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钟琪:“是道大坎,王苏敏今年逢九了,有刀光,但是血将出未出,这血如果不出,就没问题。能过这一劫,他往后都是平坦大道。”
宁和尘心里有了决断,站起来,神色平静:“我想办法给你弄他的血和头发。”
楚服仰头看他:“这么厉害,你打算怎么弄?”
宁和尘看了眼手里的剑。楚服说:“聪明点的办法。”
宁和尘又坐下了,说道:”如果你有易容之术,那再好不过。“
楚钟琪:“易容是很简单的,你打算扮谁?“
“刘彻让郭解负责这件事。”
楚钟琪想了想,说道:”易容术不会很像,会让你看上去像这个人,可如果对郭解很熟悉的人还是能轻易看出差别,其实是挺危险的,你今天晚上趁着夜色去罢。“
宁和尘刚要答应,楚钟琪就道:”你了解郭解罢?“
宁和尘轻轻扬眉。
楚钟琪说;“郭解是很健谈的。”
“他绝对不会像你一样,这么冷淡,”楚钟琪说,“你想一想,如果你是守卫,大晚上的郭解忽然一反常态,去而复返 ,你会不会生疑?人一生疑,就会盯着你的脸仔细看。他一看你,就会发现你——”
楚服接上:“并不是郭解。”
楚钟琪点了点头。
宁和尘犹豫片刻,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楚钟琪说:“其余的事情交给我,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情:你今晚就是郭解,一定不要露出马脚,不要让侍卫怀疑。”
宁和尘轻声道:“会的。”
半夜。
三百里山附近燃起山火,火光蔓延,烧到了山下百姓的茅草屋。三百里山离长安城不足十里,这场大火烧得离奇,刘彻坐在未央宫中,眼里阴沉不定。
刘彻道:“两军交战,尚不斩来使,他们居然拿百姓的命来要挟我!”
韩安国道:“陛下,不得不救,不得不救啊!五十户人家,二百三十口人,不得不救啊!”
刘彻嘴角耷拉下来,手放在额头上,胸腔扑出一口气,肩膀也塌下去,一挥手,说道:“派五百人去救火……即刻启程,另外,加强戒备,今天晚上,我不睡,谁也不能睡!给我盯着王苏敏 !”
韩安国说:“当然。”
一个时辰后,眼釜山大火。韩安国又来了,跪在地上。
刘彻一掌拍碎了眼前的梨花木矮桌。
韩安国不敢说话,流了一脖子的汗水,刘彻气喘如牛。
韩安国说:“皇上,他们在暗,我们在明,本来就不好防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天下都是你的,可他们手里可是什么都没有,所以咱们只能让……皇上,眼釜山下头住了三百户,千口人啊。”
刘彻沉默片刻,站起身来,眼底已经是一片阴霾,他道:“传令下去,杀了王苏敏。”
韩安国愣了一下,小心地抬头看他。
刘彻平静地道:“派两千人往眼釜山救火,让郭解去王苏敏给我带过来,我要亲手杀他,然后……滚。”
韩安国赶紧端起膝盖站起来,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夜里的王宫脚步声阵阵,是调动兵马和巡逻的声音,韩安国手里拿着虎符,在月光中转了个弯,抄了条近路,去找李广,身后是匆忙地脚步声,眼前是路面上皎洁的白月光,一声衣角擦过的声音几不可闻。
韩安国愣了一下,脖子下意识一怂,停下了脚步。
须臾间,没有动静,他缓缓地动了一下,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楚服像一阵风,扑在他的背后,在他耳边吹了一阵风。韩安国霎时汗毛倒立。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巡逻兵要来了,韩安国冷汗缓缓地淌下来,楚服手指甲在他的脖子上划过, “嘘”了一声。
韩安国一句话不敢说,微微回头,他刚一回头,迎面看见一块黑布蒙来,紧接着自己好像就被抛上了半空,自己的身体消失了踪迹,意识也不见了。
楚服把他扔到房顶,拿起他的虎符,回头看了一眼,转身消失了。
今晚全城戒备,所有士兵握紧了手里的兵器,咽干净嘴里的唾沫。
连着起了两场大火,不一定会不会有第三场,那个眨眼间杀了两个不世出高手的李冬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他们的头颅随时可以掉在地上。
黄金台旁守了几百护卫,肃容以待。郭解手里攥着虎符,从路口怒气冲冲而来,他大步流星,眼里含恨,按住了腰上的剑两步并做三步而来。
郭解走到士兵面前,没有回头,把手上的虎符亮出来。
那护卫看了眼虎符,回头振臂,让出了一条路。
郭解大步走上黄金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了王苏敏跟前的时候,王苏敏还未抬眼皮,他一巴掌扇了上去,发出一声巨响。
郭解一把攥住王苏敏的头发,把他狠狠地往下拉,低声恨道:“你好大的本事。”
王苏敏意识不大清明了,眯着眼说道:“有毛病?”
郭解一拳捶在他的腹部,王苏敏瞬间干呕起来,嗓子嘶哑着吐出一口血来。
下头的士兵小心地对视一眼,然后又转回头去。
郭解的声音因为愤怒有些走调,他又锤了一拳在他的肚子上,王苏敏身体抽搐一下,却被绑紧,弓不下身去。
郭解怒道:“李冬青到底在哪儿!”
王苏敏牙上尽是血迹,呲牙笑了笑,但却因为干哑,发不出声音来。
郭解抽出了腰间的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上,冷然地看着他。
王苏敏用口型说道:“来杀我。”
郭解攥住他的衣领凑近他,俩人胸口衣物相贴,郭解的剑一点一点地刺进王苏敏的胸口,血水滴滴答答地渗出来。
王苏敏嘶哑道:“再——深点。”
郭解深深一刺,血花喷射而出。王苏敏闭上眼睛,缓缓地昏了过去。
就在这时,郭解正要转身离去,身后忽然传来了马蹄声,郭解眼皮霎时一跳,回身望去,金附灵身穿银铠,高高束起长发,肤白唇红,坐在马上,冷眼望着他。
“郭解”愣了一下,用衣服擦干净剑上的血,走了下来,单膝跪地,唤道:“都尉。”
金附灵低头看他一眼。
郭解主动道:“草民奉皇帝之命,看守王苏敏。”
“看守,”金附灵抬眼,王苏敏胸口一道血痕,已经昏死过去,松垮地落在木头上,“皇上让你杀了他吗?”
郭解低头,从始至终也没有抬起来,抱拳说道:“没有。”
金附灵柔和道:“那么,如果他死了,你要拿一具死尸和皇上交代吗?”
“抬起头来,郭解。”金附灵说道。
郭解只好抬起头,视线和他相对。
金附灵看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视线最后落在了他的剑上。“郭解”身体轻轻一偏,挡住了那把剑上头花花绿绿的剑穗。
郭解神色慢慢地平静下来,说道:“草民有些心急,都尉。”
金附灵沉默片刻,一偏头说道:“滚罢。”
郭解站起身来,疾驰而去,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金附灵额前的碎发被风轻轻地吹起来,他回头忘了一眼,又转头看向黄金台上的那个漆黑肮脏的男人。
下头的士兵上前一步,说道:“都尉,出示虎符。”
“没有虎符,”金附灵垂下眼皮,“我只是路过。”
士兵说:“请后退十步。”
金附灵却道:“我走了。”
策马转身,最后扫了一眼王苏敏,嘴角平平,扬鞭策马而去,衣袖翻飞。
另一边,宁和尘揭下面具,久违地心脏砰砰地直跳,简直像是要跳出来,他身法敏捷,如一阵风吹出城外,城墙上的士兵只觉得清风拂面,在一转头,城墙下并没有人。他一路向北,跳进一家院子,霍黄河接住他扔下来的衣服,扔给了楚服,楚服将血衣丢在水盆里,瞬间渗作一盆血水。
霍黄河转身去看宁和尘,有些不可置信道:“成了?”
他们如果但凡有其他人能再败露之后能全身而退,也不会用宁和尘,宁和尘除了武功高之外,任何一方面都让人感觉不放心。霍黄河都想替他去,但又怕一旦败露,两条命都要折进去。
宁和尘倚在墙上,看了他一眼,说道:“不……我被发现了。”
霍黄河惊了。
宁和尘道:“金附灵看出来了,但他没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霍黄河:“你确定?”
“确定,”宁和尘说,“但他为什么没说?”
霍黄河:“有计?”
楚服在另一边已经结术了,闭着眼口中喃喃作响。
宁和尘冷静下来,又有了些思绪说道:“不应该是计,他当时不杀我,等我回来,岂不是更杀不了我?”
宁和尘转头去看泡在血水里的布偶,说道:“他想让我救王苏敏。”
楚钟琪还在外头放火烧山,可能没有一时半会还回不来,楚服额头上开始冒汗,霍黄河守在门口,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几乎没人敢喘大气。
宁和尘倚在墙上,手放在自己的剑柄上,下意识地抚摸着那条小鱼剑穗。他把剑都换了,换成了郭解用的长剑,但没舍得摘下剑穗。这是一剑大事,他希望这个东西陪着自己,但是就是这个小小的东西,彻底让他在金附灵面前暴露了。
宁和尘有些想念李冬青,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今晚没有做错很多事,金附灵的出现是一个意外,如果是李冬青,他当时会怎么做?
他想到李冬青慌张的样子,唇角微微扬了一下。也未必能好到哪儿去。
院里升起浓浓地血雾,霍黄河扑腾了两下,怕血雾离得远了被其他人家看见,蹲在墙上看了看,原来都隐秘在黑暗里了,外头是看不清楚的。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候,楚服长出一口气,瘫倒在了地上,水盆传来一阵水声,好像是有东西掉在了水里。
霍黄河和宁和尘赶紧去接,王苏敏还昏迷着,如果这时候被淹死了,一切都白玩了。霍黄河一把把他捞起来,拿起水瓢,灌了整整一瓢水给他,宁和尘拿起准备好的药粉,洒在了他胸口的剑伤上,包扎起来。
王苏敏狠狠地吸了一口气,霍然睁开了眼睛。
楚服虚脱了,说道:“快跑!他们马上就要发现韩安国不见了,王苏敏是假的,快跑!”
王苏敏嗓音沙哑得不像样子,说道:“原来是你们……再来点水。”
霍黄河舀了一瓢水,把水瓢塞在他手里,说道:“边喝边跑罢。”
说着背起了王苏敏,宁和尘背上了楚服,翻上墙头,消失在了黑暗里。
王苏敏在霍黄河背上又咕咚咕咚喝了一瓢水,问道:“有吃的吗?”
还真有。霍黄河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囊,递给了他,说道:“兄弟,这回我彻底记住你了。”
王苏敏:“早晚的事儿。”
楚服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我下来。”
她体力好像恢复了不少,宁和尘把她放下来,就在这时,背后城门好像隐约有了士兵纷乱的脚步声,他们四人对望一眼,楚服说:“发现了。”
宁和尘一把拉过她,又把她背在了身上,说道:“快。”
楚服说:“我哥什么时候回来?”
“他不会回来,”霍黄河说,“还有两座山没放呢,天亮前能放完不错了。”
宁和尘说:“他在汉中等咱们。”
楚服趴在他的背后,说道:“希望一切平安。”
宁和尘道:“他不会有事的。”
楚服轻轻点了点头。
第89章 剑起江湖(十九)
漫天黑雾压城, 静悄悄地慌张, 急促促的马蹄。
冰甲啊, 如冬夜的流水,缓缓地流淌,杀入雾气里,一条流淌的银色小溪。
王苏敏咽不下干粮,在半路全都吐了出来, 吐到后半程霍黄河闻到了衣服上的血味儿。
他微微回头,王苏敏叹了口气。
霍黄河:“能不能撑住?”
“能啊,”王苏敏声音沙哑极了,“能。”
宁和尘停在树丫上, 回头说道:“李冬青在等你。”
王苏敏笑了。
“我走时他受了重伤,”宁和尘说,“他自己杀了楚断, 还有一个不知名的少年,在十招之内。”
“厉害了,”王苏敏哑声道, “长大了。”
宁和尘:“撑住。”
王苏敏:“这小子没我不行。”
宁和尘微微笑了起来。
背着楚服继续踏着树枝,在山林里穿行。
他们渐渐地能感受到有人确实在追逐他们,而且那些人离他们不远, 那些人也不弱, 他们像是猎犬,会紧紧地咬住他们,早晚会追上他们, 这条小河在追逐游鱼,无声地流淌,无声地淹没。
宁和尘脸色阴沉如水,他心里已然较起劲来,今天势必要把王苏敏带走,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就算是一路杀出一条血海,他也要把王苏敏带到李冬青的面前,让李冬青看见王苏敏,让他抱住自己的兄弟的胸膛。
宁和尘忽然停下了脚步,把楚服放下,对霍黄河道:“你们先走。”
霍黄河没有说什么,交代道:“汉中等你。”
宁和尘抽出腰上缠绕的长剑,那根剑穗已经换了回来,他跳下树丫,转身便往回走去,走进山林里。
这世上的人可能已经记不得了,就在一年前,李冬青还为闯出名堂,这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人只有宁和尘,他是苍鹰郅都之子,是酷吏郅都,忠臣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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