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公园长椅的次数比睡蒋严欲床上多,那儿是他老窝,夏天没地方睡就躺长椅上看星星。
蒋严欲抢他的身份证,逼他无处可去只能回家,谢钦睡不了酒店,晚上像条孤魂野鬼一样在马路上飘,实在困得要命他就睡桥洞,睡长椅,睡大街。
谢钦后来脑子机灵了,把作息颠倒,白天在学校睡觉,晚上瞎几把浪,美滋滋。
远远看到长椅上躺着一个老头,谢钦喝得有点醉,歪七扭八走过去,二话不说就给人屁股上来了一脚。
“孙子,”谢钦打了个酒嗝:“给爷爷腾地儿。”
屁股挨踹的是个流浪汉,四十来岁,脏头发黏在脸上,衣服更别提,谢钦从远处看以为他身上套了个黑塑料袋。
流浪汉的眼睛睁开了,但身体没动,还是安安静静躺在长椅上。
“你他妈不腾是吧。”
谢钦骂了句草,现在是真醉了,流浪汉不搭理自己,他又小声嘟嘟囔囔:“那咱俩一块儿睡。”
他抱着酒瓶往流浪汉身上一倒,仰躺在人家肚子上,眼睛大睁着,看黑漆漆的天空。
半晌后,谢钦莫名开始自言自语,轻飘飘地说了句:“为什么不自杀”
“日子过得跟狗屁一样,还活着干什么。”
“家人。”流浪汉声音很轻。
“没了。”
流浪汉又不出声了,谢钦不知道是在说他还是说自己,醉醺醺地呢喃:
“为什么要吃这么多苦,为什么承受的不幸比别人多呢。”
“为什么倒霉的不是别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吃苦受罪的意义是什么,现在受苦,能换以后幸福吗。”
“为什么别人被生下来就是正常小孩,为什么我脑子里的想法总是这么阴暗悲观,为什么我要花一辈子去修补自己的性格,拼命把自己完善成一个正常人。”
“别人从出生就有的东西,为什么要我花一辈子才能得到。”
“一边厌恶世界,一边又活在世界上,明明自杀就能解脱,为什么不动手。”
“真他妈够贱的。”
谢钦一口气往嗓子灌了半瓶酒,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天空,黑暗无边,一颗星星都没有。
流浪汉沉默着听他发泄负能量,轻声问:“没有舍不得的人吗。”
“没。”
“也许有,可你不承认,”流浪汉说:“或者,你自己都不知道,其实舍不得。”
谢钦眼角又红了一圈,可能是被风吹的,反正他绝对不相信自己会哭。
父母家暴的时候他没哭,离家出走他没哭,被蒋严欲当狗一样草的时候也没哭,他的记忆里压根不存在“哭”这个字眼。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欲望了。
谢钦的作息是颠倒过来的,晚上根本睡不着,他从流浪汉身上下来,坐到地上,背靠长椅,一边数羊一边安静喝酒。
从凌晨熬到日出,谢钦喝了一宿,去学校的时候醉得走不稳,爬上楼梯之后他头晕了几秒,脑子歇逼,稀里糊涂就进错了教室。
第一个到的学生走进来,乍一看谢钦趴桌上,还以为自个儿走错教室了,赶紧退出去看班级牌。
没错,是俺的班。
学生紧张地抿了抿嘴,轻手轻脚走到座位,一点动静都没敢发出来。
谢钦起床气大这事全校人都知道,背地里还给谢钦取了个外号,八中睡神。
接下来进教室的同学里,几乎人人都站在门口呆滞了两秒,一坐下就捂着嘴小声问周围人啥情况,
没人敢大声说话,更没人敢去叫醒谢钦。
几百颗眼珠子盯着谢钦看,有人想偷拍一张照片,被同桌制止了。
“你想死吗。”
声音不大,但教室静,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暗地里几只手机跟着缩了回去。
彭飞是这时候进教室的,他先意识到周围安静得不像话,然后就看见了谢钦。
酒气弥散一身,喝得跟死过去似的。
教室里的人仍保持安静,心思却变了,有等着看戏的,幸灾乐祸的,还有掏出手机准备录像的。
彭飞脸上巴掌印子还没消,孙洋手劲大,赏给他一边一个腮红。
现在谢钦自个儿送上班挨打,谁不还手谁傻批,全班人眼睁睁看彭飞走到谢钦桌前,用关节敲了两下桌子。
“咚,咚。”
窗外树叶沙沙响,窗帘舞起一角,暖光斜照进教室。
所有人的目光锁定他们,屏气凝神。
谢钦脑袋调转一个方向,接着睡。
....
彭飞咬咬牙,手抓住桌子边沿,猛地往自己这边一拉,桌子被瞬间抽走,脑门“嘭”地磕在桌洞上。
谢钦醒了。
彭飞冷冷看着他,指着教室门:“滚出去。”
谢钦慢慢抬起头,一双眼直接对上彭飞的视线,冲他打了个哈欠。
教室里的人连喘气声都极力压着,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一声声都带着围观看戏的激动。
所有人都以为谢钦要发火打人了。
谢钦从座位站起来,一屁股坐上旁边的桌子,点了根烟。他眯眼,透过缭绕烟雾扫视教室里的人。
视线扫过哪里,哪里垂下一片脑袋。
“得说两遍才能听见?滚出去,”彭飞抬高嗓门,蹬鼻子上脸:“咋,怂成孙子,不敢还嘴了?”
谢钦这会真挺困的,说话都带着点慵懒的鼻音。
“嗯,打嘴仗我不行。”
说完,一拳砸在了彭飞鼻梁上。
“草!你妈的。”
彭飞捂着鼻子惨叫,攥拳愤怒还手,谢钦反应极快地侧过身,拳头落空。
蓦地,门口一嗓子爆喝:
“又干什么!小破屋子让你们给闹翻天了!”
看戏群众乱作一团,急忙窜回自己的座位,屁滚尿流,场面慌张。
教室安静下来。
教导主任板着脸走上讲台,一巴掌砸桌上,“给你们脸了!”
“你们也不看看这都啥时候了,高三了!高三了知不知道!”
“谢钦,彭飞,你俩给我滚出来!”
教室门口。
谢钦和彭飞站在一块,俩都低着头,老实挨骂。
教室里的人从窗户把头探出来,使劲往走廊瞅,生怕漏看一点戏,几个男生叠汉堡似的摞在一起,胸膛贴后背,奶 子磨大腿。
“为什么打架?” 教导主任脸耷拉到地上。
“不是我先动....”
“让谁说话啊,让你说了吗!”主任指着彭飞,“闭上你那张臭嘴,谢钦,说!为什么打架!”
“因为我想。”
“什么?”主任一愣。
“想打就打了,没为什么。”谢钦懒洋洋道:“管不住手。”
旁边彭飞张开嘴想说话,让主任一眼给瞪闭上了。
“都高三了还不知道好歹是吧,”教导主任气得咬牙,“跟我去教导处,给家长打电话,家长不来你俩就别放学!”
第10章
彭飞的鼻子一直在流血,卫生纸塞鼻孔也止不住,走到一半他又说头疼,脑瓜子嗡嗡的,教导主任先带他去了医院,谢钦自己来到教导处。
“给家长打电话”是谢钦最讨厌的一句话,没有之一。
他宁愿被关少管所里去,也不想让蒋严欲来给他收拾烂摊子,那样他就又欠蒋严欲一笔债了,怎么还?
还不是用屁股还。
学生档案里有家长电话,谢钦填的是蒋严欲私人手机号,他比对着号码按键,打过去。
私人电话果然接的快,蒋严欲声音有点哑:“哪位。”
“我。”
蒋严欲沉默一秒,“怎么。”
“彭飞鼻梁让我给打骨折了,”谢钦直截了当:“没原因,我挑事,人在医院,半死不活。”
蒋严欲淡淡一声嗯,“卡号。”
“还没说赔多少,”谢钦说:“他爸应该快给你打电话了。”
他顿了顿:“学校不放人,来领我。”
“嗯。”
蒋严欲刚挂断电话,彭父果然就打过来了,怒气冲冲地喊:“你是怎么做父亲的!我们之间的商业竞争你牵扯到孩子身上,有必要?”
“医药费,银行卡号。”蒋严欲冷然道,他耐心快没了。
“谢钦那臭小子你管得住?管不住就让我来收拾收拾,高中就叛逆成这样,等以后进了社会肯定是个人渣败类,你怎么教育你儿子的?他咋就这么没素质?”
“随我。”
“你!....算了,不跟你这种人一般见识,卡号等会发给你,赔我儿子六十万医药费。”
嘴脸恶臭,明晃晃的狮子大开口。
“打彭飞鼻子一拳,六十万是么,”蒋严欲问:“眼睛呢。”
“什么?”对面一愣。
“打您儿子眼睛一拳什么价格。”
“蒋严欲你什么态度?想把事儿闹大是不是!”
耳机里传来男人的怒吼,蒋严欲挂断电话,他忙得很,没时间为了六十万这点钱跟彭父打嘴仗。
夏风阵阵刮,飘起一片翕动的绿,风载着书卷气和夏意,吹进冷冷清清的办公室。
谢钦翘着二郎腿坐沙发上,教导主任还没从医院回来,蒋严欲也不知道来不来接他,一时半会走不了,谢钦除了睡觉没别的事能干。
他从口袋掏出烟盒,空了。
“唉。”
叹气声里全是烦躁,一种说不上来的屈辱感压在心里。
他最讨厌等人,但现在第二次在等蒋严欲,每次学校有点事就得让蒋严欲帮忙,行吧,又他妈欠上债了。
谢钦觉得蒋严欲帮他的目的,不过就是找个光明正大的上床理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欠蒋严欲一次人情,就得老老实实当一夜的狗。
凭良心讲,蒋严欲在床上算是个合格金主,没什么特殊性癖,也不逼谢钦说这干那的,谢钦乖一点他就有耐心慢慢来,做完还会亲一下谢钦的发顶,抱他去浴室。
当然,这种情况是极少的,最常见的还是谢钦可劲儿作死,惹蒋严欲发火,两人互相折磨到天亮。
谢钦在办公室等了大半天,中午连饭都没吃,打放学铃后又过半小时,蒋严欲还是没来。
耐心到此为止,谢钦一脚踹开办公室的门,戴上帽子,直接从操场翻墙离校。
操场的墙非常高,高到至今为止也没人敢翻,谢钦从篮球场抓了三个男生,踩着他们的肩膀,费劲地爬上墙,往下俯视的时候谢钦扯了下嘴角,很无语。
比想象中还高,跳下去必受伤。
伤就伤吧,蒋严欲不来接,他就靠自己。
谢钦闭了闭眼,心一横,咬住牙往下跳,落地的那一瞬间脚踝果然崴了,他甚至听见骨头“咔”一声响。
咬牙切齿挤出句草,谢钦硬是没喊出声来。
脚疼得仿佛被刀剁掉一样,他从小到大受过的疼有上百种,崴脚的疼痛等级能进前三。
走路肯定是不行了,谢钦抱着脚小心翼翼坐地上,等了挺长时间才打到出租,司机师傅是个女的,下车帮忙扶着谢钦,一脸揪心。
挪了没两步,谢钦喊疼,师傅二话没说就把他抱起来,坐上车之后,谢钦抽了下鼻子装可怜,轻声跟师傅道谢,柔弱得跟个小娘们似的。
出租车离开五分钟后,蒋严欲的车停在了校门口。
教导主任跑过来敲车窗,急忙说:“我刚回来,谢钦没在教导处待着,可能已经跑回家了。”
蒋严欲看他一眼,有点冷,什么也没说就关上了车窗,单手打方向盘掉头。
往家开的路上电话响了,蒋严欲戴上蓝牙耳机,沉声说:“推了。”
“...蒋总,这样不太合适吧,”秘书犹豫着劝说:“中断会议已经让合作方很不满了,您要是不回公司,这笔单子未免亏...”
“推了。”蒋严欲重复道。
秘书叹口气说了声好,电话挂断。
第11章
出租车不允许进小区,谢钦没办法,只能靠在门口等蒋严欲回家,走进去是不可能了,小区里面大得离谱,他只有一条腿能动,还没到楼下就能给他累瘸。
而且谢钦也不确定蒋严欲回不回家,要是他在别墅睡,谢钦今晚就只能爬去自个儿老窝,躺公园长椅上数星星。
脚没之前那么疼了,谢钦等着等着就很不争气地闭上了眼睛,昨晚通宵喝酒,今天打架挨骂,他一直没停下来休息过。
蒋严欲还没到小区门口,从远处一眼就看到谢钦坐地上睡觉,右脚露在外面,脚踝肿起来一大块,紫青紫青的。
他立马就猜到谢钦干什么好事了,火气没忍住,咬牙切齿爆出句粗口:
“真他妈行,祖宗。”
蒋严欲下车之后走过去,直接把谢钦抱起来放进后座,动作很轻,没弄醒他。
谢钦很高,看着也挺瘦,一抱起来才知道有多沉,蒋严欲一路把他抱到家里,给小区医生打电话。
谢钦被放在沙发上的时候醒了,他睡得有点懵,一动不动愣几秒才反应过来。
“有烟没。”
他打个哈欠,懒洋洋的,一天没抽了。
“脚,”蒋严欲掏出烟,给自己点上一根,“你翻什么翻?”
“没指望你来。”
意料之中的回答,情理之中的不信任。
蒋严欲嗯了一声。
他抽出一根烟冲谢钦晃了晃,没说话,眼神里的命令很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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