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瑛的姐弟两家人此时具在堂外候审,另有其他亲戚在县衙门口看热闹。这两家平日里本就有些嫌隙,姐姐夫家的亲戚一听说要给她讨要钱财立马开始起哄,而弟媳娘家自不肯干,两边推推搡搡骂声一片。
弟媳娘家今日来的人少,不是姐姐夫家的对手。弟媳见自家人落了下风,不等县令传唤,自个儿跑上堂来跪下给张元白磕头求道:“我公公婆婆都是普通农户,哪里留下那许多钱?当日我家那口子娶亲的花销还是管他家亲戚们借的,我公婆到死都没还清这笔钱,我们根本没继承到钱,只继承了一屁股债,请县太爷明察啊!”
张元白捋着胡须状若沉思,并不搭腔。弟媳见这头说不通,想到自己夫妻辛苦这么些年好不容易还完债,眼看着日子要好过起来却又遭此飞来横祸,不禁悲从中来,大哭着揪起包瑛的领子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你这天杀的贱人,爹娘欠的债你一个铜子儿都不肯出,你贪的财我们一厘钱也没有拿,你惹出的祸事凭什么要我们替你背,你说话啊!”
包瑛刚因为说谎挨了二十大板,现下冤也不敢喊了。她双手被绑没法还手,被弟媳一连抽了四五个巴掌。
堂上堂下乱成一锅粥,张元白一拍惊堂木:“肃静!”
“所以潘包氏当日嫁妆当真有她说得这么多?”
“怎么可能!”弟媳听县太爷终于肯询问了,放开包瑛抽泣着答道:“婆婆生前跟我说起过给两位姐姐的嫁妆,大姐是一只银簪,二姐——就是潘包氏,是一对银镯,这是从她老人家当年的嫁妆里分的,余下给两位姐姐的都一样,都是一床棉被、两双绣鞋和一对瓷碗。”
“你弟媳说的可是实情?”张元白转向包瑛。
包瑛挨过打终于老实了,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
“那么这三万多钱的事便算审理清楚了。潘包氏盗窃财物、诱骗钱财罪名成立……”
张元白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云妙晴打断:“等一下!”
“云姑娘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张元白问。
云妙晴从座位上站起来走至堂中:“这三万多钱原是因为潘包氏一口咬定我朋友霍岚偷盗她家财物,我才替朋友赔偿给她。如果包瑛的话属实,无论她是否在嫁妆一事上欺骗了我,这三万多钱我都可以不追究,前提都是我朋友真的偷了她家财物。”
此语一出,堂下又是一阵议论。云妙晴一开始状告包瑛时并没有这一条,众人只道是包瑛贪财踢到了铁板,听到这里才总算回过味来——原来前面这一切仅是铺垫,今日这一出竟是要替霍岚讨这个说法。
第十八章
霍岚心头亦是一震,她想过包瑛当众让云妙晴难堪,云妙晴定不会让包瑛好过,却没想到云妙晴竟是要借此机会将她这些年蒙受的冤屈一并洗刷干净。
不……不是借此机会……云妙晴恐怕一开始就是做的这个打算,所以才会任由包瑛买这买那,故意模糊其词让伙计把东西送错人,让包瑛也尝尝被人污蔑的滋味。
倒也并不能算作污蔑,包瑛跟她还不一样,她是真的没偷拿过潘家任何东西,而包瑛如果发现送错的首饰后把东西物归原主,就不会有后续这些事了。当然以包瑛的性格必不可能放过这笔从天而降的横财,而云妙晴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我会心疼啊……”
霍岚不知怎的又想起了初进云宅那天晚上云妙晴对她说的话,心中五味陈杂:“原来她并不是随口一说……”
堂上,云妙晴一反之前的温和做派,神情冷绝:“今日县太爷和诸位乡亲都在此,我想请大家做个见证,霍岚到底有没有偷过潘家的东西,咱们便在这公堂之上说个清楚。”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不止堂下这些人没有想到,县令张元白也有些意外,这样说来……云妙晴之前给他的证人名单上确实还有几人在刚才堂审中没派上用场。他灵光一闪,对衙役招手道:“把柳河村那几个村民都带上来!”
衙役领命下去,一会儿功夫陆续领上来好些人,王翠翠那日提到过的吴婶儿、张婆婆、冯大娘都在其中,潘家左邻右舍几乎全到齐了。
云妙晴从这些人面前缓步踱过,此刻她撕下了素来裹在面上的一层柔弱表象,露出内里那层震慑人心的强势来,不仅那几个村民缩着头不敢与她对视,就连座上的县令张元白在她的锋芒衬托下都变得毫无存在感。
“你们几个住在潘家周围,平日里跟潘家往来也比较多,我听说潘包氏每次责打霍岚都格外大声,隔着好几家院子坐在屋中也能听得见,是也不是?”
“是、是……”吴婶儿、张婆婆几人被云妙晴注视着,浑身像长了刺一般毛毛的不自在。
“这些年来潘包氏都说过霍岚偷了哪些东西,是否真有其事?”
这几人三日前就被带到县衙,虽然没被动过刑,但关了几天都吓得不轻,云妙晴一问马上就交代了。
“她说霍岚偷了她的钱袋,不过后来自己又找着了……”
“去年秋末她说她买了一匹灰色斜纹细布给潘大年和潘武做冬衣,那匹布好好的放在箱子里不见了,后来……确实是在霍岚房里找到的……”
“那个是潘武放霍岚房里去的,我有一回听他跟陈三家那个小儿子一起玩的时候说过,还有那个银镯子也是他放进去的。”
……
几人七嘴八舌互相补充,事情的全貌很快就出来个差不多,细细数下来只有几件因着时间太远,而且当时没怎么在意所以说不太清。
村里大家住得近,院门也经常开着,谁家有点什么事通常都知道,潘家一家的为人其实村里人心里有数,只是平时不想多管闲事,加上确实瞧不起霍岚他娘,连带着也瞧不上霍岚,明知道霍岚多半是被冤枉的,也不肯帮她说话。
“如此说来,你们基本可以确定霍岚不曾偷过潘家的东西?”云妙晴问。
“没有没有,都是包瑛瞎说。”
“她就是心情不好想找个由头打霍岚出气,偷东西就是个借口。”
“是呀,好几次都是潘武这孩子胡说,潘武他娘问也不问就打。其实霍岚……就是性子独了点,但我瞧着他平日干活勤快,也没啥抱怨,不像是会干这些事的人……”
这些人此前是不想多事,现在却被这事牵连,心里怨极了包瑛,自是有什么说什么,何况刚才一番核对下来几乎可以认定从前都是包瑛跟潘武在栽赃污蔑霍岚,便把所有事情全推给这两人,只希望面前这位姑娘能看在他们老实交代的份上不要追究他们。
云妙晴得了这些人的亲口承认又转向县衙外:“你们其他人呢?有谁亲眼见过霍岚偷东西或者有她偷东西的证据?如有谁能证明她偷过你们的东西,这三万多钱的赔礼我悉数奉上。”
县衙外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少人眼中都流露出贪婪之色,只是上一个贪这笔财的人还在堂上跪着呢,人家相府小姐现在已经摆明了就是为这事专门整的潘家,这些人便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为贪这笔财编造谎言。
云妙晴的目光从在场诸人身上一一扫过,朗声道:“既然没有人,这件事便在今日了结了。他日若有谁再敢造谣霍岚偷盗,我必一究到底!”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堂内堂外一应相关之人被她视线扫过纷纷垂下头去,生怕自己被这位行事决绝的相府小姐注意到,成为下一个被报复的目标。
堂审结束后,围观的人没有马上散干净。这次云妙晴兴师动众,光人证就请了二三十个,涉及好几个村镇,而这些人每人又有些亲朋好友,当初包瑛吹牛说她家曾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富户,这下当真要“十里八乡有名”了。
乡里乡亲好多都沾亲带故,虽然这次聚在一起的缘由有些尴尬,但见都见了自然是要再说会儿话了才走,而这说话的内容必然绕不开这次的案子。
“包二那就是罪有应得,看她往常那嚣张的样子我就知道她总有一天要惹上麻烦!”
人群之中有几人说得格外起劲,霍岚认出其中一个宋柳镇那个首饰摊的摊主,这次居然也来看热闹了,想来还惦记着包瑛嫌她首饰不好害她没卖出去的仇。至于剩下的大概跟潘家平素也有些矛盾,见潘家出丑一个二个都乐得眉飞色舞。
潘家这事放在乡里也算个大事件,能供这些人茶余饭后谈上好些时候,霍岚可以想象得到接下来几年潘家在这一带都会抬不起头来。
“啊,可算解了气,我们小姐的坏话也敢说,就得叫她知道厉害!”等云妙晴出来的时候银杏在霍岚身边感叹道。
今日案子审到最后,张元白三罪并罚,判了包瑛五十大板,加上先前抵赖被打的二十大板,包瑛这一回总共挨了七十大板,最后都是被人抬着出去的,那伤势回去之后至少得趴上个把月。
原本张元白还判了潘武二十大板,但是潘武他爹潘大年给张元白云妙晴银杏挨个跪了个遍,最后跪到霍岚脚边哭着求霍岚放潘武一马。
“你表弟还小真的打不得啊,他不懂事是我这个当爹的没教好,我愿意待他受罚,求你跟那位小姐说说好话放过他吧。”
霍岚木着一张脸任凭他怎么抱着自己的腿哭都不吭声,最后还是云妙晴说换他代子受过可以,但需加上一条——日后潘家一家三口不得出现在霍岚周围百步之内,否则她会立刻报官将其捉拿。
“你那表弟屡次栽赃你,十来岁的孩子就这般恶毒,以后搞不好还能干出什么事,只恨这次没好好教训他一下。”银杏满脸可惜,她倒也能理解自家小姐的做法,潘大年一个大男人抱着霍岚的腿哭,那场面太难看了点,放着不管保不齐人家要说霍岚铁石心肠。
明明铁石心肠的是潘大年,这些年霍岚挨打他都没有拦过,要银杏说霍岚不理他做得对,活该他遭这报应。
只是这事他们知道,旁的人又未必清楚,用小姐往日里的话说就是没必要,犯不着为争这一点小事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不过这样也好,加了那一条,以后他们再也没法来烦你了。”银杏怕放过潘武这一马霍岚心里不痛快,安慰她说。
霍岚略微摇了摇头,也许上辈子她确实恨极了潘武一家,但重活一世,这家人在她眼里就像是跳梁小丑一般,若非这次连累到云妙晴,她连气都懒得与他们生。比起洗刷冤屈、让潘家为他们之前的言行付出代价,更触动她的是云妙晴竟会为她大费周章做了这一出。
说是要报恩,这恩还没来得及报,反而欠下更多了,这样下去可怎么还得清……
第十九章
“回去了,闻大哥呢?”云妙晴从县衙出来,就见银杏跟霍岚站在门边上,周围放眼一看没有闻泰苍的影子。
“闻大哥说有点事去去就来。”银杏指了下闻泰苍去的方向,回头对云妙晴道:“刚看县太爷在跟你说话,还以为要很久呢。”
“张县令以他夫人的名义邀我去他府上小坐,我跟他说今日刚审完案子不太合适,改日再登门拜访。”云妙晴话音刚落,闻泰苍便从街角过来了。
“京城里来的加急信。”闻泰苍压低声音,“杜文曜失踪了!”
“什么?”云妙晴眉心微蹙,迅速环视了一下周围,同样压低了声音,“回去再说。”
一路无话,回到云宅,云妙晴从马车上下来匆匆进到房中跟闻泰苍关上门密谈,银杏把马车缰绳交给守门的王伯,和霍岚趴在楼下池塘边的回廊栏杆上喂鱼玩。
“还以为今天出了那么大一口气,能回来好好庆祝一下呢。”银杏恹恹地扔了一把鱼粮下去,池塘里红黄各色的鲤鱼热热闹闹挤作一团,将水面荡出点点浪花。这本该是赏心悦目的一幕,然而池边趴着的二人却都没什么心情观赏。
“那个杜文曜是什么人?很棘手么?”霍岚偏过头向银杏打听,上辈子她对朝堂局势并不关心,云妙晴也没同她多讲过。
“他啊,是吏部尚书,堂堂一个尚书大人居然能失踪,京城那些官老爷这段时间估计有得忙了。”银杏撇了撇嘴,霍岚觉得她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像是在遗憾自己此刻没在京城,远离了八卦的中心。
“也不止是人家忙,你想想,吏部尚书呢,掌管朝中和地方官员的推举、考核、选派,这位置多重要呀。”银杏煞有介事地跟霍岚分析,“不管他是被人绑架了还是死了,对朝局肯定有很大影响,咱们家这段时间也要有的忙了。”
仿佛是印证她所说的话,接下来几日云宅中虽无甚大的变化,但霍岚还是隐隐约约能感受到一点紧张。云妙晴不像以往那般成天倚在榻上看书,她有时候会出来池塘边喂鱼,或者去白鹿山上视野开阔的地方散散心,而闻泰苍也不总在宅中,不知道是不是去什么地方打探消息了。
每日下午跟霍岚约定的课还是照常上,云妙晴讲学的时候看不出半点异常,但霍岚写字时发现过好几回云妙晴拿着书走神,这在之前完全没有过。
云妙晴有心事,那双总是弯起的笑眼最近都变得少见了,她不开心,霍岚也开心不起来。
更要命的是霍岚发现她的事云妙晴随手就能帮她解决,而云妙晴的事她却半点忙都帮不上。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报恩就是一句空话,她所能回报云妙晴的跟云妙晴给她的完全不对等,如果自己不够强,待在云妙晴身边只能是继续白白享受云妙晴的好,从而欠下更多恩情债。
上辈子云妙晴死前那段时间的无力感再次将霍岚紧紧缠绕,她想不出该怎样破这个局,每天都过得异常烦躁。
这天霍岚起了个大早,准确点说应该是她从昨夜到这会儿都没怎么睡着,天刚一破晓便从床上爬起,轻手轻脚下了楼。
后院里韩婶儿也起来了,正在她种的那一小片菜园子里摘菜,忙着准备早点,小荷跟阿梁应该在厨房帮忙,霍岚从厨房边路过,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她脚步不停,从厨房门口经过,再往前去,云宅的后门张着一条小缝,想必是早起练武的闻泰苍打开的。
霍岚不想跟任何人碰面,避开闻泰苍经常练武的那片竹林,独自上了白鹿山。
清晨林间露水重,待霍岚爬上山顶时,裤腿袖子上都被露水沾湿了,晨风一吹凉飕飕的,很是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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