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么“搭乘”飞行种绕回战场中央,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从始至终毫发未伤。夏油在耳机那头大气都不敢出,并无法像其他有幸看到这场战斗的士兵般心驰神往——他的摄像头是五条视角,视野中只是天旋地转、血浆喷溅与枪械钢索,晃得小脑疯狂抱怨,差点没吐出来。
“看见没?”五条邀功似地高呼,“比过山车好玩多了!”
说罢,他猛地松开钩爪,将钢索卷入处理器,重新向另一头大型种发射。瓦斯将身体推离飞行种的刹那,少将装填步枪,瞄准囊肿扣动扳机,将飞行种两腮的要害同时击溃。怪鸟利啸着坠落,五条则划过高空,落在早已锁定的大型种头顶。
“你高兴就好。”夏油这时才勉强适应了他的视角,擦掉前额冷汗,“夜枭全体已顺利出动,在正面战场按照危险级排除幻想种。”
即便生手如夜枭-I,虎杖和钉崎也在入队后的魔鬼集训中习得对付幻想种的手段。作为主要排除大型威胁的精锐单兵部队,夜枭依靠敏捷的机动力游走于战场,找准时机痛击敌方要害,并极其高效地瓦解敌方主要战力。
若换作基因等级或身体素质平庸的普通士兵,恐怕根本无法承受这套潜行装置的推动力。罔论空中旋转的失衡、失重与方向判断,都必须身经百战、积累足够多的经验才能运用熟练。瓦斯会在一次次跳跃中消耗殆尽,钢索也有磨损的时刻,因此临场判断也是夜枭队员们的必修课。
在五条一马当先跃出重甲后,其他部队也陆续跟上。虎杖、伏黑与钉崎一组,对准西北36度方向的大型种飞驰而去。寻常讨伐战最低配置即为三人,也就五条这种无法无天的敢仗着艺高人胆大独来独往。
“倒钩抓牢了没?”在脱离重甲前,伏黑仍不忘询问虎杖。后者才刚刚实战,看着腰间的装置颇为新奇,俨然一副状况外的表情。听见伏黑问话,虎杖点点头,神情渐渐转为坚毅。
三人同时扣动弹射器,被瓦斯与钢索带上高空。最为熟练的伏黑在脚踏实地的瞬间开始装填步枪,虎杖吊在大型种头顶充当诱饵——意外使然——而钉崎则从下颚方向与伏黑同时开枪,一前一后爆破囊肿,将大型种彻底无力化。
“等等,要怎么脱离?”眼看脚下的庞大身躯轰然坍塌,钉崎一时间有点慌,钩爪陷入鳞甲太深而没能立刻拔出。虎杖也才将自己从幻想种獠牙上方解放出来,闭着眼睛试图回想刚刚五条潇洒的操作,却腰间一热,与钉崎同时后仰,大叫着跌入一片毛茸茸中。
两位新兵颤抖着睁开眼,伸手一摸,发现自己正在半空疾驰,对面坐着个无语至极的伏黑惠。虎杖往下瞅,才发现他们乘坐的是伏黑那只枭型机械生物——竟然真能载人飞。
“有这种好东西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用?”钉崎差点被吓出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摸索着检查潜行装置,生怕有部件损坏,“我还以为要死了!”
虎杖立刻将极淡的恐惧抛到九霄云外,摸着身下羽毛赞不绝口,同时有些苦恼地对伏黑说:“我还以为能效仿五条教官呢,他究竟是怎么做到不断连的?”
驱策枭重返战场,伏黑叹了口气:“极致的判断力与行动力,等你什么时候能一个人出任务了再说吧。教官成天当甩手掌柜也不是没道理的,他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强,就这么简单。”
少年们乘“坐骑”绕回主战场,突然有只飞行种向下俯冲,俨然要击坠三人。他们立即抛出钩爪,却被飞行种避过,纷纷失了准星,只能将步枪举在头顶,试图抓紧机会先将飞行种打伤——千钧一发,三枚子弹穿过飞行种的两腮囊肿与头顶,使它堪堪擦过枭型羽翼,哀鸣着飙血坠落。
不知被何人所救的少年们循弹道抬头,看见一架武装直升机“雨燕”从身侧掠过,敞开的舱门内伸出一管枪杆。
是与持枪者发色相似的漆黑。
第八十九章 Chapter 89
“居然出动了直升机?”虎杖惊讶,“不是说飞行载具过于容易被袭击,应尽可能在所有战事中避免的吗?”
向来充当讲解员的伏黑却没说话。他久久盯着伏黑甚尔,看对方熟练地退弹上膛,在颠簸气流中调整实时弹道。男人似乎向他投以注视,又似乎只是籍由瞄准镜传递的错觉。
“雨燕战斗型的机动力很强,在目标较小前提下可冒险出动,尽量规避可能面对的袭击。”伏黑挪开目光,对虎杖说,“但危险系数很高,军方基本不会轻易采取这种措施。”
话还没说完,一头飞行种已俯冲而至,朝直升机撞去。驾驶员立即拉升高度,险而又险地避开一击,机舱中立刻射出子弹,精准洞穿了飞行种的囊袋。枭背上的三人组松了口气,却在距离直升机仅三四米的侧后方再次目击敌袭——完美藏进了驾驶员的死角,令雨燕没能第一时间规避。
“站住!”伏黑几乎本能地掷出钩锁,瓦斯喷出,人已急速弹射至飞行种上方。他挥手召出巨蟒,机械生物立即束缚住飞行种张开的利爪与喙,暂时封锁了避无可避的攻势。接着,伏黑也已落于其背,子弹上膛,抵着头颅开枪。
颅骨粉碎,脑浆浇了伏黑一身——隔着防寒服。要害未被第一时间击毁,飞行种仍挣扎着扑扇双翅,横冲直撞往枭型拐去。少年急忙用倒钩固定身体,余光瞥见雨燕内寒光一闪,手底剧烈挣扎的幻想种突然不动了。
猎刀深深没入囊袋,飞行种发出最后一声呜咽,失速下坠。虎杖将钩爪一端压在枭型身上,另一端甩向伏黑,与他的钩爪相互拉扯。通过驱动铠最大档位提供的力量甩动右臂,虎杖怒吼着支撑伏黑的重量,后者也立即开启瓦斯,将自己推上枭型后背。
“喂,你刚刚为什么就跳出去了?”随时把持锤柄、替众人警戒四周的钉崎质问道,“高难度杂技做不来不是你说的吗?”
伏黑深吸气,让狂跳的心脏缓缓平复。他低头承认错误,在虎杖轻松的插科打诨中继续驾驭枭型,赶在机械生物能源耗尽前赶到后援点补充燃料。雨燕与他们擦肩而过,继续逡巡战场,找准时机提供支援。
战场另一侧,玩得开心的五条正腾空而起劈下大型种头颅,再在血液溅射前轻盈地挪开,换一个目标接着杀。步枪整整三管备用弹都打光了,夏油反复提醒他前去补给,却只能看着银发少将拔出砍刀继续战斗,甚至因劈砍血肉的实感而更加兴奋。
“再不在意子弹,你的瓦斯也快用完了。”搭上不知第几头飞行种,夏油无奈道,“离你最近的后援点就在正下方,要不然回缓冲带也行——司令部刚刚发来指令,说该片区的高危幻想种已全部歼灭,召夜枭撤退。”
碾着飞行种脆弱的囊肿,五条甩掉刀身的血,唇畔还挂着笑意:“清理干净了?真没意思,回去吧。”
说罢,他抽出钩爪,后脑勺长眼睛似的往斜后方发射,精准无误地埋入另一头中型飞行种体内。接着是嘶嘶喷射的瓦斯与钢索,五条原地跃起,反手握刀,借助中型飞行种滞空的力道挥刀劈砍,由上而下割裂了身下“坐骑”的囊肿与颈椎。
轻型飞行种坠落,五条在空中环绕一周,以近似于华尔兹的步伐荡上中型飞行种。在夏油出口制止前,他已将砍刀刺入两侧肋协,逼得幻想种嘶鸣提速,像汽车挂挡般调头朝缓冲带飞去。
“叹为观止。”半晌,夏油憋出一句话,“你这十年都是这么打仗的?”
五条还陷在尸山血海的强烈刺激中,轻描淡写抹了把血,道:“今天有你在,我打得可比这十年间任何一次都拘谨。”
好吧,显而易见。
夏油敲击键盘,将两份前哨岗传来的情报加工对比后抄送司令部。当夜枭在战场杀敌时,他担任了整个战局——围绕铁城墙展开的所有战斗,绝不仅限于夜枭的战场——的中枢处理器;占用百分之四十的瓦尔登湖与他一起处理各方来回上报的信息,将其作简略与精确分析,关乎实施战况的再附上卫星图,才继续传回给原本的收件人。
返回途中,他们陆续看见了其他撤退的夜枭部队。队员们大多按原计划搭乘重甲,一步步朝安全区域走去。
“还有三十米。”靠近缓冲带时,夏油提醒道,“底下都是后勤部辛苦搭建起来的板房和仪器,可别随便把幻想种砸了啊。”
话虽如此,他之所以提前三十米告知五条,就是料准了对方一定会随便把飞行种杀掉“弃车”跑走。果然,五条用一种“你真不想我杀的话何必提醒我呢”的笑声敲响耳机,看准身后缓缓减速的雨燕抛出钩锁,被拉力勾起的瞬间朝两柄砍刀猛踢一脚,将刀柄毫不留情地推进幻想种双翅血肉中。
“留给你咯!”他拍开瓦斯,在钢索收缩中被吊上雨燕。与此同时,甚尔调整弹道,瞄准正在下坠的飞行种扣动扳机,一枪击穿囊肿将其了结。落入机舱的五条在他肩上拍了一把,仰头笑出声,腰间瓦斯正好见底,用得干干净净。
雨燕驾驶员被突如其来的乘客吓了一跳,好在心理素质够高,平稳地将雨燕开回缓冲带,在刚刚画出的“停机坪”停稳。重甲归队,几位司令官在现场调度,后勤部几乎倾巢出动,将围绕城墙一周的缓冲带全部改装成战时特备的大营地。
五条收拢钩爪,从始终敞开的舱门里跳下地。他身上几乎没沾到血,反倒虎口因用力过度微微开裂,血痕顺着掌纹往下流,被防寒服捂得温热。夏油忙着与其他战区疏导信息,耳机里的联络几乎断开,只能偶尔听见细微电流音与键盘敲击的脆响。
“第一阶段顺利结束。”当夜枭全体归队后,莫德瑞安发来视频通话,“接下来各位还需前往其他片区协助作战,现在请尽量休息,保存体力。”
按照后续战斗规划,铁城墙依照熔炉划分出的五个片区将全部实行封锁扫荡;由夜枭清除高危目标、再令陆军部队与危险度等级较低的幻想种战斗。司令部对比历史纪录,几乎难以置信地跳起来——虽同样损失惨重,这一场战争最艰险的部分却已早早度过,剩下的只须反复投入人力物力,便几乎毫无悬念。
而先前两次种间战争无不旷日持久,或长达数年,归根结底是由于“修补破损界碑石”这项基石任务难以实现。即便派出前赴后继的敢死队前去执行,任务时长也将被大大拖延;而防线未被封闭的时间每多一秒,就意味着多出上百头闯入阵形的幻想种。如此一来,自然需得消耗大量物资与精力,乃至百倍长的抗争过程。
因此,当五条回到夜枭-I的简易基地抢冰棍吃时,所有人看他的敬佩目光都更上一层楼了。若非他以一己之力在战争初期封锁第三防线,一切都将陷入未可知的绝望境地。
五条悟与夏油杰——他们几乎扭转了整个战局,将胜利夺回人类一方。
*
雪原渐入凛冬,素白的帘幕盖了一宿又一宿。瓢泼大雪掩盖白日里染红冻土的绯色,再被第二日照常厮杀的血色沁染,周而复始,仿佛要将生命与灵魂的重量刻入大地。
战斗持续了三个月,夜枭始终奔波于各区间歼敌,城内的秩序也在议会帮助下渐渐重组。
只在这场战争中,五个区域的隔阂不再如从前那般鲜明。若上三区物资短缺,长于制造业的四五区会通过完备的检测环节送去储备,帮助同胞挺过寒冬;与之相对,曾象征权贵的金银珠宝渐渐贬值,既换不来粮食,亦得不到粗糙却便利的驱动炉火。
坚持在州立大学开课的一众教授都听闻了议会的新政,要在物资向军队全力倾泻的当下调整暖气分配,按人口比例由熔炉重新输送,不再以一区优先。此举固然遭到反对,却意外地通过了二分之一决议,即日起正式实施。
“真是在往好的方向走啊。”这天,自动化院院长在办公室感慨,“也就半年功夫,铁城墙可算翻了天咯。”
与“捅破天”本人关系密切的夏油只能边整理教案边笑,清清淡淡地附和老院长,说现在真是赶上了一个好时代。当然,遭逢幻想种袭击的大学生们多有不幸,职工们却依旧在社会各界的积极帮助下重建校园,将仍愿意前来州立大学上课的学生集中在一起,由留守的上百位讲师和教授分专业授课。
把讲义收进公文包,夏油谨慎地提起靠在墙角的保温盒,掂了掂,确定没有汤汁洒出来。老院长好奇地多看了几眼,问:“你好像是请了假来着?有什么要紧事吗?”
向来热爱工作的夏油教授神秘地笑笑,空着的手朝院长一挥,转身出了办公室。他径直离开尚在修缮中的校园,穿过正门,上了一辆等候多时的轿车。
“走喽!去军营!”菜菜子和美美子拍着手叫,夏油向司机点头致意,车辆缓缓发动,直奔正在清扫最后一个片区的夜枭大营。
穿过连通城墙的深长隧道,夏油叮嘱两位女孩穿好防寒服,与她们一同跨出门扉,踏上昏暗阴沉的皑皑雪原。缓冲带上全是连成山脉的营地,夏油带着人钻进其中一间,问清楚夜枭-I的方位,便穿过这些结构简单但内置供暖系统十分精巧的板房,去到靠近防线补给站的夜枭营地。
“激励计划?你怎么保证A股不会熔断?”还未掀开保温帘,一道清越的声音已被听觉捕捉。夏油在原地站了会儿,对少女们比了个手势,小心翼翼地拉开门帘,踏入板房内。
正对大门的是间独立办公室,桌椅床铺相当简陋,室温却称得上暖和。办公桌后面摆着张转椅,五条翘着二郎腿斜倚其中,正在同安德烈视频通话。
他一头银发被徒手抓成了鸡窝,眼罩搁在桌面,天空似的蓝眼睛映衬屏幕的光,像只捉摸不透的狐狸。“诶,这就是你短视了。要真到战争结束,刺激经济反弹是迟早的事——当然,前提是用对方法。”
说到这,五条抬起头,在看见来人的刹那露出一抹笑。他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把自己更深地陷进椅子,语气也拖长了。
夏油把在防寒服里捂了一路的保温盒放上桌面,揭开盖,浓郁的肉香立刻满溢而出。五条当即几句“诶诶诶”挂了电话,扑到桌边美美地叼起勺子喝汤。
“怎么样?一切都还顺利吗?”夏油在对面坐下,眼中含笑,“美美子和菜菜子吵着要来,我就把她们带来了。虽然在门外等,但这会儿估计已经被你的后辈们拉走玩去了。”
五条嚼着肉,含糊不清地说:“随便他们,反正战争没多久就能结束了,过于紧张只会误事。”
“行,”夏油摊手,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模样,“反正我只是来照顾你的,战争结束了我还得照样伺候,没多大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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