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公公道:“上头说贵公子温良贤德,陛下特赏六百两。”
黎雪晗讶道:“温良贤德?“望着梁公公,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我吗?”梁公公点了点头,道:“是的,贵公子。”
黎雪晗数着那多出的六百两银子,着实想不明白他是怎么个温良贤德?他是做了什么事情让皇帝觉得他温良贤德了吗?
天空渐白,梁公公驾着马车一路从北门驶到了南门,过了南门,便是出宫的路了。马车停在后丙门边上,梁公公从马车后方拿了个两级木梯放在前方,扶着黎雪晗从马车上下来。
在后丙门前等候的盛樱殿小太监把马车牵了回去,前方一辆褐色马车停在门口,梁公公道:“这便是数日前,臣出宫为贵公子安排的马车。”
想起那日因为出宫替黎雪晗安排今日布施的事,导致黎雪晗和高子乐两个傻子被杜淑妃骗去秋合殿还不自知。高子乐被关了一夜不要紧,却害黎雪晗毁了名声,梁公公感到有些愧疚,与黎雪晗一同坐在马车上,一路无话。
黄色的窗帘半掀着,黎雪晗望着窗外倒退的房屋景色,出了神。他在想昨夜梦里,钟远吼的那些话。当然不好听的那些他就不去想了,只是想了那句“没钱买馒头”,还有好几句的“没钱了”,陷入了沉思。
钟远为何会暴力成性,就因为被抄了家丢了脸面吗?还是因为心中有悔又不敢面对现实只能天天借酒消愁打人出气呢?难道这世间的穷苦家庭都是这般模样的吗?若是养不起家人又为何要成家呢?家中妻子小孩岂不是都要无辜受罪……若是钟远现在有一点点的经济支柱,会不会振作起来,会不会不再喝酒发疯了呢?
可人性千种万种,每一个人看待事情的心态都不一样,解决问题的方式也不一样,这一点,黎雪晗还真无能为力,除了派些钱和粮食,他也不能做什么其他的了。
黎雪晗打开装银子的箱子一一盘算,让梁公公拿去换成碎银子,照着梁公公之前收集的穷苦人家名单,从靖安城福寿路开始,一家又一家地派送银子和粮食。
那些家中老小跪在门口一一拜谢,眼角泛着泪光。黎雪晗不知道,他给的这些自认为微不足道的吃食物品,却是他们辛苦劳作了一年才能买得到的。
这一路,不但穷困人家有钱有粮食,连街边行乞的都分到了一人十两银子。快出城时,路过一家王记甜汤店,黎雪晗让梁公公下车买了五碗甜汤,给了王老板二十两银子。王老板跑出店门连连道谢,看见车内贵人长相时不由一惊,远远喊道:“多谢公子!”黎雪晗朝他点头一笑,这位王老板,正是黎雪晗第一天进城时给他甜汤喝的那位大哥。
马车和后头拖载粮食的两辆牛车走走停停,梁公公按黎雪晗的吩咐在城门边上租了一间三层大楼,将乞丐和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等安顿到楼里,再租了间隔壁曾经是间酒楼的小楼,请了三位厨子和三名小二,今天开始每天为路人提供免费素食。
早上听路边卖豆浆油条的大娘说,最近沛州连连降雨,丽江大河昨夜泛滥成灾,三河镇和临江镇镇上的大部分房子店屋都被大水冲跨了,灾民流离失所,饥寒交迫。黎雪晗想起了三河镇的张大婶和刘大牛,打算出城往沛州去。他把剩下的钱数了数,觉得还能买些生活用品,便向城门附近的陈家杂货供应商购了批货,商家一听他是前往赈灾的,多派了一辆马车跟在后头也尽了点微薄之力。
赶了几天路,等黎雪晗一路施舍济世来到沛州冥王路后方的救济堂时,已经是第三日早晨。
救济堂的人手部分是宫中派来的,部分是县令派来的,黎雪晗在梁公公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看见茅草屋内那些睡在草席上满脸忧愁的灾民,有的在咳嗽,有的在哭泣,有的似乎染了病,黎雪晗心中隐隐作痛,再怎么说,他也在三河镇住过一段日子,与张大婶他们也算有了感情,虽然受到了欺骗,但他并不在意。
梁公公从差役手上借来了灾民名单,并未瞧见有姓张的大婶和刘大牛两人的名字。梁公公怕救济堂里有人将病传染给黎雪晗,硬是拦着不让他进去,万一黎雪晗染了病,回宫实在无法交代。为此,梁公公只好带着黎雪晗在屋外走一圈,透过窗户寻找刘大牛和张大婶的踪影,但确实找不到。
黎雪晗担心刘大牛和他娘会不会遭遇了不幸,心情瞬间变得低落起来,梁公公在一旁宽慰了半天他才看开些。
救济堂外的棚子底下有一帮厨子在煮菜熬粥,梁公公和陈老板派来的两名小厮与差役一同将大米、衣服、棉被、毛巾、锅巴等救济品和银子一一派送给救济堂里的每一位灾民,顺道打听了张大婶和刘大牛的消息。
黎雪晗在马车上等候,梁公公从以前张大婶隔壁的邱家书呆子口中探来了张大婶和刘大牛的消息。听邱家书呆子说,张大婶为了钱不知从哪里寻来路子,帮着一帮珣国商人运送秘密货物,刘大牛在运输过程中被朝廷追捕,马车失控翻入悬崖不知所踪。而当日张大婶则在沛州边界载运货物时被抓了,现在正被关在沛州衙门的牢房中。据说是犯了国法,三个月后问斩。
黎雪晗因为这件事去了沛州衙门。
午时一刻,黎雪晗在梁公公的陪同下踏入沛州公堂,县令盛德安大人从后厅出来,笑呵呵地迎了上去,但他迎的不是黎雪晗,而是黎雪晗身后刚刚步入公堂的紫衣男子。
紫衣男子走过时看了黎雪晗一眼,问盛德安道:“盛大人有客人?”盛德安这才发现黎雪晗和梁公公,朝门口衙役道:“怎么谁都放进来,没看见七王爷来了吗?!”
黎雪晗上前道:“大人,我是靖安来的,我有事……”盛德安立马打断道:“七王爷也是靖安来的,来人啊,带出去!”
眼看就要被赶出去,黎雪晗赶紧从怀中摸出一块金牌,衙役识相地退了下去,梁公公道:“这位是宫中贵公子。”
盛德安打量黎雪晗手中的龙纹腰牌,一旁的紫衣七王爷道:“哟,御令。”朝黎雪晗做了个揖,“原来是贵公子啊,幸会,幸会。”
盛德安眼中尽是不悦之色,虽然说他是领着朝廷俸禄为朝廷办事,但他与七王爷素来交好,七王爷又一向与皇帝不睦,他自然也不怎么喜欢当今皇帝,况且眼前之人又是皇帝最爱的男宠,所以令他很是反感。
黎雪晗和梁公公一同回了个礼,七王爷问道:“贵公子怎么跑到衙门来了?是要告谁的状?”
黎雪晗解释道:“我不是来告状的,我想来……领人。”
盛德安不满地回道:“贵公子虽说是陛下男宠,但也不能仗着陛下恩宠就到本官这里撒野!想领人就领人,是要本官把牢房里的犯人都放了不成?!哼,本官这个县令不当也罢!”
黎雪晗马上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只要领一个人。三河镇张阿花。”
盛德安拍了一下案上的惊堂木,坐在高台之上,怒道:“不成!”
眼看盛德安又要将黎雪晗等人拖下去,七王爷抬手拦了拦,一番劝说之后盛德安怒气微减,看在七王爷的面子上,盛德安无奈地让手下去牢中把张大婶带出来。
黎雪晗坐在堂下等候,七王爷在盛德安耳边窃窃耳语,黎雪晗不知道七王爷是用什么方法说服了盛德安大人,心里由衷佩服七王爷。
等了片刻,一名狼狈不堪的妇人被人押到了公堂之上,盛德安冷哼一声,从高位上下来,与七王爷行了个礼,走入后厅之中。
妇人跪在地上,朝盛德安的背影拜了又拜,道:“多谢大人开恩,多谢大人开恩!”
七王爷摇着一柄绘了宫中景色的折扇,指了指黎雪晗,道:“是他救的你。”
妇人张大婶抬头一看,见着眼前亭亭玉立的漂亮公子,眼中内疚之色渐浓,泪水瞬间落了下来,一边哭着一边磕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把你卖进宫里,不该骗你,我不是你的母亲,对不起,对不起……”
也许,人之将死,才会想起自己的良心,才会意识到自己这一生曾经犯下的错误。可那又如何?错误已经犯了,想弥补已经来不及,只能道歉。但一句道歉,又岂能抹去对方心口上曾经被自己伤过的痕迹,又有谁能真正原谅?只有黎雪晗。
黎雪晗将张大婶扶起,柔声道:“没事……我不怪你……”
张大婶摇摇头,后悔地道:“是我做了太多坏事……都是我的报应……我的儿子……”说到儿子,张大婶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跪下,泪流满面地哭求着,“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帮我找大牛,我不相信他死了,我不相信他死了,你帮我找找他,好不好?”
黎雪晗点点头,道:“好。”
虽然他也不太知道该如何找,但宫中肯定有人可以帮忙。
黎雪晗为了感谢七王爷的相助,于是请七王爷到衙门附近的鹊香楼吃午饭。鹊香楼是沛州最大的酒楼,正直午饭时间,楼里人烟茫茫,店小二领着一行四人上了二楼,二楼依然满座,正好角落一处靠窗的位子有人起身,小二赶紧收拾好先前客人吃剩的碗碟残酒,将桌子抹干净,乐呵呵地问着要吃些什么菜。黎雪晗第一次上酒楼,不会点菜,梁公公碍于身份也不好贸然提出意见,便只好让七王爷独自点餐了。
小二很快上了一壶酒,七王爷想敬黎雪晗一杯,黎雪晗却道:“我答应过陛下不再喝酒……”梁公公为黎雪晗倒了一杯茶,黎雪晗端起茶杯,七王爷倒是不介意地与他碰杯,道:“以茶代酒,不碍事。”
七王爷放下青铜酒杯,连连赞道:“好酒,好酒。”
桌边的轩窗是开着的,黎雪晗望向窗外,鹊香楼正对面有一座庙,看起来和之前路边见过的庙宇有些不同。因庙墙上了黑漆,庙内也很是昏暗,不但没有仙气,反而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七王爷看黎雪晗一脸困惑,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发现原来是座庙,介绍道:“这是冥王庙。一般寺庙供奉的都是天上神仙,但这冥王庙供奉的却是地府鬼神……“想了想,摇摇头,”好像又与一般的鬼神庙有些不同……”
听七王爷说,地府有魔、鬼、妖三界。但传闻一百多年前,鬼界内部有个很大的变动,不知哪只禽兽的魂魄因执念修成了人形鬼魂,鬼界之鬼将其称为“魑魅”。上载万年,地府不曾出现过一只魑魅,这是有史以来第一只。据说,由执念幻化而成的魑魅有着超凡的能力,在鬼界是比鬼王还要强大的存在。鬼界之王奈何不了它,妖界和魔界大王也打不过它,这只魑魅在地府闹了几年之后,有不少被它打败的妖魔鬼怪纷纷对它俯首称臣,把它捧为冥王。冥王的势力在地府无鬼能挡,而且那时的冥王脾气很不好,不知道要找什么宝物,领着一帮妖魔鬼怪将地府掀了个底朝天,鬼、魔、妖三王为了避免自己的王位被它夺了去,连连送礼示好,可恨冥王不是个轻易被贿赂之鬼。
三王送礼不成,只能含泪将自己的领地割了一半给它,地府从此划分为四界:鬼、魔、妖、冥。如此算起来,冥王手上的地界是整座地府的三分之二,成为有史以来领地最大,也是最强的地府之王。冥王统领的冥界与鬼界不同,冥王并不干涉死人魂魄轮回之事,也不去管那些凡界里的孤魂野鬼。冥界的妖魔鬼怪在冥王的眼皮底下也规规矩矩的,不会有鬼没事跑出凡界吓人,除非有例外。总而言之,冥王是地府中管理冥界子民管得最严的王。民间有人为了纪念冥王的传奇,将它的传说写成了话本。话本在坊间流传,最后传到了昭康公主那里。昭康公主带起了鬼怪话本之风,冥王庙宇也陆续变得多了起来。
而关于冥王传说,老百姓们都是从话本上看来的。
七王爷摇着手中折扇,叹道:“以前昭康公主也经常来这里上香,可惜啊……她已经不在了……”
小二上了盘烤鹅上来,黎雪晗望着一桌的烧烤肉类,眉头微蹙。冥王之说止于昭康公主薨逝的悲痛中,七王爷吃了一口烤鹅,点头表示不错,愁色顿时散去。他望了眼周围的食客,凑近黎雪晗,将折扇横在两人脸边,小声道:“贵公子今日用御令从衙门里领人出来这件事,切莫让陛下知晓。”
黎雪晗本来还想回宫之后将此事如实禀报皇帝,毕竟他用的是皇帝御赐的御令,皇帝有责任知道,但看七王爷一脸神秘的模样,不知他所为何意,问道:“为何?”
七王爷再度压低了声量,说道:“那名大婶当初运的可是走私军火。”
黎雪晗一惊,心想这下严重了,走私军火那可是大罪。七王爷抬手示意他放心,说道:“不碍事。只要贵公子不说,这件事不会有人知晓。本王与盛大人相交多年,会将此事压下去的。”
黎雪晗顿了顿,道:“这……该如何谢七王爷……”
七王爷合上折扇笑了一声,身旁的护卫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七王爷把信交到黎雪晗手上,道:“本王也不求你报答什么。只是有些事,藏在本王心里许多年了……“叹了口气,”陛下与本王自小不合,本王也不便进宫。这封信,你帮本王交给贵妃娘娘,就当是……还了本王这份人情。“
黎雪晗看着手中那封无名的密封信件,并不知道七王爷与卫贵妃有什么渊源,傻傻地点头答应了。梁公公想起了宫中的一桩事,微微皱眉,却不便在七王爷面前说什么。
从鹊香楼出来以后,七王爷目送黎雪晗的马车走远,这才离去。
随从的护卫有些担忧地问道:“七王爷把信交给他,就不怕他到陛下面前告状?”
七王爷摇了摇扇子,走到投壶的小摊边上停下,望着一群嘻嘻哈哈玩着投壶比赛的小孩,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
黎雪晗照着七王爷指明的路线一路行至沛州康城,从康城医圣路的小道拐进了竹林里,据说从此路回靖安城可以避开拥堵的道路,更快地抵达皇宫。
望着窗外倒退的绿绿竹林,以前刘大牛也是抄这条捷径赶往靖安城的,只可惜现在刘大牛生死未卜,也不知道找不找得到,黎雪晗微微叹息。
竹林中有些许零散小屋,路过一家卖牛肉干的小店铺时,黎雪晗想起皇帝喜欢吃肉,又想起了高子乐,便买了两包牛肉干带回去。为了转忧心为快乐,路过一间孤儿院时黎雪晗下车派了一百两银子,路过一间老人院时,黎雪晗又给了老人院二百两银子。如此一来,黎雪晗心情终于明朗了起来。
车内梁公公望着空荡荡的箱子,问道:“贵公子怎么不留些银子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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