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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监看起来六十几岁，嘴上有颗豆大的黑痣，是当时在沛州沙川早市撞倒刘家驴车，无缘无故把刘二丫绑走的那位老人。刘二丫不知道，他之所以会被刘家母子卖到宫中，全因这位老太监的怂恿教唆。
那五十两银子，也是眼前这位老太监开的价钱。
老太监眯着眼睛走近打量刘二丫，瞪大眼睛道：“是你？！”
有柳枝擦过身侧，刘二丫发现老太监脸上有个淡淡的红印，像是手掌的形状，应该是被人打了。
是的，被人打了，为主子买来的小太监昨夜逃走了，所以被打了。
老太监颤抖着手，火冒三丈地指着刘二丫，声音气得发抖：“是你……昨夜逃跑的太监，原来你在这里。我总算找到你了刘二丫……你可曾想过，逃走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刘二丫越是一脸无辜老太监就越生气，扬手啪的一声，打在了刘二丫白皙滑润的脸上。力道很大，像用尽了全身力气，毫无防备的刘二丫险些跌去撞墙，幸亏被一只手给及时托住。
后头的那群太监已经跪拜在地，齐声道：“陛下。”
其实宫中并没有一见皇帝就要下跪的规矩，只是此刻皇帝似乎有点恼怒，眼神很是犀利，盯得老太监腿软，方才跪下。领头的跪下，后头的小太监自然也就跟着跪下。
刘二丫慌张地抬起头，嫩白的脸上，那片火红的掌印尤其明显。
院中有在后宫办事的宫女路过，皇帝给一旁的尉迟公公使了个脸色，尉迟公公点头，上前一步，啪地一声还了老太监一巴掌。
这一巴掌在宁静的院中尤为响亮，外头草坪上的宫女受到了惊吓，连忙跪拜在地。
老太监被打了一巴掌，额头贴在交叠的手背上，吓得浑身发抖，眼都不敢抬，颤声道：“陛下，臣……知错。“
皇帝问道：“错在何处？”
老太监“臣”了半天，实在不知道错在何处。他入宫这么久，打过的太监宫女不在少数，却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今天这样的局面。想了许久，支支吾吾地道：“臣……臣……不……不知……”
皇帝将刘二丫搂在怀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老太监，冷冷地道：“抬起头来。”
老太监依言抬头，外头的宫女也悄悄抬头。只听长廊之中的皇帝道：“此人是朕的爱妃，懂？”见皇帝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来，宫女们连忙又低下了头。
潺潺流水映着一双人影，皇帝搂着刘二丫从石桥上方走过，修长的手抚上刘二丫脸上的那块红印，说道：“打成这样，朕看着好心疼。“
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假山附近的宫女太监都听得很清除。目睹这一幕的下人一路谣传，很快地，当今大梁皇帝有了新男宠的事情传遍了整座皇宫。
这是皇帝计划中的事。
消息风一般地传入后宫，周皇后清心寡欲，自然无所顾忌。另外两个宫中却是炸开了锅，卫贵妃昨夜就炸了，杜淑妃忍了一夜，本以为皇帝只是一时兴起，过了一夜就没事了，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当即就跑到了皇帝御书房昭安殿，却被拦在了门外。
拦她的是一名身穿墨绿色衣裳的年轻太监。毋庸置疑，敢拦皇帝嫔妃的，只有皇帝的贴身宦官——尉迟公公。尉迟公公恭敬地道：“陛下正与贵公子独处，不便打扰。”
杜淑妃在门外气得都快疯了，叫道：“什么贵公子啊？什么叫贵公子啊！”
尉迟公公解释道：“陛下昨夜便封刘公子为贵公子，贵公子的地位与贵妃娘娘相等。”
杜淑妃更气了，嚷道：“什么跟什么啊，这也太不公平了吧，本宫进宫三年了也只是个淑妃，那姓刘的凭什么！”
尉迟公公提点道：“是贵公子。请娘娘注意言词。”
刘二丫此时在昭安殿里为皇帝研墨，杜淑妃隔着一扇门的嚷嚷声清晰入耳。皇帝慵懒地以单手支在书案上，撑着头额翻阅着一本又一本的劄子。
大梁国泰民安，没出什么大事。朝官前几日正愁无事上奏，碰巧皇帝断袖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便写了些对此事的看法和意见。古板守旧的人觉得，皇帝断袖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毕竟皇帝身为一国之主，若是坊间人人效仿皇帝的所作所为，掀起一阵好男色的风浪可就不好了。必须严谨劝止。
开明的人则认为，皇帝爱女新丧，这位姓刘的贵公子可以分散皇帝的注意力，让皇帝从悲痛之中短暂抽离是件好事。况且，他们都一致地认为，皇帝可能不想再承受子女离世的打击，所以才会逼迫自己爱上一个男人。至少，这个男人不能给他生儿育女，皇帝不用再担心会有妃子流产或生下的孩子被人害死这种惨无人道的事情发生。总之，陛下放心放荡。
刘二丫一边收拾书卷，一边想着昨夜皇帝开出的那个条件，心里忽然起了同情之心。
城中百姓都知道皇帝很疼昭康公主。昭康公主两岁时发过一次高烧，皇帝召集天下名医进宫为昭康公主治病；昭康公主四岁时喜欢听戏，皇帝便请了靖安城中最有名的戏子谭艺海进宫为公主唱戏；五岁的昭康公主开始读书认字，爱上了玄幻鬼怪系列的话本，皇帝便让人去找鬼怪故事写得好的作家，天天给公主写新故事。大梁的话本之风便是从那时候开始掀起的，鬼怪话本让老百姓爱上了鬼神之说，大梁更是多了不少冥界鬼界的庙宇。
昭康公主薨时才五岁，皇帝如此疼爱昭康公主，伤心难过了那么久，又怎么会轻易地爱上一个人呢？何况，还是个男人。
后来，刘二丫想，皇帝也许是去了后宫会触景伤怀，又或者，他承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不想再有孩子了。但是不想要有孩子的话，不去后宫，不碰女人就好了啊，为什么要让刘二丫配合皇帝演一对有名无实的恋人呢？而且还要演三年。
三年之后，皇帝允诺刘二丫离开皇宫。
刘二丫想不明白，那是因为他不知道，宫中有个规矩——皇帝必须三天一次召妃子侍寝。
这是大梁开国皇帝宋烨定下的规矩。还有，皇帝已经一个月没有召后宫伺寝了，这些都要补回来。这是规矩。
这个规矩让刘二丫打自进宫以来就一直住在福泽殿内，以致之后刘二丫在宫中走动，那些路过的宫女太监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异。
皇帝一连四天召刘二丫伺寝这件事让后宫玺春殿的卫贵妃发了几天的脾气。眼看着玺春殿内的奇珍异宝被摔得没剩几个皇帝还是一步都不肯踏入她屋里，终是决定上昭安殿去找皇帝理论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小剧场：
黎雪晗：皇帝的真实身份其实是……
南宫凌：别剧透。
黎雪晗：可是不剧透的话，大家会不会觉得他很坏……
南宫凌：坏就坏吧，他确实很坏。
黎雪晗：可是……
南宫凌（宠溺投喂）：来，吃颗樱桃。好吃吗？
黎雪晗：好吃……可那皇帝……唔……
（亲完）南宫凌：那皇帝怎么？
黎雪晗（脸红）：没什么……
第6章 妃子
春风暖暖，西门那片马园附近的皇家小园果香四溢。刘二丫在宫中转了几天，还是记不太清宫中的路线，高子乐找不到，反而找到了果园。
等刘二丫摘了一篮子的樱桃前往昭安殿时已经日上三竿。这天，昭安殿的四面雕花大门是开着的，粉红色的樱花花瓣飘进屋里，乌黑的石板犹如添上了新鲜色彩，却让某人觉得很是刺眼。
刘二丫提着一篮樱桃踏入昭安殿，右脚刚跨进去就有一只铜盏摔到了他的跟前。卫贵妃一身赤金华服坐在书案侧方，身后站着两个贴身宫女。刘二丫站在门口微微一愣，心想好像来得不是时候。退了一步，却听……
卫贵妃道：“站住！”
皇帝道：“过来。”
两人几乎同时发声。皇帝一脸冷漠，卫贵妃一脸阴沉。刘二丫顿了顿，低着头走进去。他自卫贵妃跟前走过时微微行礼，走到了书案前，把一篮樱桃放在书案烛台边。
这是刘二丫第一次遇见卫贵妃。他对于卫贵妃的一切，都是从御厨口中听说的。据说卫贵妃出生武将世家，是大梁镇北将军卫子泽的女儿卫正舞。卫正舞四岁开始习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能屈能伸，满腹才华的女汉子。
不过卫贵妃样貌端庄俏丽，举止优雅得体，实在看不出有半点女汉子模样。卫贵妃微微一笑，笑里藏刀，端庄优雅地走到书案前，当着皇帝的面，啪的一声，一巴掌把刘二丫扇倒在地，骂道：“贱人！”
刘二丫捂着脸，一顿耳鸣。能把一个比他高一个头的男子打飞在地，力道之大，是女汉子没错。
耳朵嗡嗡作响的刘二丫被皇帝拉起，坐在一边。卫贵妃不屈不饶地骂道：“一个乡野之地来的小贱人也敢魅惑皇上，还是个不男不女的下贱妖人。你究竟是个什么妖精，你……”
卫贵妃的目光停在皇帝身上，沉默了。
皇帝抚摸着刘二丫被打的脸庞，语气似曾相识的温柔：“小丫，怎么样，疼吗？”
“小舞，怎么样，疼吗？”这是昔日皇帝在卫贵妃枕边留下的话语。如今，他却用同样的语气，同样的柔情，对待不同的人。
刘二丫摇摇头，抬起眼，正对上卫贵妃落泪的双眼。刘二丫知道，皇帝让卫贵妃伤心了，而且触发痛根的罪魁祸首，还是他自己。
刘二丫张着微红的唇，喃喃道：“陛下，我……”右手却被卫贵妃拽住。卫贵妃红着眼睛望着刘二丫右手戴着的红绳手链，眼中出现悲痛之色，喊道：“这是什么？！”
刘二丫茫然地望着右手系着的红色手链，透亮的眸中满是不解之色。他不知道自己右手什么时候多出的一条手链，也不知道，这条手链是昭康公主年前为皇帝亲手编的春节礼物。
锐利的指甲划破刘二丫细白的手腕，卫贵妃想把红绳手链扯下，却被皇帝拦住。皇帝冰冷的嗓音道：“够了。”
卫贵妃带着哭腔道：“这条手链怎么来的你还记得吗？那是安儿除夕夜亲手为你编的！编的是如意结，望你如意安康，你忘了吗？你怎么可以拿它来送人？！”卫贵妃哭喊着，嗓音都沙了。她沉默了片刻，突然冷笑几声，抬起头时眼中泪水已去，望着皇帝的眼中满是怨恨：“宋孝承，你没有良心。”
皇帝依旧冷着脸，听到后面那句，抬起手就要扇过去，刘二丫马上出手阻止。刘二丫牢牢抓住他抬起的那只手，低声劝道：“陛下……别。”
卫贵妃望着他们二人，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哈哈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走出去，像是有些疯了。随从的两名宫女面面相觑，满心担忧地跟了上去。
樱花树下，卫贵妃的身影摇摇晃晃，花瓣落下，尽显悲凉。
刘二丫愧疚地底下头，皱着眉头道：“陛下不该这样的……”他将右手的手链取下，戴在皇帝的右手上，“贵妃娘娘伤心，公主也会伤心的。公主……不会希望你们这样……”
皇帝像没事的人一样坐回书案前，吃着新鲜的樱桃，淡淡道：“那又怎样。“
刘二丫仿佛做了件坏事，心里很是过意不去，道：“这样……不对。”
皇帝抬眼望他，道：“谁不对？”
刘二丫一脸为难，如实说道：“陛下不对。”
坐在流水珠帘后头顶替起居官记录皇帝日常起居的尉迟公公停下笔，道：“放肆！”
刘二丫也知道放肆，只是让卫贵妃伤透了心这件事他真的觉得很不对，抬眼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皇帝。皇帝漫不经心地读着劄子，道：“若是朕早死了呢？她会不会比现在难过？”
书案上的青铜香薰球飘着淡淡清香，刘二丫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珠帘背后的尉迟公公道：“陛下龙体安康，莫要说些不吉利的话。”
红尘滚滚，悲欢离合，生离死别，不是世人所能控制的。
星河稀疏，映在荷塘中，似有一颗颗钻石藏于水中。皇帝躺在房外的长榻上看书，听闻后方有人进入福泽殿，换上了另一本书。
左边池上转动的水车发出悦耳的潺潺流水声，刘二丫提着青铜熨斗走在通往皇帝睡房的长廊上，偶有晚风抚柳，与飘摇的靛蓝衣袖擦身。
院中红樱隐在淡淡的月色之中，刘二丫用熨斗熨着雪白的床铺被褥。从第一天晚上感觉到皇帝双手冰冷的时候开始，刘二丫每天晚上在皇帝入睡之前都会用熨斗为他暖床。虽然不知道这样皇帝睡着会不会舒适些，但是既然皇帝什么也没说，他便依惯做了。
暖好了床，刘二丫将熨斗放在一旁。走到床边的六折屏风后头，伺候皇帝更衣。等皇帝睡下后，刘二丫给他盖好被子，放下幔帐，提着熨斗出去了。
空中星星渐少，有雨滴点点落下。夜已深，皇帝睁开眼睛，缓缓坐起。他掀开幔帐，刘二丫曲着身子，缩在樱花丹青的屏风旁浅浅入睡。有雷声轻响，刘二丫身子抖了一下，抱紧自己，往屏风边上缩了又缩。
床外很凉，床内却很暖。皇帝这些日子在刘二丫暖了的床被里睡得很舒服。从前宫女太监在的时候，也没人替他暖过床，好像宫中也没有人会像他那么怕冷一样，没有人有暖床的习惯。
雷声轰隆地响，闪电噼啪一声落地。刘二丫跳了一下，被雷声惊醒。他转过身想换个姿势睡，却发现床上的皇帝在盯着自己，连忙起身着急地趴在床沿，关心地道：“陛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御医说过，患有心疾的人半夜起床会有危险。刘二丫担心不已，以为皇帝心疾又犯了。
握着皇帝的手很凉，秋水般的眼睛满是担忧之色。皇帝简单地道：“冷。”
刘二丫立马拿多一件被子给皇帝盖上，仍是担忧地问道：“陛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皇帝道：“没有。”刘二丫起身就要去熄灯，忽听皇帝道，“你觉得朕很过分？”
雨滴落在荷塘上，一点一滴，圈着团团涟漪。刘二丫顿了顿，道：“背叛的滋味，怕是……不好受。”
皇帝问道：“爱人离世的滋味难道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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