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有吱吱鸟鸣声,刘二丫推开房门,突然一道耀眼的光芒袭来,仿佛一轮皓月落在眼前。他眯起眼睛抬手一档,脑袋被光晃得有些晕,顺势将手搭在了门框上。
待强光退去,刘二丫微微抬眼,双眼蓦然瞪大。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坟墓!
刘二丫对盛樱殿院内突然出现一座坟墓感到荒谬至极,晃了晃脑袋,觉得也许自己是在做梦,不料睁眼一看,那座坟墓仍在。
周围的厢房围墙尽数退去,接替而来的是一棵又一棵的梧桐树。刘二丫被眼前场景转换的光影晃得眼花缭乱,扶着门框后退一步,却发现门框异样宽大粗糙,转头一看,摸着的,竟是一棵大树。
梧桐树上有白净素衣轻轻飞舞,刘二丫抬头一望,树上躺着一名冷俊少年。
日光温和,少年逆光坐在树上,侧脸线条优美,安静俊朗。未绾的青丝被阳光照得隐隐发亮,犹如沉睡在画中的人物一般,遥远又神秘。
树上少年微微睁眼,凶狠的目光扫视下来,梦一般美好的画面瞬间破碎,取而代之的,是冻骨的严冬。刘二丫望着他,想起了他的名字,唤道:“凌哥哥。”
南宫凌瞥了他一眼,双眼又邪又冷漠,而且,好像比初次见面时更凶了。即便是望向别处,刘二丫被刚刚那短暂的一瞥也有些震慑到了,抿了抿嘴,不敢说话。
其实,第一次做梦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情景,只是那时刘二丫还没遇见南宫凌,醒来时是倒在石桥上的,昏昏沉沉,差点就栽倒进河中。算些时日,刘二丫已经十二天没有做过任何的梦了,本来以为不会再做这种奇异的梦,没想到今天又梦境重现了。
眼前是一片开在青青草坪上的梧桐树林,前方有一处沙石地,想必经常有人拔草清理,干净得连一棵草苗的影子也没见着。沙石地上有两座坟墓,一座大坟前有一名身穿白色丧服的小男孩在磕头上香。
这是当日梦境的延续。
小男孩样貌清秀可爱,八岁左右,是黎雪晗。刘二丫之前没有见过黎雪晗,并不知道这名漂亮可爱的小男孩是谁。不像南宫凌,从黎雪晗出生那日开始就在一旁目睹着一切,对黎雪晗目前的人生可谓了如指掌。
南宫凌一直认为这是他的梦,黎雪晗是他梦中的主角,对擅闯他梦境的刘二丫感到莫名其妙,一直漠然置之,根本不想搭理。但刘二丫一连两次进入他的梦中,让他感到有丝讶异。虽然很想问些什么,但他今日心情不是很好,完全不想说话。
刘二丫在南宫凌犀利目光的注视下,自顾自地走到坟墓边,不是好奇小男孩在拜的是谁,也不是想看清楚小男孩的长相,而是因为刘二丫发现了小男孩身后的一棵梧桐树后头躲着一匹小雪狼。刘二丫不知道小雪狼一直躲在那里盯着小男孩做什么,是要和小男孩做朋友,还是想把小男孩吞入狼肚里,一切不得而知。所以,刘二丫决定站在小男孩身旁,若是那匹雪狼有什么意外动作,他才可以及时护住小男孩。完全没有想到小雪狼和小男孩一样看不见他。
坟前茶白香炉燃着冷冷白烟,石刻的墓碑上是一对夫妻的名字——柳青和黎月。刘二丫想,这应该是小男孩的父母。可怜小小年纪就失去了双亲,刘二丫看黎雪晗的眼光,不免变得温柔怜悯。
这一看,看得有点仔细。秀气的眉毛,亮澈的大眼,小巧的鼻子,红润的嫩唇……这人怎么如此眼熟。刘二丫感觉像是在哪里见过这名小男孩,却又一时想不起,看着小男孩一身白衣,再望向前方走来的白衣少年,不由地想:这名小男孩该不会是南宫凌小时候吧……
眼看南宫凌挺拔的身影已经走到了身前,刘二丫红唇抿了抿,觉得一个可爱漂亮的小男孩要长成南宫凌这样霸气凛人,好像不太可能。
南宫凌横在黎雪晗与刘二丫中间,好像担心刘二丫会伤害黎雪晗似的,一副把黎雪晗护在身前的样子。南宫凌又凶又冷的双眼在望向黎雪晗的那一刹那变得柔和温顺,就像黎雪晗是空中暖暖的春阳,融化了万年的冰霜。
刘二丫悄悄从南宫凌身后挪了出来,抬眼小心翼翼地打量他。南宫凌察觉刘二丫的目光,眼神瞬间恢复往常的凶狠,刘二丫下意识地低下了头,退后了一步。
很显然,黎雪晗完全看不到面前的两个人,点了三支香,径直从南宫凌身体穿过,跪到隔壁的坟墓前磕头,稚嫩的嗓音道:“姥姥。”
刘二丫一脸惊愕地望着黎雪晗,再望向南宫凌,对刚刚那一幕感到不可思议。眨了眨眼睛,还没回过神,身体不知被谁撞了一下,低头一看,一个小女孩就这样从自己宛若透明的身体穿了过去,就像身体触碰到水面一样,一顿压抑,又很快地散去。
一群小孩不知道在嬉闹着什么。刘二丫曾经在三河镇听隔壁邱大婶说过:“人死后身体会变透明,是谁也看不见的!”刘二丫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再摸了摸腹部,一切健在,是个实体。他松了口气,望向面前南宫凌,见他还处于半透明的状态,疑惑地问道:“这……我们这是……死了?”
南宫凌把头转向坟头,不打算答话。刘二丫握上他骨节分明的左手,寒冷似冰,不免吓了一大跳,在南宫凌抽手之前松开了手。
被南宫凌一顿怒视,刘二丫赶紧转过身,又是摸着自己的脸,又是摸着自己的脖子,虽然是热的,但他还是很担心。南宫凌很清楚地听到刘二丫在喃喃着:“我这是死了吗……我死了该如何是好……子乐会不会难过,陛下会不会睡不好……我还没来得及跟陛下道别呢……也不知道陛下是不是还在生气……”
南宫凌听不下去,转身就走,刘二丫回过头,才发现刚刚坟前那名上香的小男孩已经不见了,转了个圈,才发现小男孩跪倒在地,身边有六七名小孩围着他讥讽嘲笑。小孩们左蹦右跳的,南宫凌半跪在黎雪晗身侧的身影时隐时现,似有似无,等小孩离他身边有些远,才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刘二丫走过去,南宫凌微微抬起的右手立即放下,抬眼凶巴巴地瞪着刘二丫,而刘二丫似乎被他瞪习惯了,感觉南宫凌也许天生就是这个眼神,也不以为意。刘二丫想把小男孩扶起,手掌抚上他肩膀,直直穿了个空,根本碰不到他。
刘二丫无能为力,看南宫凌好像跟小男孩很熟似的,便问道:“他……这是怎么了?怎么跪在这里?”南宫凌依旧不理他。刘二丫望着头顶温温的日光,心想也许南宫凌辣椒吃多上火了,嗓子发不出声音。
边上的小孩嘻嘻哈哈地道:“瘸子,瘸子,瘸子!灾星,灾星,灾星!黎雪晗是瘸子!黎雪晗是灾星!无父无母的灾星!”
刘二丫抬起头,没想到这群小孩小小年纪就学会这样嘲笑他人,皱着眉头心疼地望着垂着头嘴角依然挂着淡淡笑容的黎雪晗,柔柔的声音道:“你们怎么可以这样笑话他……”他想去抚摸黎雪晗的头,却摸了个空,哀愁之色尽显在秋水般的眼中。望着黎雪晗,又有点同病相怜之感,愁色更浓了。
南宫凌眉头微蹙,正当身后那匹小雪狼准备冲出来吓唬这群小孩时,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厉喝:“都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某攻明天开始追妻啦!!!
第16章 身份
刘二丫顺着黎雪晗的眼光望去,只见一名二十来岁的男子大步地朝黎雪晗走来。男子样貌普通,四方脸,身穿月白长袍,长发半束着,头顶插着一只月牙状的木笄。
被男子一吼,围着黎雪晗的小孩们立马跑开,远远的还回头冲他扮了个鬼脸。男子蹲在黎雪晗身前,问道:“小晗怎么又跪下了”
男子天生嗓门大,这么近距离的问候,不仅黎雪晗吓了一跳,连一旁的刘二丫也跳了一下。若是附近有听不懂汉语的人经过,必定会以为黎雪晗是被眼前男子教训了一番。
男子虽然表面看起来暴暴躁躁,但其实内心是很温柔的。他一边探看黎雪晗身上有没有伤,一边说道:“下回出门,叔叔陪着你!若是这群臭小孩再来欺负你,叔叔一定好好教训他们!”
黎雪晗抬起眼,小声地道:“清哥叔叔,他们没有欺负我,请叔叔不要教训他们。”
清哥叔叔抱起黎雪晗,一边走一边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刘二丫此时已经听不清了,梧桐树倒退,脚下落叶撕成一半,一股强风袭来,刘二丫猝不及防,直接倒在了一处沙石地上,身边有几只母鸡在咯咯地叫着。
刘二丫抬头一望,眼前是一座木屋小院,金灿灿的夕阳将屋顶上的茅草照得如金发亮。一名十八岁左右的女子从正屋出来,见清哥叔叔抱着黎雪晗回来,赶紧迎了上去,恭敬地行了一礼,道:“清风公子。”
清风洪亮的嗓音道:“刚刚这孩子又被几个臭小孩欺负了,你们怎么能让他自己跑去那么偏僻的地方?”
嗓音之大,有路过的邻家媳妇微微探头,想要八卦八卦钟家是不是欠谁钱了,却被另一名路过的大婶拽走。屋中一名穿着竹青衣裳的男子走了出来,笑道:“是清风兄啊。”行了个礼,“早上钟夏去市集卖咸菜呢,雪晗出去又没跟我们说一声,害得我满街寻找,吓得我……哎,还好,还好,可算是回来了。”
黎雪晗低着头,走到男子面前,愧疚地道:“对不起干爹,让干爹担心了。”
干爹钟远摸了摸他的头,笑了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清风与钟家夫妇寒暄了几句,顺道买了十坛咸菜,付了十两银子,也不让找钱,说是给的赡养费。三人你推我拒了几次,钟家夫妇最终只好收下了银子。
刘二丫随着南宫凌走进了侧边的小屋内。小厅简单干净,四方饭桌上有一个木质花瓶,花瓶中插了一枝粉红色的樱花。左边有间小房被白色的门帘挡住,右边的厨房内,清风带着黎雪晗不知道在煮什么,只听菜刀在砧板上哆哆哆地发出声响。
刘二丫走到窗边的竹榻前,夕阳从窗外洒入光辉,染红了南宫凌的一身雪白长袍,仿佛将他罩在一团金辉中,耀眼如玉。
刘二丫坐在竹榻边上,南宫凌则坐在另一边,中间隔着一个青竹炕桌。南宫凌将手支在炕桌上,撑着脑袋悠悠地斜靠着。
炕桌上的白瓷茶壶反射着刺眼的金光,三只白瓷茶杯倒盖着,像是许久没人用过,却又一尘不染。刘二丫望着脚下洁白的木地板,觉得打扫之人极为细心,屋里的人也极其爱干净。
一只黑色的公鸡咯咯咯地跑到门槛边上啄了啄,又咯咯咯地往左边方向啄了啄,一边啄一边回到了鸡群里。刘二丫看着日头渐渐西落,有点坐立不安,不知这梦究竟是要做到几时,他又何时才能醒来?
身旁的南宫凌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厨房里传出清风大声的说话声,偶尔哈哈哈的声音像打雷一般洪亮也不见南宫凌有任何反应。刘二丫以为他是睡着了,谨小慎微地起身望了望,对上那双带刀的双眼时,立刻乖乖地坐了回去。
见他没有睡着,刘二丫便吸了口气,打算把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半晌,问道:“这里是哪里啊?那位名叫雪晗的小孩你认识吗?”
南宫凌悠悠地“嗯”了一声,道:“不知道。”
刘二丫“哦”了一声,南宫凌问道:“你如何入梦?”
这次换刘二丫说“不知道”了。刘二丫说:“睡着,睡着,以为醒了,却到梦里来了。这……叫入梦?这和做梦不一样吗?”
南宫凌又恢复了沉默。
母鸡生蛋孵蛋,小鸡破壳而出,清风在厅中四方桌前教黎雪晗读书写字,偶尔听他说起以前同黎雪晗父亲年少时的趣事。说着,说着,一年过去了。
清风带了黎雪晗一年,终是憋不住云游四海的心,决定出去游历了。清风临行前给钟远三千两银子,千叮咛万嘱咐着钟夏要好好照顾黎雪晗,好好教他读书什么的。
交代完,黎雪晗与钟家夫妇挥手朝他道别,清风雷般的嗓音每走一丈道一次“再见”,直到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清风不知道黎雪晗干爹钟远的品性如何,只觉得钟家夫妇对黎雪晗关爱有加,一定能照顾好黎雪晗,所以他给了钟远三千两银子之后,很放心地去浪迹天涯了,一点都不担心黎雪晗会出什么岔子。
却不想,钟远是个贪图名利之人。
刘二丫和南宫凌一直在钟远身旁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一天又一天地看着钟远用清风给他的那三千两银子买了一件又一件的锦衣华服,还租了辆豪华马车,天天登上洮州最著名的烟花之地熙春楼,与一群富家子弟厮混在一起。钟远自称是来自西宁的富商,为了证明他很有钱,又为了结交富豪兄弟,阔绰又大方地请这群狐朋狗友吃香喝辣了几天。
一天,某位姓陈的富二代醉后笑道:“钟远你可真能装,西宁钟家早就败了,你个穷光蛋,连个蛋都生不出来,也配同爷几个做哥儿们?哈哈哈,真是可笑!”
钟远当场恼羞成怒打伤了那名姓陈的富二代,这导致其父陈家家主借着自家在洮州的势力,将钟远告到了衙门。钟远不但挨了三十大板,还被抄光了家产,家里养的鸡也被衙役抓了去,就连黎雪晗住的侧屋都被一扫而空。整座院,就剩一地的菜了。
自那天起,钟夏每天起早贪黑到市集上卖咸菜,赚回来的钱全让丢了面子的钟远拿去买酒借酒消愁了。钟远天天不是酒后乱吼乱叫,就是发酒疯跑到侧屋对无辜的黎雪晗又打又踹。钟夏跪在他脚边,将黎雪晗护在怀中,又哭又求的,但钟远却丝毫不见悔过,反而越打越上瘾,天天发疯就踹门,钟夏只好将黎雪晗遣到外头,等钟远睡着了才让他回来。
刘二丫远远望着蹲在黑暗溪边的黎雪晗,心中莫名阵阵抽痛。
家中经济败落,钟夏卖咸菜赚来的钱根本不够钟远买酒喝,一家三口每天三餐只能吃自家种的地瓜和油菜花,连当时最便宜的面粉都买不起,日日饿得面黄枯瘦,钟夏最终病倒在床。
十岁的黎雪晗开始休学,转而在学堂打扫卫生,拖地抄书。抄完书,便到书院附近的叶家面馆洗碗刷碟,为钟远赚酒钱的当儿也为钟夏赚取医药费,好让钟夏早点就医。
在黎雪晗的努力下,数月之后终于凑够了请大夫的钱。看了大夫的钟夏服了药,在家中休养几天,卖咸菜的工作便只能让黎雪晗代劳了。
这几天大雨连绵,黎雪晗拄着拐杖,手上提着一个竹篮,冒着大雨,在洮州清水镇上挨家挨户地卖着咸菜。大雨天的,敲门声被哗啦啦的雨声盖过,住户听不见外头的叫卖声,就算听见了,也不会有人愿意冒着大雨开门买咸菜。
黎雪晗走了十条街,篮中咸菜一瓶都没有卖出去。刘二丫和南宫凌站在街头一间关了门的店铺前,看着那踉跄身影一步一步地在雨中走着。刘二丫心疼得落下一滴泪,由衷地觉得,这位名叫黎雪晗的男孩,童年真是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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