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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雪晗抱着忐忑的心去了，而且还不让下人们跟着，这是卫贵妃的要求。
卫贵妃的贴身宫女小兰搬了个小凳子放在床边让黎雪晗坐下，卫贵妃斜倚在床榻上，挥挥手，屋里的宫女全都退了下去，大门随即关上。
一半的光线被阻断，此时屋内只剩他们一男一女两个人，黎雪晗顿时有点不自在，想想若是皇帝知道他的妃子和男宠共处一室，该如何作想？卫贵妃嘴边仍是挂着虚假的笑，不知道是不是冷宫中的伙食不太好，卫贵妃如今脸色有些颓败，整个人看起来也消瘦了不少，一副病恹恹的弱女子样，完全没有了以前盛气凌人的样子。看来传闻卫贵妃入了冷宫之后生了一场大病是真的。
卫贵妃从上到下打量了黎雪晗一番，柔弱一笑，道：“陛下果然什么都听你的。听说是你替我求的情，我该如何谢谢你？”
黎雪晗被她盯得有些尴尬，道：“不用……”
卫贵妃嗤笑了一声，道：“七王爷满门被放出来也是托你的福吧？”
黎雪晗微微点头，想起了七王爷之前交给他的那封信，犹豫了片刻，从怀里拿出来，交到卫贵妃手上。卫贵妃打开看了一眼，隔着单薄的宣纸，黎雪晗可以清楚看到凌乱的字迹将整张信纸写得满满的。但七王爷写了那么多，卫贵妃也就看了一行，便将信折起放在一旁。
卫贵妃看了信之后没有什么别的表情，七王爷应该没写什么复合私奔之类的事情，黎雪晗微微松了口气。卫贵妃望向窗棂照进的柔和光线，像是在回忆什么，道：“那年也是这样的春天呢，可惜把我的青春美梦都打碎了……”
黎雪晗静静坐在那里听卫贵妃说起陈年往事，那是元德二十四年的春天。
那年的卫正舞十六岁，虽然是个侧妃，但先皇念在镇北将军卫子泽的功勋上，将本该简约的婚礼办得比当今皇帝，也就是昔日的太子殿下，迎娶太子正妃时还要隆重许多。
那年春风和煦，一卷红毯从宫中深院直铺至镇北将军府门口，靖安城满街皆是红灯笼红彩带，一片喜气洋洋。
当时的皇帝还是个太子，根据大梁的皇家礼仪，太子成婚一般都是由比他年长的皇子代娶，太子殿下排行第八，代娶的任务便落在七皇子身上，也就是如今的七王爷。命运让这对有缘无分的恋人相见于成婚当日，她却不能嫁他，他亦不能娶她。命运真爱捉弄人。
卫正舞知道七皇子前来迎娶时发了很大的脾气，把头上老嬷嬷给她戴了大半天的黄金花冠摔了个粉碎，气得她爹卫子泽当场把她给绑起来，当着全靖安子民的面，把卫正舞抬着扔进了花轿，还拿了一条铁链将卫正舞锁在轿子上，把钥匙抛给了七皇子。
卫子泽将军也不是不知道七皇子与卫正舞的那些事，但当时的皇帝有意让他的女儿成为太子侧妃，当臣的便只能顺从了。七皇子也同样无法阻止这场婚事。唯一能为这桩婚事发声的只有新郎官太子殿下，但那时候的太子宋衍对纳妃之事没有太多意见，自古君王多妃多妾，他早已看开，一切听从他父皇的安排。
太子宋衍对卫正舞的第一印象很深刻，却不是个好印象。因为新婚当夜新郎没喝醉，卫正舞却喝个烂醉，婚房也被她搞得七零八乱的，有洁癖的太子宋衍终是忍不住退了出去。他当时在心里想，这个女人他无法接受。
但宋衍接不接受也已经娶了，也不能退婚，只好装作没有娶过这个女人，把她晾在后宫整整三年。这三年里，七皇子经常白天探望夜里□□，偷情偷得如此明目张胆，宋衍不是个傻子，只是假装不知道罢了，反正这个女人他也不要，既然他的皇兄要那便等日后登基时将卫正舞送给他得了。
卫正舞的母亲和七皇子的母亲是表姐妹，两人关系很好，卫正舞小的时候就经常跟随她的母亲一起入宫，从小就喜欢那个喊他正舞妹妹的七哥哥，他们从小相恋到大，双方母亲在卫正舞十五岁那年就想为他们准备婚礼，无奈双方父亲都不答应，此事只好延期。没想到一年之后皇帝一道圣旨下达，直接斩断了这段姻缘。
刚嫁入宫中的卫正舞很忧郁，服毒上吊一心求死，七皇子不忍心，冒着被他父皇砍头的风险跑去与卫正舞私会，有了这般私会，卫正舞终于从忧郁当中走了出来。本来卫正舞以为从此以后可以与七皇子继续快快乐乐地绿宋衍，却没想到有一天卫正舞出宫准备给即将生日的七皇子买礼物时，却听路人说七皇子与靖安伯爵府千金早已成婚。追问之下，七皇子娶妻之事居然是在一年前。
卫正舞身处后宫，很多事都被下人们有意无意拦了下来，所以七皇子成亲这事她不知道。只是七皇子那些日子还频频进宫探望，也没跟她提起成亲之事，这让卫正舞倍受打击。
感情受挫的卫正舞为了报复七皇子，终于意识到了太子宋衍的存在。她想，太子殿下还有三个月登基，若她在这三个月之内得到太子的心，那等太子成了皇帝之后是不是就能封她个贵妃？
太子宋衍并不知道她心里在做什么打算，也不知道卫正舞只是在利用他。卫正舞为了成为贵妃，日日夜夜忙着学习如何制作糕点佳肴，为的就是能够尽早抓住宋衍的胃，抓获宋衍的心。一次宋衍路过玺春殿，发现厨房之处滚滚浓烟，冲进去才发现是一锅子的烧饼烤糊了，卫正舞双手也被轻微烫伤。宋衍第一次觉得这名女子如此娇弱，顿时激起了他心中的保护欲。
宋衍看着卫正舞咬着唇可怜兮兮的样子，全然不知道她是在装，只听她带着哭腔道：“妾本来还想给殿下做夜宵的，宫中嬷嬷说殿下小时候喜欢吃沛州城门街角的烧饼，妾学着做了，但怎么就糊了……”
卫正舞风情万种，宋衍当下没忍住，一把将卫正舞抱进屋里，把三年前新婚之夜欠下的补上了。
太子宋衍万年冰霜，竟然能被卫正舞一朝征服，这说明卫正舞果真不是一般女子，心机深得很。经过卫正舞三个月的努力勾引，终于在皇帝登基之后成功被封了贵妃。
被封了贵妃之后的卫正舞很得意，碰巧七王爷在为女儿办满月酒，卫贵妃拉着皇帝一起去给七王爷送礼。七王爷远远看到马车上的皇帝与卫贵妃恩爱得如胶似漆，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咳了几声假装生病，当即退到房里闭门思过。
激起七王爷的悔意，卫贵妃很满意。计谋达成之后，卫贵妃不再搭理皇帝，也不像从前那般又是做糕又是献舞的，时时称病将皇帝拒于门外。皇帝以为做了什么事情让卫贵妃不高兴，于是想尽办法哄她开心。听说卫贵妃喜欢红樱，皇帝便让人在玺春殿内种了满院的红樱树；听说卫贵妃喜欢收藏青花瓷，皇帝便花重金买了一大堆的古董青花瓷送给卫贵妃。
卫贵妃透过窗户，看着立在院子里的男子身影。天色变暗，细雨滴滴落下，男子仍然不肯离开。卫贵妃也不知道是于心不忍还是动了真情，让宫女开门请皇帝进来。皇帝依然那么高冷，但一见到卫贵妃，双眼明显变得温柔许多。
卫贵妃总得给她多日拒绝见皇帝之事编造一个理由，柔柔弱弱地跪下，道：“臣妾最近身体不适，怕会把病传染给陛下，陛下莫要怪罪臣妾……”
皇帝将她扶起，当即请来了御医。卫贵妃本来还想着没病要如何装病装头疼什么的，却没想到御医为她诊脉之后立马跪拜在地，喜道：“贵妃娘娘是喜脉，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皇帝欣喜地将卫贵妃搂在怀中，卫贵妃则是皱着眉头，很难断定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但既然她与七王爷恩断义绝，那便把腹中孩子当做是皇帝的孩子好了。
一切如梁公公从前所说的那样，卫贵妃生下昭康公主之后，皇帝更宠卫贵妃了。
但这段情，只延续了五年。
卫贵妃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惜啊……安儿这么快就走了……陛下的心也变了……”
黎雪晗垂着头，是不是没有他，皇帝和卫贵妃的感情就不会变成如今这样了呢？黎雪晗不知道，只能低声道歉：“对不起……”
卫贵妃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地说道：“还是以前的七哥哥好呢……”又笑了笑，“真是疯了，有什么好……是个男人都一样……终是会变心的……”
黎雪晗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终究也是个男人，多说什么也没用。又听她道：“还是本宫的安儿好呢，本宫好想念安儿，想去陪她……”
黎雪晗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贵妃娘娘应该早些放下公主才是。”
卫贵妃微微一笑，道：“怎么放下？本宫多希望她能活过来，活着陪在本宫身边。本宫想看着她长大……不知道她长大之后是什么样子……”
黎雪晗皱眉道：“但娘娘这样，公主也会放不下娘娘的……”
卫贵妃沉默了片刻，道：“是吗？”卫贵妃将视线移到黎雪晗身上，不再谈论关于公主的事，转而道：“本宫在宫里住了八年了……在冷宫时本宫很想死，于是喝了毒药，割破手腕，没想到还是被救活了。呵，想起以前刚嫁进来的时候，本宫也做过同样的事，居然都死不了，真是可笑……”她缓缓闭上眼睛，“临死的时候本宫脑中想的，全是小时候在宫外的日子，多么美好，无忧无虑的，还有爹有娘……可惜啊，进宫之后要想出去，怕是不能了……”她睁开眼睛，转头望向黎雪晗，“本宫不想住在宫中了……本宫想出宫，你能帮本宫吗？”
卫贵妃双眸有些疲惫有些绝望，黎雪晗心想她难得可以放下仇恨放下一切，也许出宫对她来说是件好事，至少可以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在新的环境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黎雪晗点点头，卫贵妃笑了笑，看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继续道：“帮本宫去求陛下。求陛下，让本宫出宫。”
黎雪晗点头道：“好。”
外头阳光渐收，屋里变得有些昏暗，卫贵妃叹了口气，道：“可是本宫还有心愿未完成呢……心愿没完成，怎么能出宫？”
卫贵妃的脸隐在红色幔帐的阴影底下，让人看不清任何表情。黎雪晗不知道她心中的任何想法，只想好人做到底，便问道：“什么心愿？我……帮得上吗？”
卫贵妃闻言，捂着嘴笑了一阵，这笑声在昏沉沉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恐怖，像夜里黑暗角落中带着怨气的孤魂野鬼在哭泣。黎雪晗心里颤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笑得太过用力，卫贵妃喘了几口气，抬手指了指床边的小几，黎雪晗会意地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她一口饮下，仿佛恢复了力气，坐直了身体，整理好身上的白衣，将一头的发丝理了理，整齐地拨到脑后。她光着的脚丫贴着冰凉的地板，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沿。
黎雪晗正想说不穿鞋容易着凉，却听她道：“本宫最后的心愿确实只有你能帮了……你愿意帮本宫吗？”
不知为什么，卫贵妃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有点恐怖，长发白衣，比南宫凌那副凶神恶煞厉鬼般的模样还要恐怖。不知道是不是天色渐暗产生的错觉。
黎雪晗心里有些害怕，也不敢问是什么心愿，只点着头回应。卫贵妃笑了笑，朝他招招手，道：“过来些，本宫把心愿告诉你。”
黎雪晗起身，走近了些，卫贵妃抬起一只手遮在嘴边，一副要说悄悄话的样子。黎雪晗仔细听，只见她张着嘴不知道说了什么，黎雪晗没听清，便微微俯下身去。卫贵妃被在身后的手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把短刀，伴随一声闷哼，重重地刺入黎雪晗昔日中箭的地方。
利刃抽出，带出一片血花，黎雪晗跪倒在地，捂着心口那处，错愕不已。他微微抬起头，这才看清卫贵妃的眼神，幽怨的眼神。
卫贵妃凑近黎雪晗，笑道：“这便是本宫的心愿。“
第23章 救命
细雨绵绵，黎雪晗走在无情的雨中，胸前血水蔓延开来，在靛蓝的衣袍上，犹如一朵妖艳的花朵绽放开来。为了不让路过的宫女太监察觉到任何异样，黎雪晗吃力地抬起手取下了纯银发冠，一头泼墨般的青丝落下，黎雪晗将发丝撩到前方，遮去了胸口上的血痕。
伤口很疼，黎雪晗走得很慢，颤抖的右手微微抬起，任雨水洗去手心上的鲜血。他想装作若无其事，一路走回盛樱殿，但想想盛樱殿那么多人，万一让人发现他受了伤，传到皇帝耳中就不好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往与盛樱殿相反的方向走去，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漫无目的。
黎雪晗身子很弱，上次中了一箭在床上躺上两个月，现在箭伤还未痊愈，又挨了一刀，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才能康复。
雨越下越大，将满地的血水冲淡。瘦弱的身子在雨中摇摇晃晃，随时可能倒下，但黎雪晗忍住了，忍住了晕厥，忍住了疼痛，踉踉跄跄地走。他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独自上药，独自养伤，却又不能。皇宫偌大，想去没有人的宫殿，还得走好远，黎雪晗没有力气再走那么远。
两旁尽是清冷的围墙，青石走道被大雨覆盖，前方朦胧一片，仿佛没有尽头。黎雪晗很担心，很无助，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想让皇帝发现，不想让任何人发现，只求自己不要这么快倒下，再走多一段路，也许那里就会有无人的宫殿。他边走边安慰自己。
“本宫在陛下眼里竟然是如此狠毒的女人呢……竹林刺杀之事本宫明明什么都没做，陛下问都没问就将本宫打入冷宫。既然陛下一直都以为本宫想杀你，那本宫便如陛下所愿了，你要怪就怪陛下，这些都是陛下所愿，知道吗？”
卫贵妃的声音像恶魔一样在耳边缠绕，黎雪晗不知道走了多久，头顶雨滴落在油纸伞上，滴答滴答。点点雨滴被伞阻断，黎雪晗这才发现有人在为他撑伞，正想转身去看，那人已经绕到了跟前。
一双黑靴，一身黑袍，是黎雪晗目前最害怕遇见的人。是皇帝。
黎雪晗此时面色苍白如雪，皇帝眉头紧蹙，灵敏的嗅觉明显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见皇帝抬手，黎雪晗连忙退后一步，这一退没站稳，被皇帝一手紧紧搂住腰部。黎雪晗想要挣脱，却不慎扯到伤口，发出一声低沉闷哼。皇帝眉头蹙得更紧，一把撩起他胸前的发丝，面上满是忧心之色：“怎么又这样……”
皇帝看着他一脸强忍痛楚的模样，有点生气，搂着他道：“你是不是傻……”
黎雪晗感觉后背冰冰凉凉，不知道是即将昏睡还是痛到麻木，胸前的刀伤不知不觉失去了知觉，不再感到疼痛。黎雪晗也不去想其中的原因，因为他此时没有太多力气，下巴抵在皇帝的肩膀上，就这样趴在那里，喘息一般的声音道：“恳求陛下……让贵妃娘娘……出宫……”昏昏沉沉的他还在呢喃，“陛下别怪……贵妃……娘娘……陛下……不要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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