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湛许久没有见到楚澜,乍见之下,满心的欢喜,连日来的烦闷一扫而空。
楚澜此时的打扮与往日不同,虽然也是一身白色的衣裙,但头发披了下来,鬓间有一朵珠花,脸上的淡妆恰到好处,清贵而不见庸俗。顾子湛上前几步,顾忌着身后那些人,压了压翘起的嘴角,端正行礼道:“楚姐姐别来无恙。”
楚澜听她这样称呼,不禁有些好笑。这人真是一如既往的傻气,竟真的叫了姐姐。面上情绪不显,只眼中露出几份喜悦。微微福身还礼道:“见过顾师兄,问师兄安。”
顾子湛没想到她竟真的叫了自己师兄,一愣之下,便笑了出来。强压住心里的喜悦,只想着该如何与楚澜多说几句话,又怕说多错多,给她惹麻烦。
正纠结着,就听楚澜开口道:“顾师兄此次下山走的匆忙,元虚道长托我师父给你带了一封书信,叫我转交给你。但眼下,这书信我并未随身带着......”
不待楚澜说下去,顾子湛立刻心领神会,接口道:“有劳楚师妹了。不知明日你可方便,我亲自去府上去取。”
二人目光相接,都知晓对方心中所想,默契一笑,楚澜便应了下来,“那明日我便在府上恭候师兄了。”余下的话不便多说,楚澜便先告辞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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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马车上,顾子湛刚坐好,心中还满是刚才的乍见之欢,便听到顾泓哂笑一声,“大哥哥,刚才那位便是楚太傅独女楚澜了吧。”
顾子湛听他的语气便有些不喜,对他不欲多说,只点点头。
顾泓却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听我阿娘和嬷嬷们说,这楚澜可是比大哥哥还年长些,如今却还未成亲。楚太傅先后给她寻了两门亲事,都是在订婚之前,男方一个断了腿成了瘸子,一个摔断腰成了瘫子,全跑去退了婚。大家都说这个楚澜,是天煞孤星,克夫!”
顾清在一旁皱着眉头打断她:“小泓,你这么说一个姑娘家,不太好吧。”
顾泓却来了脾气,大着声音对顾清说道:“你懂什么!你这个傻子!”
顾子湛厉声打断他:“顾泓!”
顾泓意识到自己失言,讷讷不敢开口。
顾子湛心中有气,声音也严厉起来:“顾泓,你今天几次言语无状,你可还记得清儿是你的兄长?清儿爱护你不与你计较,这是他心胸宽广,但你却变本加厉!兄友而弟不恭,目无长幼,尖酸刻薄,你便是这般背圣贤书的?师傅便是这般教你的?”
顾泓吓的眼泪都出来了,带着哭腔赶忙认错。顾清在一旁有些难为情,想跟顾子湛求情,又觉得不太妥当,兄长教育弟弟,又是因他而起,他只觉得无论对哪一方,都有些过意不去。
顾子湛也不愿多说,下令今天先回府,回去后顾泓须得给顾清写一份检讨书,下次她也会亲自检查顾泓背书。之后又对顾清抱歉,先给那个老婆婆送去银两,下次再陪他一起去探望。
看着认错态度良好的顾泓红着眼不敢吭声,一旁顾清也被吓的怂唧唧的样子,顾子湛在心里长叹,今生兄弟都是前世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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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后,两位母亲都从自家儿子口中得知了今日之事,当晚,顾泓的生母侧妃裴氏便哭着去找豫王说理了,豫王妃则看着自家儿子懵懂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
顾子湛也把那个豫王安排给她的长随刘安派了过去,说了明日要去楚府的事,至于今日之事刘安会如何对豫王禀告,她才没有去在意。兄长教训弟弟,实乃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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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顾子湛便带上拜帖,去往楚府。
楚澜没有欺她,楚府与豫王府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坐轿子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当真是不太顺路。
顾子湛来的很早,楚太傅和豫王一样,正在宫里参加朝会。这也是顾子湛特意选定的时间。提起楚太傅,也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总是存了几分畏惧。
来到楚府,被小厮引着一路来到了楚澜的院子。楚澜是楚太傅的独女,但不是唯一的孩子,她上面还有个庶出的长兄楚孟泽,在国子监当监丞。楚孟泽早已娶亲,与一妻一妾及两个儿子住在楚家的偏院里。
走入花厅,顾子湛就见到正在看书的楚澜,见微立在她的身侧。
见到顾子湛,楚澜将书放下,看向跟着顾子湛一同进来的两个下人,开口说道:“你们下去吧。”
这两人面露难色,相互对看一下,其中一个开口道:“小姐,大少奶奶说过,男女有别,为着小姐的清誉,让奴婢等在一旁尽心伺候着。”
楚澜面色一冷,淡淡开口:“退下。”语气是顾子湛不曾听过的冷冽。这两人吓的连忙跪下,却还是没有往外退走的意思。楚澜沉默起身,居高临下的看了看两人,抬步向外走去。
那两个下人想跟上,被跟在楚澜身后的见微拦下,开口对她们喝到:“跪好了!小姐让你们起来了吗?主子没有发话就敢起身,你们的大少奶奶就是这般管教下人的?”
又冷哼一声,“是我说错了,哪里有大少奶奶,分明是庶少奶奶!你们以后可得谨言慎行,毕竟跟了个脑袋不灵光的主子,小心掉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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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子湛跟着楚澜来到了她的书房。书房在卧房的东边,广义上来说,也算是楚澜的闺房。顾子湛心下暗喜,脸上也染了笑模样。
楚澜把怀中的书信拿给她,顾子湛一呆,讷讷开口:“还真有信啊。”
楚澜白她一眼,不复之前面对下人时的冷淡,嗔道:“不然呢,难道我还敢诓骗顾世子?”却故意没有告诉她,这信在她到达栖霞镇时便已收到,当时没有拿给顾子湛,便是想着日后可借着这个由头见她一面。
顾子湛扫一眼那信,无非是些嘱咐她好好休养,好好练功的话,翻来翻去也没有看到与星宿有关的东西。
她便收起信,笑嘻嘻的回楚澜:“我是想念阿澜的紧,不知道阿澜可曾想我?”又想到先前那两个下人,小心询问道:“阿澜在府中过的如何?可是你兄长那一房不太/安分吗?”
楚澜一笑,“想你作甚。”又微垂下眼,答了一句,“还好。”
旁的楚澜没有多说,倒是见微忍不住了,少有的没再给顾子湛脸色看,把这些天的委屈说了个七七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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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孟泽是楚太傅成亲之前由父母安排的通房丫头所生,后来楚太傅娶了楚澜的母亲傅氏,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感情甚笃,楚太傅便再没有过其他妾室。
楚澜五岁的时候,傅氏病故,楚太傅一心念着亡妻,也没有再续弦。这期间楚孟泽的生母起了不该有念头,生了不少事,被楚太傅安排送去了外面的庄子上,不久便病死了。
楚孟泽因此消沉过一阵,但时间久了,见楚太傅再没有其他儿子,便又摆起了大少爷的谱,连带着他的正妻冯氏也跋扈起来,因楚澜接连遭遇退婚,对她便也看轻几分。
这次楚澜回家,冯氏想将自己的弟弟推给楚澜,被楚澜拒绝后,便更是不满起来。顾忌着楚太傅不敢明着来,暗地里却多了不少小动作。
顾子湛听见微说完,又见楚澜眉间皱起,便知道她过的并不太好。不禁也蹙起眉,叹道:
“要是我们没有退亲就好了,也省去眼下这些烦心事。”
第十一章 惊觉情根种,囊中羞空空
听了顾子湛的话,见微便有些欲言又止。
楚澜微微蹙眉,开口对她说道:“见微,你先下去吧。”
见微便只好应声退下。
楚澜向顾子湛看过去,淡淡开口:“这些旧事与你又有甚关系,我自能应对,你不必放在心上。”
这话叫外人听到,怕是会觉得楚澜太过冷酷。顾子湛却知这是楚澜对她的安慰,也没去在意,而是看向楚澜,想了想,问道:“阿澜,你可有意中人?”
楚澜没料到她会突然有此一问,微一怔,轻轻摇头。
顾子湛便轻笑起来,目光如灼灼桃花,眸底清澈真挚,一字一句说道:“那正好,不如你嫁给我吧。”
楚澜全没有料到这话竟会在此时从顾子湛的口中说出。心中一紧,又沉了下来。眼中藏起一抹探究,还有一丝不可察觉的猜测——难道顾子湛,是在试探什么?
却没料到顾子湛忽然红了脸,垂下了头,声音里有明显的故作镇定。 “你看,我的身份你也知道,最多再过一两年,豫王必定会要我成亲。与其咱俩各自为难,倒不如凑在一起。你且放心,回去后我就去求豫王给我安排差事,有你从旁帮衬,我便不会出什么大错。过个一年半载,我就申请外放,皇帝不会不允,到时候我带着你远走高飞,便再不会有人为难你。”
原是这般。楚澜的心,至此缓缓落了回来。
那边,顾子湛顿了顿,又继续诚恳道:“而且,这豫王府,对我来说,也并不安全。”
话说到这里,顾子湛便将先前遇到的被人下毒之事告诉了楚澜。
楚澜听罢,登时怒从心起,少有的怒斥道:“岂有此理!”又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道:“豫王当真是老了,竟这般窝囊!”
顾子湛倒不在意她评价豫王,只不愿惹她担心,便又玩笑般打岔开:“不说那些人了,我总归也没受到损伤。来来来,咱们再继续说说方才那事。嫁给我,保证你不吃亏不上当。反正我也打不过你,日后咱俩要有争执,也是我吃亏多些。”
“怎么样?嫁给本世子可好?”
楚澜将心中波澜压下,浅笑问道:“可你方才说的,大多都是你受益之处。你得说说,若是我嫁与你,我还有什么好处?”
顾子湛一愣,掰着手指,开始绞尽脑汁举例。
“嗯,第一点嘛,我已经说过,就是成亲之后,你不必再受你那兄长一房的欺压,凡事我自会挡在前面。二来嘛,我是女子,自然就只守着你一个人,日后你必不会有后宅之中那些困扰,乐得清净。三来嘛,你这么优秀,一定也会有自己的抱负,无论你有什么样的想法,无论你想做什么,我必定全力支持!旁的人若有敢说闲言碎语的,我第一个不放过!况且,你无需依附于我,而是我要依赖你......”
听着顾子湛在那边絮絮叨叨个没完,看她一脸真挚的模样,楚澜心里却泛起丝丝动容。
顾子湛的确是将她放在首位去体谅,有许多,更说到了她心坎上。
她性子淡泊,向来无欲无求,但偏偏被人安排上了许多使命。也不是没有人关心她,但那些关心里,却都或多或少夹杂了许多他们自己的思量。只有面前这人,一眼看穿了她的骄傲与抱负。
更重要的是,在顾子湛说出那句“你嫁给我吧”时,她的心底,除了因不可置信而起的猜疑,还有一丝淡淡的欢喜。
但,不该这样的,起码这件事,不该由眼前这人先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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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下心底那些不甚明了的情绪,楚澜却不答反问:“婚嫁之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结亲,莫说我父亲了,豫王又如何会肯?”言下之意,若是豫王会同意,当初便不会取消婚约了。
顾子湛却笑了起来,眼睛弯弯,嘴角含着狡黠。
“阿澜莫不是忘了,当今皇后可是阿澜的姨母,你多去求她几次,她必会同意赐婚的。况且你又是宫中医术最为精湛的女医官,我记得就连太子对你也十分信任,有他二人相助,这事肯定能成!”
有些话顾子湛没有明说,楚澜却也明白。
如今朝堂之上豫王势大,无论谁与顾子湛结亲,都会给豫王增加助力,天顺帝定不会容忍。反而,要是顾子湛与楚澜结亲,因着楚家心向皇帝,便等于在豫王府中留下了一枚钉子,豫王有了掣肘便不得不收敛些,天顺帝自然乐见其成。楚澜心里叹了句,还好,这人不是真的傻。又不禁几分自嘲,缘由这样简单的事,怎么竟然还会惹得自己几番心绪难平?
见楚澜不答她,顾子湛说的多了有些口渴,喝了一口水,又厚着脸皮继续问,“阿澜你还是得先告诉我,你到底肯不肯嫁给我?”
她眉眼含笑,目光灼灼,楚澜只觉心口一暖。忍不住打趣她:“顾世子当真好计谋,你这分明是要我去主动求赐婚......”又升起逗弄之心:“哼,我可还没有同意要嫁与你呢!”
顾子湛见她这样,心神不禁一荡。脑中忽然明了,自己,怕是当真对楚澜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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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升起一股暖意,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人动心,年少意气冲动,就算对方全然不知自己的心意,可还是难以抑制心里生出的欢喜。
她拉起楚澜的手,见楚澜没有挣脱只定定看向她,心中不禁有些紧张。
手心也生出细汗,顾子湛声音郑重却难掩颤抖 :“阿澜,这虽是一时之计,但我会努力的,你要信我,你,也要等我。”
她却不敢将这份感情说出来。
她怕这份惊世骇俗之情带来的震荡,更怕在楚澜眼里看到抗拒和厌恶。只敢在心里默默许下这份带着自私的期望。
既然这一世已是不可逆转的命运,那么能第一眼相见,也是命运一早的馈赠。
若能得君同行,便是拼上性命,也定会在这晦暗不明的境况中护住你,努力守护住你期望的未来。不妨就将彼此的命运牵扯的更紧密些。紧到再也拉扯不开,紧到如磐石坚定,那么,我们便就是彼此的命定之人了。
即便,最后你当真无意,也自不会再予束缚。余生,便两生欢喜,自去过活罢。
迎着顾子湛澄澈而坚定的目光,楚澜忽热觉得尘封已久的心上,有颤裂的声响。
微垂下头,轻轻从对方掌中抽回手,强敛下心神。
顾子湛脸上笑容减消,又强撑起。
这一幕被楚澜收入眼底,心中也微微泛起酸涩,情绪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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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沉默过后,楚澜开口,声音悠悠,“这事,尚算不得当务之急。”
顾子湛一愣,便听楚澜继续说道。
“你回来也有些日子了,你可曾想过豫王真正的意图是什么?如今你当知晓,豫王一早便知道紫微星君之事,他将顾澈自小当男儿养,又是请封世子,又是交给元虚道长抚养,究竟是有甚打算?如今,你身负紫微星君命数而来,元虚道长与豫王,又会将你如何处置?”
她的话说完,顾子湛心中涌上的热意被浇息,不禁也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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