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舒彩那边并没有什么空闲回应他,人家面对的可是一场纯粹的野性厮杀。
白围脖大狼的后颈皮肉被舒彩的右手攥住,狼鬃四散飞舞中,足有两百斤的大狼就这样被她扔了出去,砸中了另一只灰色的大狼。
就在舒彩刚刚将白围脖大狼扔出去的同时,一条灰狼从她背后跃起,昏黄的狼牙闪着寒光,冲着人类脆弱的颈部突袭。
舒彩身子向侧方微微让开,极为柔韧的上身扭转,反手扣住了灰狼的喉咙,借着灰狼冲刺的力量旋身下压,将狼头按进草原的沙土中,紧接着回身自下而上起腿划了个半圆,脚跟正中另一只黑狼的侧脸。
拳与牙,腿与爪,血肉筋骨没有丝毫屏障地碰撞出沸腾的野性。
用惯了长武器的穆逸凡和铁血挥舞着手中的木棍木锤,暂时没有任何危险。
玄子枫甚至能看得出来,穆逸凡这小子平时是藏了三分|身手的。那木棍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全然不似平常华而无实的浮躁,一招一式都精巧绝伦得很。
战场上没有哪个是能静下来听人“话疗”的,北牧铃也压不住死命想要冲出去牙牙了。她索性放了这小狼崽子去打,默默吟诵起异域咒语,十五个明黄色的异域阵法在地面上缓缓浮现。
“狼卫三十六号、三十五号、三十四号……二十二号。”
玄子枫从未见过北牧铃叫出这么多的狼卫,余光不禁偏向着阵法的方向。
阵法中,大狼接连浮出地面,狼嗥声齐齐连成冲天的怒涛。
浓密的卷发在月下被吹起,划过北牧铃的面庞。她沉声道:“不要恋战。北方狼群,现在还不是复仇的时候。”
“复仇”二字强烈地勾起了玄子枫的兴趣,他真想把手中的木剑塞给宫飞絮,然后跑到北牧铃身边“话疗”一下,满足他的好奇心。
而他也正是这么做的。
“你不是要比试吗?来,我认输。”玄子枫扔了木剑就跑,把宫飞絮留在了狼堆儿里,自己轻身几步飘走了。
“不带这样的,鸡仔你给我回来!剑我用不惯啊!”
忽然,被舒彩狠揍的白围脖大狼的身上持续荡开灵力的涟漪。狼群中两段以上的大狼集体停下,仿佛呼应那匹狼一样,它们身上也开始凝聚灰色的灵力。
北牧铃瞳孔骤缩,她急忙高声吼道:“跑!”
紧接着,北牧铃飞快地吐出音节复杂的咒文,每个狼卫脚下的铭文光芒大炽,明黄色的灵力汹涌起来,一圈更加繁复的铭文叠在原本的铭文之上。
异常浓郁的灵力扑面而来,让人感到强烈的窒息感和压迫感。
这个场面显然不对劲,众人急忙撤出战圈。
就在这个关头,舒彩却被五条暮暝狼缠住,无法脱身。
暴涨的灵力顿时超过了驭灵六段的水准,还在不断攀升。舒彩修为最弱,几乎是瞬间就扛不住了。她双耳鼻尖都开始微微渗血,也渐渐抵御不住来势凶猛的狼爪。
南泽恩熙左手急忙打出五发响木弹,分别击中五条大狼的眼睛;右手拍击千机暗匣甩出一条蛛丝绳索,向着舒彩的方向飞奔而去。
“彩儿姐!抓紧了!”
可异变来得太快,已经赶不上了。
近百条灰色的灵力冲天而起,巨大的灵力震荡直接将蛛丝绳索弹开。连带着他们几人也被这股庞大的灵力掀翻,滚出去好远。只有及时卧倒的玄子枫和阵法中央的北牧铃还在原地。
霎时间,那些大狼肌肉膨胀、身形暴长。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几十头足有三米高的巨狼成形,几乎要盖过天上的那钩月。
北牧铃的阵法稍晚片刻,总算是在那些大狼发动全面进攻前,让这边十五名狼卫加上牙牙拥有了与敌方差不多的身形。
不过眨眼间的工夫,灰色和明黄的两方巨狼之力如同汇合的一清、一浊两条河流般,激起灵术碰撞的轰鸣。爪与爪、牙与牙,迸射的血液如同大潮般扬起鲜红的飞沫。
——糟了!菜姐还在里面!玄子枫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其他人已经迅速撤离战场,这个距离下肯定是鞭长莫及。北牧铃又因为强行同时召唤十五名狼卫,身上的灵力全砸在阵法上了,更没那个能力救人。
玄子枫扫一圈周边的情况,旋即开了潜行术去捞舒彩。
巨狼爪下,烟尘弥漫。玄子枫催动护体灵力护住双目与口鼻,估算起自己的护体灵力能抗住几下巨狼的攻击。
入感反馈的情况并不乐观。
要不是舒彩直觉敏锐、躲闪及时,方才暮暝狼咬在她肩上的那一口就落在脖子上了。
好在围住她的那几只暮暝狼都是驭灵二段以下、不能巨狼化的低阶灵兽,以舒彩的实力应该能撑到玄子枫赶来。只是到时候两个人怎么出去就有点问题了。
放眼望去,全是巨狼长腿和乱飞的灵术,玄子枫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纵身鱼跃接前滚翻,躲过散发着寒气的狼牙,在烟尘中把“摸爬滚打”四个地面动作发挥到极致。
“砰”!
一道来自我方狼卫的灵术“牙刃”,击中自家卧底鸡仔的护体灵力。
在躲闪的同时,玄子枫卑微地发现,巨狼这种级别的攻击,他的护体灵力只能挡下三次左右。
——现在只剩两次了。
玄子枫深呼吸,平静下有些纷乱的内心,继续向舒彩的方向进发。
又有两只成年暮暝狼加入到攻击舒彩的队伍中,可谓是雪上加霜。眼瞧着舒彩身上又多了不少血道子。
被入感控制的乌鸦从天而降,火速啄出一颗狼眼后立即撤离,挡住了冲着舒彩大腿动脉攻过去的那只暮暝狼。
“轰”!
只是因使用入感而稍稍分神,玄子枫就被巨狼的狼爪踩中。护体灵力的白色光晕愈发暗淡,已经是时隐时现,在破碎的边缘徘徊。
——完,只剩一次了。
玄子枫咬紧后槽牙,翻身而起加快速度。
狼眼比人眼的夜视能力要高出许多,玄子枫的潜行术并未开到极致,没能躲过狼眸的注视。
巨狼从背后袭来,护体灵力应声破碎。
玄子枫急忙回身格挡,袖子的布料和手臂上的肉被狼爪撕下。
就在巨狼的血盆大口要把玄子枫吞没之际,一道阵法光芒大炽,挡在他身前。
“遇到解决不了的紧急情况,不知道及时发信号求救吗?”严洛的声音在玄子枫背后突然炸响,吓得玄子枫浑身一激灵,本能地反手攻向背后。
严洛抬手,轻描淡写地化解了玄子枫的攻击,还顺道封住了其手臂的穴道止血。他一把抓在玄子枫腰间的蹀躞带上,把卧底鸡仔拎起来,道:“这边交给我,你去给北牧铃护法,灵力分给她些。”
说罢,玄子枫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已经被严洛的阵法传送到北牧铃身边了。
——洛后妈什么时候都能用传送阵了?
给往战圈里钻的傻学生安排任务后,就该捞掉进狼堆里的傻学生了。
瑰丽的阵法宝光流转,自严洛指尖向狼群中弹射。待严洛翻手收回,身上挂彩的舒彩就被阵法捞了回来。
阵法再闪,二人已经脱离战场中央,回到了玄子枫和北牧铃所在的后方。
渗血的伤口遍布舒彩的肩背手臂,让她显得有些狼狈。不过好在这姑娘血厚,并无性命之虞。
看着身上破破烂烂的小蔬菜,严洛气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做事之前要过脑子,不要只凭一腔热血往前冲。你那点灵力几段几阶,什么都扛得住吗?你怎么就不长记性?”
阎罗王怒了谁能有好果子吃?
舒彩眼神微动,立即小嘴一扁,眼睛水汪汪地向上“忽闪”几下,委屈巴巴地叫了声“师兄”。
作为老师,训起人来可以不留情面、厉声厉色;可作为师兄,怎么能对受伤的小师妹大小声呢?
小蔬菜早就不是单纯的小蔬菜了。
身为凇云亲传、玄子枫“亲姐”,以舒彩的聪明,还学不来几招鬼点子傍身?
末了,她还惨兮兮地补上一句,“我背上好像还留了半截狼牙,好疼啊……”
只见严洛的“阎王面具”当场“咔嚓”裂成八瓣。
严洛不知该作何表情,他急忙抱起舒彩,几个阵法砸下去封住穴道,防止灵力和血液继续流失。
别扭了半天,严洛最终还是放缓了语气,道:“你体质不能受伤,以后小心点儿,听到没有?”
“知道了!谢师兄关心,师兄真好。”舒彩眨巴着眼睛狗腿道。
在这么乖巧可爱的小蔬菜面前,什么后妈都能软化成亲娘。
严洛果然没再说半句重话,带着舒彩找柳枝治疗。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玄子枫的眼睛直勾勾地锁定他们的方向,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马车内。
玄子枫也不知道他自己到底怎么了,只知道他此刻心里满是“不舒坦”。
这两个人身上有种名为“师出同门”的独特默契,是别人比不得的。
都是凇云的亲传,自然是要比他人更为亲厚的,这很正常。
二人课上师生,课下师兄妹,肯定是要互相关照的,这没毛病。
但玄子枫还是怎么看、怎么想都觉得不顺眼。
——可能是我有问题吧?
玄子枫思来想去,明白过来自己不爽个什么劲儿了。
他也想有这份独特的亲厚,那种属于凇云弟子间的、独特的亲厚。
想叫凇云一声“师尊”,想有舒彩那么好的“师姐”。
——后妈师兄有没有都行,就是个添头。
然而这些年过去,玄子枫愈发觉得,成为凇云亲传弟子这件事,已经从志在必行的任务,变为了遥不可及的妄念。
他所有的努力都显得那样荒诞不经和可笑,只能得人一句“不过痴心妄想”。
耳畔传来北牧铃的咳嗽声,把他拉回现实。
玄子枫将灵力注入北牧铃体内,有些担忧道:“对方有着绝对的数量优势,狼卫怕是撑不住吧?”
“撑得住。只要我撑得住,他们就撑得住。”北牧铃将散乱的卷发扎起,借着那点灵力提起精神继续催动阵法,“把石榴叫来,你灵力没涣意心法好用。”
“……”
玄子枫总有种自己走到哪儿、就被嫌弃到哪儿的错觉。
“鸡仔?鸡仔!听到了吗?”北牧铃此时正在全力维持阵法,她看着明显心不在焉的玄子枫,不由得有些暴躁,“去看看阿尔瑟睡没睡,要是他也醒着,让他的超容灵给我补几份灵力。”
“遵命。”玄子枫只好拿起灵玉佩给郁十六传音,让他把阿尔瑟拖过来。
战场上,数量稀少的狼卫被草原上的狼群围住,但气势却丝毫不输,一个个都杀红了眼,飞溅的狼口水中,坚若金石的狼牙正撕咬敌方的血肉。
绿莹莹的风羽飘在夜空,穆逸凡载着宫飞絮,时不时自上空支援处于下风的狼卫。铁血骑上了狼卫的后背,硬是把打年糕的木锤舞出几分神面青铜钺的感觉。
被入感控制的乌鸦在天空上盘旋,观察着整个战局,为己方传递讯息。
玄子枫双眼微眯,从双方狼战开始,强烈的违和感便萦绕在他心头。但哪怕是心细如他,也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直至此刻,玄子枫才借乌鸦的双眼看清。
——狼卫,并不是活狼。
有些狼卫的喉管明明已经被咬穿,却仅仅渗出几滴血丝;有的狼卫分明被扯断了后腿,却依然能蹦跳奔跑,迅猛的行动不受丝毫影响。
那十五个狼卫被成倍的敌狼围攻不见半分胆怯,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活物。
——已死之灵,怎么可能怕死呢?玄子枫不禁摇头。
“通灵语”并非只是动物语言的翻译,而是与灵魂交流的媒介。
没有一丝生命气息的狼卫身上,是强烈的怨念,它们是靠着这份执念行动的。
只要北牧铃的灵力不尽,狼卫之力不竭。
结合此前北牧铃所说的“复仇”和牙牙口中的“时机未到”,还有这些狼卫对这群暮暝狼的怨憎,玄子枫已经把双方的恩怨猜了个大概。
——除了亡族灭种之恨,还能有什么呢?
十年前,聆风堂得到消息,说,西域草原发生了一场持续了足足一年之久的狼战。
西域北方暮暝狼群和南方暮暝狼群展开了争夺领地的大战。
南方狼群的狼王坏了规矩,让人类介入到了这场斗争中,在西域某个部落的支持下,毒、蛊、灵药无所不用其极。本来更为强盛的北方狼群因而惨败。
成王败寇。
所有北方狼群的成年雄狼,杀;不属于南方狼群后代的幼崽,杀;不愿意屈从的成年雌狼,杀。
北方狼王膝下,只有一个最为孱弱的病秧子幼崽,被西域雅兰古国的公主所救。
所有的狼卫都是北方狼群的英魂,那牙牙自然是最后的狼王后裔。
普通凡狼是循着食物来的,这群狼则是循着北方暮暝狼的气味而来。
北牧铃闭目盘坐在满是沙尘的草原,身下明黄色的异域阵法给她的脸染上奇异的光晕,就连那几颗小雀斑也有了几分神秘的感觉。
不死之军对上必败的骄兵,结果可想而知。
难怪这边这么大的动静,最是护犊子的凇云却根本没动。他怕是早就知道这回事,不去干预双方的私人恩怨罢了。
对方本没有跟这边死磕到底的打算,见形势不妙,在白围脖头狼的长嗥声中,南方暮暝狼群飞速撤退。
但南方狼群也不是什么软柿子,怎么可能在折损多名壮年大狼后灰溜溜地逃走呢?
他们瞄上了狼群唯一的活狼。
牙牙。
就在所有人、所有狼卫松懈的那一刻。
被狼爪踏蔫的稀疏草地轰然扬起沙尘。
在地下挖了隧道的一头大狼潜伏已久,终于在此刻露出狰狞的狼牙,刺穿牙牙颈部的动脉。
鲜红的狼血如注,洒在枯竭边缘的西域草原。
“牙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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