子湛刚准备见好就收,就听楚澜声音有些喑哑,“不放,那你可不要后悔。”
言罢,顾子湛还没反应过来,一阵天旋地转,就发现自己已经被楚澜颠倒了个儿,脸朝下被按进了床褥里。
楚澜从她身后压上来,清冷的声线里染上魅惑,在顾子湛看不到的地方,眼眸中有狡黠的笑意。“该换我犒劳你了。”
*
顾子湛一天没能下床。
第二日早起去给天顺帝和皇后请安侍奉时,还有些腰酸腿软。
天顺帝看她时不时扶下腰,问道:“你腰怎么了?”
顾子湛刚把一个哈欠憋回去,答道:“昨天把腰闪了。”她被天顺帝突然问到,气顿了一下,憋的眼眶有些红。
皇后闻声看过来,见顾子湛这副样子,“哎呦”一声有些心疼,“阿澈这是怎么?瞧上去伤得有些重,要不要去寻义许来看看?”又想到楚澜便是精通医术的,皇后忙向楚澜看去,目光带着探寻。
楚澜心中有些发窘,干巴巴答了句,“嗯,她没什么大碍。”
顾子湛憋着笑,接口道:“就是呢,母后且放宽心,我身体无碍,日后会小心些的。”又忍不住生出坏心,故意道:“楚大夫昨天给我正骨的时候,手劲有些重,母后您让她下回轻点,毕竟我身子可是娇贵的很呢。”
楚澜愈发窘迫,面上却板着脸不动声色。倒是皇后被她逗笑,语气像是哄孩子一般调侃道:“对对对,我们阿澈可是娇贵的很,往后满满有的,像摇车、小手鼓和褯子这些,母后都给你添一份,可不能亏待了我们阿澈去。”
顾子湛老脸一红,讷讷开口,“那、那倒也不必。”
天顺帝瞧她这样,皱眉嫌弃,“嘁——出息!”
皇后再忍不住,掩口笑个不停。
天顺帝虽摆出一副嫌弃的样子,但眉目也舒展开,看着皇后的笑容,慢慢也笑了起来。
一起用过早膳后,皇后拉着楚澜去看小顾烺,天顺帝则将顾子湛留下,有话要同她说。
*
天顺帝想到自己要说的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见顾子湛眼神清亮,轻咳一声,说道:“咱爷俩从来没下过棋,不如手谈一局?”
顾子湛这个臭棋篓子顿时有些头大。怎地一个两个的,都要跟她下棋。破罐子破摔道:“好呀,但您得让着我些,输太惨了我可要赖在这合坤宫不走了。”
天顺帝好气又好笑,“嘁——出息!”
二人摆开棋盘,天顺帝执白子,在棋盘正中的天元位落下一子。看向顾子湛道:“该你了。”
顾子湛拿着黑子想了想,在左上远远落下。
天顺帝紧跟着又落下一子,二人你来我往,很快便走了十几个来回。顾子湛见天顺帝不开口,便也没有说话。
待到棋盘上不再空落落,天顺帝开了口:“阿澈,对于满满的将来,你有什么打算?”
顾子湛神情一肃,斟酌答道:“满满还小,眼下我只愿她平安康健。前路若有崎岖,我自当替她扫平。”又抬头看向天顺帝,“移风易俗虽非一蹴而成,但滴水穿石,也并非不可能。眼下我做的这些,也是为她日后做准备。”
天顺帝直视着她的眼睛,见她目光澄澈而坚定,忍不住问道:“你竟有这般大的胆气,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顾子湛清朗笑道:“为人父母者,当为子女计深远。她是我的孩儿,我为了她,为了自己,更为了江山万民,这点胆气也还是有的。”又补充道,“再者说来,正如我当日同您讲过的那般,百姓天然便有男女之分,天子为万民之主,自当要为万民谋利,不该厚此薄彼,以性别分高下。”
她这话的思路,是从天顺帝这种封建帝王的角度出发,引导他认可女子的平等地位。在她本心看来,这万民,才该是天下之主。
天顺帝皱眉沉思,没有多想便随意落下一子,隔了许久,又开口道:“可是自古以来,男子便为女子之主,天子统御万民,男子便代为其劳,管束后院女眷。万世皆如此,你若要将女子单独出来,岂不是还要白白浪费许多的精力?”
这点,顾子湛事先已做过功课,便张口答道:“但依照户部统计的人口,女子人数并不少于男子,甚至总体上来看,加上那些被隐匿的人数,还要远远多于男子。且龙生九子尚且各有不同,人品自然也分优劣,这点,无分男女。这一块若是朝廷不管,各人只顾自家事,难免多有不平发生。”
“强势而凶暴者,有恃无恐,良善而柔弱者,饱受欺压,太平盛世,不该如此。且女子之才能,并非天生弱于男子,忠义伯与其麾下一干女将,便是最好的例子。她若没有早年间那些不平事,成就只怕较今日还要强上许多。这些人才,不该被埋没,也不该被轻视。”
想了想,顾子湛诚恳说道:“满满的身份,要想隐瞒一辈子,绝非易事。况且这终究是拘束了她,我也不忍心她一辈子这么战战兢兢的过活。若是风俗不改,她的身份,日后定会成为奸佞攻讦的对象。众口铄金、人言可畏,我娇宠养大的孩儿,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她说的坚定,令天顺帝心中也顿起波澜。
看向顾子湛,天顺帝似乎终于有了决断。郑重看向顾子湛,天顺帝一字一句说道:“你要记住你今日的话。”
顾子湛也神色肃然,回答道:“绝不敢忘。”
天顺帝点点头,又落下一子,随后大笑道:“五十步都没有走到,哈哈,阿澈你这败的也太快了。”
顾子湛一愣,看向棋局。又可怜看向天顺帝,“古人诚不我欺,姜还是老的辣啊!”
天顺帝哈哈大笑,意有所指道:“你啊,还是太嫩了!不过你放心,朕虽老矣,但在许多事上,还是能相助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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