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说皇帝跟神仙有什么仇恨,只是此刻的皇帝已经不是原本的那个皇帝了。有些事情,他不想让仙界那边发现什么问题,也不想有任何神仙来干预他们干的任何事情。
两人都在纠结应不应该去脱刘二丫身上的衣裳,纠结中陷入了沉默。片刻后,是尉迟公公先开的口:“刘二丫来了以后,你的演技变得有些差。”
皇帝的双眼有邪气荡漾,冷言道:“我很想当皇帝?”
尉迟公公道:“我只是实话实说……”顿了顿,“是我的错。“
是他的错,若不是他,真正的皇帝也不会死于心脏病,更不需要别人来冒名顶替。
这么说好像显得这两个人有点坏,但是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那些关于生死循环的次序是不能被随意打乱的。况且,皇帝是真命不该绝……
还有……真正的尉迟公公也……命不该绝。
他们二人隐藏得极好。至少这一个多月里,皇宫之中并没有人发现他们两个都是死人。忘了还有一人也是个死人,那就是……刘二丫。
皇帝终究还是没有去扒刘二丫的衣裳,对着刘二丫醉酒后可爱的脸蛋瞅了瞅,道:“这张脸在人类眼中很漂亮?”
尉迟公公耸耸肩表示不知道。入宫一个月有余,他只知道自己的这张脸很普通,对于人类的审美他也不太懂,只能从那些花痴宫女痴迷的眼中判断一个人大概属于好看还是不好看。
皇帝缓缓站起,道:“去找个宫给他住。”
尉迟公公提醒道:“你还是别这么快把他送走吧,杜淑妃说不定后天还会来……而且,珣国还有个公主要嫁给你。”
皇帝道:“我自有打算。”
尉迟公公道:“你何必多此一举,让他住在你屋里挺好的,你不是也被他照顾得挺好的。”
皇帝悠悠转身,背对着光,道:“我不习惯。”
第8章 援手
蔚蓝的天空下,绽放的玉兰花冰清如雪。枝丫探入紫檀窗棂,花影投在四折屏风的山水画上,似新绘的图案。
刘二丫站在窗边,望着后院的一株株玉兰花树。白茫茫,冷清清。
醉酒之后醒来,刘二丫已在盛樱殿,皇帝以“醉后失态”的托辞让他另住一屋。
偌大的庭院中立着一棵白樱树,刘二丫走到白樱树下,环顾清冷的四周,仍是不太习惯。
盛樱殿直属后宫,周皇后却对刘二丫入住后宫之事充耳不闻,日日称病。不但没让宫女派送日常所需的物品吃食,连一个本应在盛樱殿内伺候贵公子的小太监都没有安排过去。
盛樱殿深秋般萧瑟,刘二丫终是忍不住,靛蓝衣摆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青石道路两旁皆是高耸的围墙,黑瓦上有残留的水滴落下,想必昨夜刚下了一场大雨。刘二丫体内的酒气还未散去,脑袋自醒来开始便嗡嗡作痛。他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回想昨天发生的事。
浩瀚无垠的后宫宛若大海深渊。刘二丫从一扇又一扇的殿门前方走过,那一座座空荡荡的黑暗房屋内,似有上百年间积累的幽怨之气压得草木枯死,阴气重重。
刘二丫身后似伴随着一道清风。风一吹,唤醒沉睡百年的老木枝干。那些枯木死草悄无声息地活了过来,开出一片又一片鲜嫩的绿叶。
酒不是个好东西,刘二丫走了许久仍然想不起昨天喝醉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早上醒来听尉迟公公说昨天他喝醉酒之后做了一些荒唐之事惹得皇帝不高兴,皇帝今天不想见到他,也不愿让他踏入福泽殿。
在刘二丫眼中,皇帝心胸宽阔,小事不计较,大事化了了,绝对不是个小气之人。刘二丫想,他一定是做了什么很对不起皇帝的事情才会惹得皇帝不想见他。
酒后断片就好像一本被撕了一页的话本,让人忍不住想找回缺失的那一页,却又无力找回。刘二丫叹了口气,准备前往昭安殿当面赔礼道歉,却未曾料到自己的腿有毛病。
后宫很大,刘二丫不知道走了多长的路,突然膝盖又酸又痛,双腿一时酸软无力,咚的一声跪在冰凉的青石地上。他双手撑地欲起,却发现双腿像残废了一样使不得半丝力气,连挪动一步都无法做到,低头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腿,不知该如何是好。
头顶一声“哟”,刘二丫抬头一看,站在他面前的是数日前打了自己一巴掌的老太监。刚才刘二丫一直在低头想事情,完全没有注意到前面有人。现在一看,不免有些惊讶。
前方有两名灰衣太监手持红木长板,朝跪在地面的青衣太监噼噼啪啪地打去。青衣太监背上血痕明显,那是挨了多少板子才会伤成这样。
老太监给刘二丫行了个简单的礼,问道:“贵公子这是……想替语德求情?”
很显然,语德是那名被打的青衣太监。老太监大半个身子挡在眼前,刘二丫看不清语德的长相,也许不认识。但是眼看着青衣太监背上的血痕越来越明显,刘二丫忍不住道:“别打了……”
两名握板子的太监停了停手,望了老太监一眼,又继续打。
刘二丫皱着眉头一脸恳求道:“你们别打了,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的……”
院内有人嗤笑一声:“本宫就是要他的命!”
老太监转身进入院内,毕恭毕敬地扶着自己的主子走了出来。他一挪开,刘二丫终于看清了被打青衣太监的样貌,不由得有些讶然。再看看从院中走出来的高挑身影,更加惊讶不已,惊讶中还带点淡淡惊吓。
人倒霉的时候真是连吞口水都会被呛到,刘二丫跪在哪里不好,偏偏跪在玺春殿门外。
玺春殿,那是卫贵妃的屋,而那名嘴上长痣的老太监,正是卫贵妃身边的亲信霍公公。
当日在沙川早市碰上刘二丫的时候,霍公公本来打算将刘二丫买来送给卫贵妃消遣寂寞的。只是没想到刘二丫一进宫,卫贵妃的寂寞没消成,反而增添了酸辣的醋火。霍公公因此成为了卫贵妃的出气筒,心里不知道有多记恨刘二丫。
卫贵妃在霍公公的搀扶下来到刘二丫跟前,语气咄咄逼人,道:“本宫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不男不女的贱人。你扰乱陛下的心智,让陛下做出那么多荒谬之事,你不觉得心中有愧吗?呵……本宫想是没有,一个贱人怎么可能心中有愧。“
刘二丫低着头,想说陛下也许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但卫贵妃没有给他搭话的机会,继续道:“怎么,抢走了本宫的丈夫还想来抢本宫的下人?你觉得你什么身份?你有资格吗?“
板子还在噼啪噼啪地响,刘二丫小声道:“我……确实没有资格。但是……别打了……”
“好啊。”卫贵妃冷笑一声,自太监手中夺过板子狠狠地朝青衣太监背上打去。青衣太监当即吐出一口血,刘二丫连忙求道:“别打了!”
卫贵妃望向他,嘴边挂着笑,笑容却似藏着一把锋利的刀,欲将眼前之人的瘦弱身躯无情刺穿。院中红樱垂在黑瓦上,有落花顺着围墙飘落而下,卫贵妃道:“你知道本宫为何要打他吗?本宫不但要打他,还想杀他。如果不是他,本宫的安儿就不会死,是他害死了安儿……你说,他该死不该死?”
提起“安儿”,卫贵妃怨恨的眸中泛起难以察觉的水雾,一抬眼,水雾便如风散去。刘二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有些话,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出口:“人死不能复生……他死了,公主也活不过来……公主……她不会希望有人为她杀人。”
卫贵妃脚下一绊,被霍公公扶住。金丝手绢捂在嘴边,卫贵妃笑了几声,朝霍公公道:“你听听,哈哈哈,你瞧瞧……贱人都是一副德行。”眉眼间已恢复了以往的狠辣,卫贵妃俯身凝视着刘二丫,道:“你想要本宫放了他是吧?那本宫不打他,打你可好?”
青衣太监立马跪到卫贵妃脚边,双掌盖地,额头磕在交叠的手背上,道:“贵公子与臣素不相识,不是来求情的,恳请娘娘莫要迁怒贵公子。”
闻言,刘二丫道:“不,我认识你的。”
这名青衣太监五官端正,样貌和善,是从后乙门接刘二丫进宫的太监。也就是那名点醒刘二丫是被人拐卖进宫的梁公公,梁语德。
梁公公仍是跪拜在地,背上的血将青色的衣袍染红,语气却平静依旧,道:“臣与贵公司素未碰面,贵公子怕是认错人了。”
刘二丫很认真地道:“我没认错,我记得你的,梁公公。”
梁公公眉头紧蹙,卫贵妃笑了笑,道:“很好。”拿起板子,“那这一仗,你便替他受吧!”
染血的板子打在刘二丫背上,在靛蓝色的锦袍上盖上了浅浅的红印。板子落下,刘二丫以手撑地,又痛又麻的感觉在背上蔓延开来。脊椎那处,尤其疼痛,刘二丫却未吭一声,咬着牙,闭上眼睛等着挨第二板。
男子汉大丈夫,挨巴掌挨板子算不上什么,在这深宫之中,对他有恨有怨的人不少,他是要习惯的。他不恨谁,也不怨谁,认为卫贵妃痛失女儿后又被丈夫抛弃很是可怜。心中有气,憋住怕是会憋出内伤,能发泄出来是件好事。他就当做是做了件好事。
眼看卫贵妃扬起的第二大板就要落下,耳边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这是在做什么!”
刘二丫睁眼一看,皇帝和尉迟公公不知道何时来到此处,三两步已经走到了眼前。边上几个行了个礼,卫贵妃冷冷一笑还想继续打,却被皇帝一手夺过手中的红木长板,抛到了数丈之外。
红木长板摔在围墙上,断成两截。太监几个见状即刻跪拜在地,霍公公道:“陛下息怒,小太监犯了错,贵妃娘娘只想小惩,不料贵公子前来阻止,冲撞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才……才……”霍公公颤抖着身子,说不下去,卫贵妃道:“这贱人不懂后宫规矩,臣妾教教他难道有错?”
皇帝除了稍微有点愤怒,没有别的表情,三言两语对刘二丫的维护之言就把卫贵妃气得摔门而去。玺春殿大门碰的一下关上,掀起门前落花,皇帝凛声道:“限卫贵妃三日不得踏出玺春殿半步。“
刘二丫心想坏了,闹了这么一出卫贵妃的心又碎了。玄青衣袍停在身前,皇帝道:“还跪着做什么,起来。”
刘二丫其实早就想起来了,只是双腿瘫软,丝毫使不上力气,又想起昨天喝醉酒得罪了皇帝,低下头惭愧地道:“陛下恕罪……是我惹陛下不高兴了,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我……知道错了,陛下不要生气,莫要气坏了身体……”想起了卫贵妃,又道,“还有……别怪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没有错。”看了眼梁公公,接着道,“梁公公也没有错,恳请陛下莫要怪罪他们。”
皇帝居高临下俯视刘二丫,双眸冬天似的寒。尉迟公公道:“语德是承秀殿的人,如今昭康公主已薨,已经没有主子可以让他伺候了。”转头问梁公公,“你明知道贵妃娘娘不喜欢你,何不另寻新殿,伺候新的主子?”
梁公公听言,皱着眉头犹豫着。
刘二丫觉得梁公公是提点过他的人,也算有恩,便弱弱地问道:“陛下,能不能让梁公公……来盛樱殿?”水灵灵的双眼小心翼翼地望着皇帝,皇帝高冷地“嗯”了一声,一旁的尉迟公公却道:“陛下,后宫有后宫的规矩,新来的嫔妃是不能自己挑选太监宫女的,除非……有令牌。”
刘二丫跪在冰凉的青石地上,脚边衣袍被边上的积水浸湿,皇帝从广袖之中摸出一块纯金的腰牌抛到刘二丫手中,冷声道:“起来。”
手中的令牌没有字,下面绑着一束黑线流苏,金亮的牌面上刻着一条卷曲的龙纹,金龙活灵活现的,似被封印其中。刘二丫抬起头,小声问道:“陛下……还生气吗?”
皇帝望向别处,沉默不作答。皇帝娶纳后宫这么久,没有一名嫔妃得过御赐令牌,尉迟公公一边恨自己多嘴让皇帝崩了人设坏了规矩,一边笑笑道:“陛下将御令赐予贵公子,自然是不生气了。“
刘二丫又道:“那我还可以继续伺候陛下吗?”
尉迟公公道:“当然可以了。”
本来刘二丫还以为,皇帝把他赶到后宫住是不想让他留在身边伺候了。现在一听可以继续留在皇帝身边服侍,刘二丫眼中似有星辰闪烁,笑容灿烂如花。他朝皇帝拜了一拜,道:“谢陛下。”旁边的梁公公也跟他一起拜谢。
皇帝张了张嘴,尉迟公公知道他又想叫他“起来”。原先皇帝高冷淡漠,同样的话绝对不会说上三遍,眼看人设又要崩,尉迟公公抢先发话:“贵公子请起吧。”
刘二丫笑了笑,总不能跟他们说明自己的腿有些毛病站不起,而且好像还真没有人走路走到一半会腿软下跪的。想想皇帝政务繁忙,这点小事不好让他操心才是,也许再缓一下就能站起了,便道:“陛下先回吧,我……一会儿就起。”
直到一黑一绿的身影消失在走道尽头,刘二丫呼了口气,梁公公起身扶他,他却摆摆手,道:“没事,我再跪一会儿。”他按了按隐隐传来酸痛之感的膝盖,脚跟恢复了知觉和力气,却因为跪得太久一顿刺痛酸麻,一时半会儿实在起不来。
阳光渐明,隐隐约约能听到院内传来瓷器摔破之声。刘二丫由梁公公扶着,抬头望了眼玺春殿紧闭的大门,踉踉跄跄地走回了盛樱殿。
暖风吹过,淡淡的玉兰花香在屋内弥漫。梁公公端坐于檀木四方桌前,背向着门,刘二丫从床边梳妆台的小抽屉里拿出一瓶创伤药。依着日光,耐心地为梁公公上药。
看着梁公公眉头紧蹙,必是疼痛难忍,刘二丫想起在沛州药铺曾经听过分散注意力可以缓和疼痛之说,于是找了个话题,问道:“你一进宫就在公主身边服侍了吗?”
梁公公回答道:“臣五岁入宫,十四岁才进承秀殿服侍昭康公主。”
刘二丫惊讶地道:“五岁就进宫了?”抹上膏药,“那你之前是在玺春殿伺候贵妃娘娘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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