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不知道,该与现在的九泊岑说些什么,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九昱。”
九泊岑睁开双眼,那腰间的剑便冲出剑鞘,直逼九昱,九昱微微皱眉,伸手将剑打开,道:“我不想跟你动手。”
九泊岑道:“刚才有个孩子也是这么说的。”
“看来,你们和他关系很不错。”
真钰道:“你说的是沈相沉吧,那个痴汉。”
九泊岑道:“不错,我放过了他。 ”
“可是九昱,我并不打算放过你。”
“为什么,为什么在我像尸体一样腐烂的时候你不在?为什么你总是一次次让我寒心?!”你为什么任由我做尽恶事,也不阻拦?
“在你心中,是九家重要吗?你在乎旁人的眼光,所以这么多年来,你都不曾找过我。”
九昱无言以对,他该怎么说?他能怎么说?
其实在他继承家主之位时,差点因为寻找九泊岑而错过家主之位,其实他这么多年来,经常偷溜出去探听他的消息,其实他保留着九泊岑从前所住的屋子,其实他将自己的院子里种满了柳树。
其实他,为了九泊岑,可以连命都不要。
可,其实这些,九泊岑都没看见。
这么多年,浑浑噩噩,终究都是在虚度光阴,日子过得索然无味,九泊岑消失的那日,他醉酒山林,甚至险些一头栽了下去,差点失了性命,若不是萧施劝说,他怕是在那时就已经死了。
“忌玄,你这身衣裳,并不好看。”九昱想走近他,但悬在他心口的,却是一把剑。
九昱便停步,道:“忌玄,跟我回去吧。”
他像是哀求着九泊岑,连没一个字都说的那样轻,生怕九泊岑气恼。
大概这里面只有一流知道,说出这句话,要多大勇气,九泊岑是罪人之身,早已不是当初的九家弟子,带一个罪人回去,天下之人,定会议论纷纷,到时,他既要护着九家,也要护着九泊岑。
九泊岑冷笑道:“谁人不知,九家主吩咐,往后九家,不准提起我一字半句。”
“你是为了让谁心里好受一点?”
一流看着九泊岑,道:“前辈,其实....”
他未言完,九泊岑便道:“解释做什么,说起来你与沈固那孩子,也都是一样的。”
一流愧疚的低下头,他一直想解释清楚,但解释什么?给自己的懦弱找理由吗?
九泊岑道:“九昱,我不想连累后人,你同我比试一场。”
九昱踌躇了许久,显然是有几分不忍的。
还未等他定神,剑风就已扫来,九昱慌忙后退,他抽出长剑,挡住那剑风。
“泊岑,我并不想对你刀剑相向。”
“废话什么。”九泊岑眼神凛厉,竟看不出来半点柔情。
两人剑光交错,让人眼花缭乱,与此同时,一流也注意到,九泊岑所用的,依旧是九家剑式。
九泊岑剑法极好,讲究快狠二字,常常让人应接不暇,可在此时,他那剑法,却好像生疏了许多。
那剑峰逼近九泊岑胸口时,九昱忙冲上去抓住剑身,剑身锋利,而九昱只不过是血肉之躯,这剑身不一会便沾满了鲜血。
九泊岑看准时机,提剑刺向九昱刺去。
九昱并没有躲,而是直视着那向他刺来的剑峰。
“前辈!”
他们都没料到的是,一流会替九昱挡剑,这剑穿破心口,就是想救也来不及了。
九泊岑惊恐万分,忙收了手,他睁大双眼瞧着一流,言道:“为何?”
他表面好似并没有太过在意,唇间却在颤动。
“前辈....我的错,我来还。”
“当年是您,救了我,我无以为报,如果能让你心中舒畅半分的话,那我的命,也值了。”
一流瘫倒在地,此刻他的脸上,没有半点伤悲,而是带着几分笑意的。
九泊岑这时才慌张起来,他颤抖着坐在一流身旁,竟流下了两行清泪。
“你这是做什么?”
一流笑着言道:“看吧,前辈还是前辈。”
九泊岑愣住,这样的笑容,这样肯定他的语气,除了沈相沉,便只有他。
一流将手递给九泊岑,九泊岑忙慌握住,生怕这手没了温度。
“前辈,我一直很感激,当初您....教会了我太多....太多......前辈,我求求您,不要流泪。”
“一流不值得。”
九泊岑像疯了似的惊慌失措,用那双颤抖不止的手抱住他,道:“别说话,相信我,我会治好你的,我会....”
九泊岑痛哭起来,眼泪打在一流的脸上,一流伸出另一只手,帮他擦拭泪水,道:“没用了.....我自己很清楚。”
九泊岑一直引以为傲的医术,此时却派不上任何用场,当真可笑至极。
他恨极了自己。
“还有,沈固也一直惦记着您,您不知道吧,他已为您砌了石像,就在兰城 ”
“还有,他是我的徒弟,很投缘吧。”
“前辈,答应我.....答应我...”他用力握了握九泊岑的手。
“是我自己罪孽深重,甘愿死在你剑下,前辈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您医术高明,乃是万民之福。”
“答应我,回到九家主身边.....”
“总有一天,世人会理解您的,世人会....尊敬...爱戴您的。”
九泊岑点了点头,道:“我答应你,答应你.....”
一流笑中带泪,他瞧着身边的人,个个神情悲伤,当那目光移到真钰身上时,他再没了笑意。
他另一只手撑起身子,却还是勉强。
“前辈。”
见他有要起身的冲动,九泊岑忙搀扶他起身。
他一步步走到真钰面前,笑道:“你不是一直想听我说好听的话吗?”
“真钰,最好听的话我想不出来。”
“我想了很久.....很久...”
他将额头轻轻附在真钰的额上,轻声道:“下辈子,你一定要早点说。”
“不然心意......会无法传达的。”
真钰抱住他,哭的撕心裂肺,他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
一流将手放在他脸上,道:“你也没有说你喜欢男人啊。”
真钰哽咽着道:“你能活下来的,你能......”
“答应我最后一件事。”
“活着。”
一流慢慢的没了气力,重重的倒在地上,真钰竭尽全力的嘶喊着,却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天上明光,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失了光辉呢,旁人信,我不信。”
“我可不信......”
一滴滴泪珠打在一流的发上,真钰轻抚着他的青丝,动作小心,好像一流只是睡着了,不忍惊醒他一样。
众人皆是静默,却不料九泊岑喷了一口鲜血,他捂住心口,神情镇定,好像是在意料之中一样。
居寒容不下他,所以必须除了他。
九泊岑看着一流,道:“今生今世,怕是应不了你了,我一愿你魂魄未灭,二愿你来世安康,三愿你我,仍能相遇。”
“是师傅错了,师傅不好。”
九昱眼里既震惊又痛心,他道:“泊岑,你早就知道.....为什么还?”
九泊岑苦笑道:“我只是想,让你认为我死得其所罢了。”
“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值得旁人怀念的。”
九昱摇头,声嘶力竭的道:“一定有解药,只要有解药....你和我可以一起回到九家,我们可以回到过去!”
“忘了告诉你,瞧我这记性。”
“当年那家酒馆,如今已换了地方,你不知道吧,还有你最喜欢吃的甜糕,竟然换了师傅,你可别去吃了,还有....还有我们经常去听戏的地方......还有......”
看见他如此疯魔的样子,九泊岑抓住他双手,道:“够了....钟泊。”
“其实我,从未恨过你。”
“你还记得吗?”
“那年先生让我们写同桌之间的看法,我误以为是写自己的心意,我写了青梅竹马四字,因此成了旁人的笑话。”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果回到那时候,我还是会写青梅竹马四字。”
九昱哭着道:“是啊,泊岑,可你又知不知道,我与你答案一样,只是你先被发现罢了。”
九泊岑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人如此。”
“泊岑,我.......”
“我.............”九昱愣愣的看着九泊岑,他面无血色,再探鼻息,更是一点气息也没有了。
他还没有告诉九泊岑的是,当年师傅让他们拟字,他思来想去,并无主意,直到看见九泊岑从窗边路过,便有了主意,特此拟字钟泊。
犹记那时九泊岑问了一句,九昱只答是钟柏,师傅写错字才会如此。
这时,一丝月光从夹缝里照进洞内,落在了九泊岑的脸上。
九昱带着笑容注视着九泊岑,道:“泊岑。”
“你最喜欢在月光下安眠了。”
“我送你。”
斐贤一直没有说话,他虽然心中难过,但仍然记得助沈相沉报仇一事,于是道:“家主,沈公子还在前方,恕在下无法奉陪。”
“至于一流道长的尸身,还请真钰道长一并带去吧。”
“我得去助沈公子了。”
他说完便急匆匆的向前行去,这般着急,想必不只是为了沈相沉,还是自己那断了的胳膊,替自己报仇,这是最好的机会。
真钰不怨他,他和一流最明白这件事最斐贤的重要性,如今一流不在,他的身边只有斐贤,可现在,好像什么事都不重要了。
他背上一流的尸身,却不知往哪去。
“等等。”
九昱拦下他。
“家主何事?”
九昱强掩悲痛,道:“沈相沉还在前面,不知是何处境,好歹他也算是你们的朋友,更是你背上这位道长的朋友。”
“而对于我,他是泊岑心心念念的孩子,我不能弃他于不顾。”
他看了九泊岑许久,才道:“你且放心,就算赌上性命,我都会护他周全。”
“等我。”
“等我回来....便送你去九家。”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果断的起身离去,看着他的背影,真钰明白,他确实有以命相拼的勇气。
这份情感让他为之动容,就像九昱所说,既然一流承认,沈相沉乃是良友,那他也会舍弃性命,护沈相沉周全。
于是他便随着九昱,一起向那前路走去,两人虽身份不同,却都是为了那人,以命相搏。
☆、第一百零八回 失始
沈相沉听见身后的响动,便驻足停留。
“怎么了?”苏殷卿不耐烦的靠在一旁。
沈相沉欣喜的道:“是道长他们。”
可他看见的,只有真钰与九昱以及斐贤,却不见一流。
“道长。”
沈相沉忙迎上前,却见两人神色暗淡,面挂泪痕,沈相沉不知发生了何事,便问道:“怎么了道长?”
真钰哽咽的道:“泊岑...泊岑前辈.....”
沈相沉脸色一变,道:“你说便是。”
真钰道:“前辈他,死了,一流也....”
他不敢抬头看沈相沉的表情,论对泊岑的尊敬与在乎,没有人可以比的上沈相沉。
而一流,也和沈相沉是生死之交,一下失去了两个重要的人,真钰不知,他能不能承受的起。
“前辈......一流......”
沈相沉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会痛不欲生,但他没有,他连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
那种麻木,那种绝望,已经充斥了他整个大脑。
千沧雨明白,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恍如晴天霹雳,他一直念着的前辈,交好的一流,就这样驾鹤西去。
他低声道:“是谁?”
真钰道:“是居寒........他知前辈不愿顺服,便起了杀心。”
居寒......
他带走了他爱的弟子,如今又带走了他最尊敬的前辈。
“沧雨,沧雨....”
他将手递给千沧雨,身子却一软,差点摔倒,如今的他,神情已然恍惚。
“前辈一生所愿,便是可以沉冤得雪,他怎么能....他怎么会....”
沈相沉一拳打在石壁上,他眼中带恨,一心只想替九泊岑报仇。
他做不到理智。
前辈是那样的在乎旁人,就算身在此地,却还是关心着他,那洞口的光芒,大约就是前辈设计,以此让沈相沉知道,第四人便是秦武,好做打算。
“走吧。”
沈相沉一路上搀着千沧雨的手,神情上很是木讷,只有千沧雨明白,他那种痛入骨髓的感受。
一行人走到尽头,只见此地尸骨遍地,连那椅子,都是由白骨所制,能做出这种事的,除了居寒,还能有谁。
“看来是到了。”
居寒从石壁后走来,看着几人悲痛的神色,他不禁感到好笑。
“你们当九泊岑是什么人?”
“好人吗?这样的人,在你们这些正人君子面前,不是罪有应得吗?”
“别把前辈和你这种渣滓混为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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