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白衣帅哥悠悠望向远处林间,似乎听不见他的声音。刘二丫再道:“这位大哥?”白衣帅哥仍然没反应。刘二丫仰望了他片刻,自言自语道:“他看不见我吗?可刚刚明明看见了呀……是我看错了吗……”
刘二丫眨了眨眼睛,一脸困惑地走了。
刘二丫睡前明明是在盛樱殿,醒来之后却出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这让他迷惑不已。他自小溪边上顺着溪流,顺着河水一直走,一直走,这条道路却像被施了法术的幻境一样,没有尽头。
眼前那些刚刚走过的陌生人又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像是在重复着刚才的一切,他们依然看不见他。刘二丫又看到了那棵参天大树,大树上仍然坐着一名长发飘飘的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第二次见他,凶狠的眼光中明显有些烦怨。
刘二丫这一路走得很久,也没下跪,他还以为自己的腿已经恢复正常了。正这么想,却咚的一声,跪在土壤上大树微微浮起的树根上。树上的白衣少年低头瞥了他一眼,对他突然跪在底下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转而别过头,继续悠悠地看风景。
刘二丫水汪汪的大眼盯着他半晌,道:“你看得见我……”那白衣少年不理他,他再度重复道,“你看得见我。”
刘二丫很确定,树上这名白衣少年一共看了他三次。走第一圈的时候看一次;走第二圈的时候看一次;跪下的时候看一次。而且,白衣少年看他的眼神是和那些真的看不见他的路人是不一样的。那些路人看不见他,看他的眼神是空洞无聚焦的,而白衣少年看他的眼神很明显和其他路人不一样,是很明显的注视。
明明看见了,为什么要装作看不见呢?刘二丫很不解,抬头一望,无意瞥见少年飘扬的白衣底下出现了一道裂痕,所坐的树丫似要断开,马上提醒道:“树丫要断了,大哥……你快下来。”
白衣少年侧头睨了他一眼,回过头本想若无其事地继续看风景,却听身下啪的一声,迅速飞跃而下。粗大的树丫断开,带着茂绿的枝叶唰的一声落在了草丛里,惊飞了蚱蜢和蝴蝶。
刘二丫睁大眼睛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白衣少年,实在没看清他是怎么下来的,好像一眨眼他就站在眼前了。心想这人应该是练了什么厉害功夫,轻功很是了得。
眼看功夫了得的白衣少年就要离去,刘二丫连忙出手拦道:“大哥你别走。“
白衣少年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凶得像一把弓·弩,随时都会射出利箭的弓·弩。刘二丫张了张嘴,被他凶狠的目光瞪得说不出话来,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
白衣少年立在身前,就像一块从天而降的冰柱,周遭寒气环绕,冰冷得宛若冬天。刘二丫咽了口唾沫,吸了口气,像是在激鼓心中的勇气。
良久,刘二丫道:“我叫刘二丫,你……叫什么?”
毫无杂质的双眼清澈透亮,白衣少年看了他一眼,悠悠地道:“南宫凌。”
声音寒冷又霸气,似有千军万马,卷起尘埃,携刃而来。空气仿佛染上了肃杀气息,刘二丫闭上嘴,不敢再说话。
南宫凌斜眼望着刘二丫,道:“你跪着做什么?”
刀一般的声音在宁静的早晨中显得格外洪亮,强烈的邪气震得四周的虫鸣都压得不敢嘶鸣,连树上的鸟儿都沉默着,静静站在树梢上,动都不敢。
刘二丫看了他一眼,终是受不住他凶巴巴的目光,低下头小声地道:“我……走多了,脚酸……”
南宫凌掀起雪白衣袍,坐在边上的一块巨石上。
好像南宫凌坐下之后看起来终于没有那么高大,浑身邪气也散去了不少。刘二丫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望着他,把憋了半天的问题问了出来:“这里是哪里啊?为什么走不出去?他们为什么都看不见我们?”
感觉好像问得有点多,刘二丫抿了抿嘴,克制自己不要再问。
南宫凌道:“不知道。”
两人一个跪着一个坐着,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有鸟儿扑棱着翅膀飞向天际,回归盘旋的鸟群中。河面上小鱼顶开浮萍,圈出了一个大大的绿洞,浮萍随波散开,被鱼儿撞开的小圈圈变换着不同的形状。
“你是……”
“你知……”
沉默了许久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同时开口说话。短暂的四目相对后,是南宫凌先开的口:“你是哪里人?”
刘二丫回答道:“沛州三河镇。”顿了顿又道,“好像又不是……”
南宫凌问:“怎么不是?”
刘二丫如实地道:“我好像忘了好多事,在三河镇之前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我娘……”改了改口,“张大婶说……我是得了失忆症……我不记得家在哪里了,也不知道是哪里人……”
南宫凌再问:“那你怎么记得你的名字?”
刘二丫道:“‘刘二丫’是我娘……呃,张大婶给我取的。她说我大哥叫大牛,我排行第二就叫二丫。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叫什么名字……”讲到这里,刘二丫垂下头,有点失落。
刘二丫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记起以前的事。他很希望能尽快想起一切,想起他的父母,想起他的故乡……
毕竟他离家那么久,家人寻不到他,肯定会很担心。
南宫凌见他一脸真诚,不像是在说谎。刘二丫想问些什么,却见周围树林离奇地倒退,河水两处扩散,沙地像一块布一样前后撕裂开,出现在脚下的,变成了一片青青草地。他讶异地抬起头,发现刚才的景色像绘制在冰上的丹青一样,冰块一化,便如水散去。
刘二丫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模糊水面化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辽阔的树林。刘二丫缓缓站起,跟在南宫凌身后。
树林一望无际,四面八方皆是枯叶矮草,看不见一条清晰的道路,想必此处偏僻,很少有人路过。南宫凌腿长个高,走得又快,刘二丫在后头跟不上,只能小跑追着。跑着,跑着,南宫凌不知为何停下脚步,刘二丫刹不住脚,眼看就要撞到他的肩膀,赶紧抬起下巴。
这个角度如此刚好,刘二丫的下巴就这样垫在南宫凌的肩上。
暖风吹拂,绿叶纷飞,南宫凌怔了怔,即刻挪开身子,朝一脸惛懵的刘二丫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刘二丫很迟钝地眨了下眼睛,“哦”了一声,道:“因为……我不认得路。而且……只有你看得见我……”想了想,问道,“刚刚那是怎么回事,我们刚才不是在河边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树林里?”
南宫凌道:“不知道。”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大约十丈,前方出现两座坟墓,一大一小,一名白衣小男孩跪在大坟前磕头上香。
很奇怪,走到这里,刘二丫开始觉得视线变得模糊起来,转头望向南宫凌,他俊秀好看的脸却依然清晰。刘二丫再看向坟头那处,仍然模糊不堪。甩甩头,满是不解地问道:“怎么回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很快的,刘二丫连南宫凌的脸也看不清了。朦朦胧胧中,只听那凛气嗓音道:“是个梦。”
刘二丫还弄不清楚怎么回事,一个转身,猛然发现枕边多了一个人,不由一惊。这一惊,让他直接从床上滚了下去。
第14章 幻影
疼痛间蓦然清醒。
刘二丫打量四周,山水四折屏风,雪白幔帐,雕花窗棂……四方桌案上的黑瓷花瓶插着一支玉兰花。是盛樱殿。
刘二丫很是迷惘。
床上的人滚到床沿,慵懒地趴着朝坐在地面的刘二丫道:“你怎么才醒啊,我想吃烤地瓜……”
一身娇气,双眸幽怨,床上之人是高子乐。刘二丫缓了缓神,道:“子乐?你怎么睡在这里?”
高子乐撇了撇嘴道:“叫你起床你不起,我都饿死了,累死了。我要吃烤地瓜,快去给我弄!”
语音刚落,梁公公跨入房中,道:“子乐,不能这样和贵公子说话。”高子乐见他手中拿着两串冒着烟的烤地瓜,飞似的跑过去,边吃边道:“梁哥哥最好了……呼……”咬太大口差点烫到,梁公公道:“慢点吃。“
刘二丫还在回忆刚刚的那场梦,连吃地瓜都心不在焉的,一口咬住地瓜,烫到说不出话来。梁公公想提醒已经迟了,刘二丫泪汪汪的眼睛泛起了水雾,一副快要哭的样子,赶紧张着嘴朝天哈气。梁公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道:“贵公子……慢点吃。”
高子乐来到盛樱殿之后变得越来越娇贵,梁公公嘴上虽经常规劝他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但还是把他当成公主伺候着,想要什么有什么。这造成高子乐越来越懒,几乎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起床。
今天的高子乐起得这么早,让刘二丫觉得很是反常。听院中宫女聊八卦时才知道,让高子乐变得反常的原因是:今日宫中有一个大消息——大梁皇帝又纳妃了。
刘二丫觉得皇帝纳妃不是一件多大的事,这证明皇帝也许渐渐从公主薨逝的悲痛中走出来了,终于不用再假装喜欢男人与刘二丫谈恋爱了,这是件好事。而且皇帝已经娶了七位嫔妃了,再娶一位并没有什么不妥。而高子乐说:“是个男的!”刘二丫差点被茶水呛个正着。
原来,珣国使团因为前天晚上刘二丫差点被壮汉染指的事情感到愧疚万分,特意从民间寻了个美男赠给皇帝,就当赔礼谢罪。一开始刘二丫还不知道那件事情跟珣国使团有什么关系,后来听梁公公说了才知道,那位劫走他的壮汉是珣国公主谢瑶的贴身护卫贾霸天。
高子乐觉得珣国公主的护卫举止如此轻浮,实在难以想象珣国这个小小国家到底颓败到了何种程度。珣国至今还能屹立不倒,真是个奇迹。不过这个小国脸皮也真够厚的,一直死皮赖脸地想要和咱们大梁和亲,简直不自量力。
刘二丫想给下人们煮一锅玉米粥,在盛樱殿小厨房内一边掰玉米一边道:“这……和使团给陛下献美人有关系吗?”
高子乐在一旁吃掰好的玉米粒,清清甜甜的,道:“当然有了。珣国那帮人目光短浅,没文化又没见识!”
梁公公正帮着刘二丫掰玉米,道:“子乐,别乱说话。”
高子乐愤愤道:“我才没有乱说话。珣国那帮人要是有见识的话,怎么会把九公子献给陛下?那九公子能跟贵公子比吗?逊色多了好吗。早上你不是也看到了吗,那九公子走路的样子跟蛇精似的,扭来扭去的,哪有男人这样走路的?”
刘二丫掰玉米的手顿了顿,抬起头道:“九公子?”
九公子。听雨楼最著名的乐师,楼中妈妈排行第九的干儿子,鹊九。
九公子,曾经的靖安城第一美男子。为什么说是曾经呢?因为自从大梁皇帝明目张胆地把刘二丫带进宴席之后,那些见过刘二丫的朝臣都一致认为,刘二丫不仅是靖安第一美男,还是大梁第一美男。
他们不仅自己认为,还想让全国百姓也这么认为,所以经过他们十二时辰的努力传播后,‘贵公子’声名鹊起,贺州万花楼的舞姬卿如烟、洮州熙春楼花旦欧阳朵朵,还有靖安城听雨楼九公子等人的名气已经被全国百姓抛到脑后。甚至,还有著名画师姜炜为贵公子刘二丫画了副画像,在民间竞价五十万两。
这导致九公子越来越清闲,当天工资被鹊妈妈扣了一大半。
鹊妈妈想把他派去与姑娘们一同接客,顺道多招几名美男进楼供断袖之人寻欢作乐。正这么想,碰巧遇上了在楼中借酒消愁的珣国使者。使者半醉半清醒地将宫中宴席之后刘二丫所经历的事情告诉了鹊妈妈。鹊妈妈给使者提了个办法,那就是让使者为九公子赎身,将他献给皇帝做第二男宠。
于是珣国使者照做了,花了二千两银子赎了九公子以后快马加鞭地将九公子带到皇帝面前赔礼道歉。昭安殿中,皇帝坐在书案前看劄子,头也没抬就让尉迟公公把九公子领入后宫,载入后宫名册。
后宫那里又炸了一次,嫔妃们皆认为,皇帝在这条不归路上已经越走越远了。
而民间自皇帝收纳男宠开始便掀起了淡淡的好男色之风,如今皇帝又纳第二位公子,好男之风犹如森林大火,越烧越旺,民间有人趁热打铁,创立了“红楼”。红楼是男版青楼,与青楼不同的地方是——红楼男客女客通接。
坊间也有大户人家纷纷效仿皇帝,收了不少男宠,真叫那些小房小妾情何以堪。
元承五年九月初一,是珣国使团回国的日子。
珣国使团在大梁皇宫居住的日子原定是七天,但因为宴后的那桩事,珣国使团觉得脸面都被贾霸天丢尽了,无颜留在宫中,更无力再强塞联姻之事,只好收拾包袱无功而返了。
刘二丫在梁公公的陪同下,从禧寿殿后方的小房中出来,一路垂头盯着檀木地板,不知道在找什么。
梁公公也和他一起低头四处张望,道:“也许,是被使团中的那位拿走了,又或者被扫房的太监清走了。”
刘二丫停下脚步,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初一无月,空中微微细雨落下,三辆珣国使团的马车出了城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皇帝因为刘二丫为贾霸天求情之事生气了许久,已经两天不肯见刘二丫了。刘二丫自然知道皇帝生气,只是觉得皇帝患有心疾,一直生闷气对身体不好,便一早熬好了桂圆银耳羹,打算从禧寿殿回来以后送去福泽殿。不料,在前往福泽殿的路上遇到了传说中的九公子。
一身粉色长袍的男子在两名提灯太监的搀扶下,一扭一捏地走了过来,这走路的样子比女人还女人,像什么来着……像高子乐所说的蛇精。
九公子以蛇精般的步伐走到刘二丫跟前,梁公公手中的灯笼微微提了提,刘二丫终于看清了九公子的长相。用眉笔修饰过的绣眉底下是一双妩媚骚气的凤眼,眼皮上有闪亮亮的东西,兴许是涂了某些刘二丫不懂的胭脂水粉。又红又亮的嘴唇微张,九公子行了一礼:“见过贵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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