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气的狠了,她还打了瞿孟两下,可到底心疼瞿孟的伤,两下都是高高举起手又轻轻拍下去。
“我也喜欢你,你、你……呃!”瞿孟艰难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擦去爱妻脸上的泪水,可这一口气终是到了尽头,只能带着未说完的话和未做完的事满是遗憾地离开。
“孟哥!啊!!!!”王翠翠的叫声锥心刺骨,忽然,她一把抽出霍岚腰间的佩刀。
“你这是干什么!”霍岚一惊,连忙拽住王翠翠的胳膊,云妙晴也赶忙来拉人,却被王翠翠狠狠一推,失去平衡摔在地上。
“妙晴!”霍岚这下急了,真动起手来王翠翠哪里拼得过她,可就在她要用力扯开王翠翠时,伸出去的手却倏忽一缩。
月光下,王翠翠直勾勾瞪着她,仿佛她夺得不是自己的刀,而是王翠翠的命。霍岚面对再凶狠的恶徒猛兽都不曾退缩,却被此时王翠翠眼中那滔天恨意和凄凉悲苦刺得退了半步。她无端又想起了那一日,是不是也有人劝过她走来着,可她没有走,哪怕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会冻死也没有走,在坟前不吃不喝跪了一天一夜。
那会儿自己在想些什么来着?这个问题又一次出现在霍岚心中,就这一迟疑的功夫,王翠翠已经合身撞在了霍岚刀上。
“孟哥……你、等等我,我找你来了……”
“哐啷”一声,被两人争夺了半天的刀掉在地上。王翠翠趴在瞿孟身边已经断了气,霍岚呆呆地看着这幕,半晌都没有挪动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更的有点晚,这大概是本文最虐的一章了,宁为太平犬,莫做乱世人_(:з」∠)_
昨天有人文,在这里再说一下哈,肯定是甜文HE,霍岚跟云妙晴都会好好的白头到老!
第六十章
不知从何时起, 四周逐渐有了哭声。一开始只是几个人隐隐约约的啜泣,声音不大,却如同一颗抛入湖中的石子, 层层波纹从石子落下的地方传播开去, 更多人被这悲伤所感, 到某一个节点时再也克制不住, 化为震天的哭嚎。
这些人不是每一个都认识王翠翠和瞿孟, 跟这对年轻小夫妻有过交谈,可同是天涯沦落人, 大家从家乡逃离漂泊至此,今日惨剧发生在他俩身上, 谁又能知道明天会不会轮到自己?
这乱世逃过了兵乱还有凶恶匪徒,逃过了匪徒还有豺狼猛兽, 即便这些都躲了过去, 等食物一吃完该怎么办?这村头长棚里互相帮扶的患难情还能维持得了多久?
“霍岚?霍岚!”一声叠一声的焦急呼唤将霍岚从呆滞中拉回现实, 霍岚涣散的目光迟缓聚焦到眼前人身上, 她动了动嘴唇, 想跟云妙晴说“我没事”, 可放眼周遭, 这一句“没事”终究还是未能说出口。
云妙晴神情也很低沉, 却还是打起精神跟霍岚说:“王姑娘这会儿想来已经和她相公团聚了, 咱们把他俩合葬了吧。”
霍岚缓缓点了下头,将王翠翠跟瞿孟拖至路边, 那里有一排坟包, 土都是新翻的,里面埋着的大约都是长棚里的逃难人。有人看出了霍、云两人的意图,上来帮忙。现如今哪里有条件去找棺材, 不过是一个浅坑,一张草席,人命轻贱至此,从挖坑到埋好一座坟都不需要半个时辰。
一块木板上刻着两个人的名字,这就算是墓碑了。木板是霍岚现去林子里砍了树做的,除了王翠翠跟瞿孟的合葬坟,边上剩下那些连木板做的碑都没有,毕竟木板得有那么宽,树枝肯定不行,而树的话,没个趁手的工具就算想砍也没办法。
两人在坟前静默,白天王翠翠含笑说会好好活下去,跟瞿孟长命百岁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仅仅一天不到的时间,谁能想到竟会发生如此变故。
良久云妙晴叹了声气:“走吧,回去了。”
“好。”霍岚哑着嗓子答应了,忽而又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下。”说完她走回长棚这边,找到茅西村众人。
“你们村是不是有个姓吴的大娘,住在村东头第一间屋子,门口有棵柚子树?”
“对对!你是她什么人呀?”
霍岚对提问避而不答,接着道:“她在何处,我怎么没瞧见她跟你们一起来?”
“哎哟她家可惨了,儿子当兵死啦,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她儿媳正要生产呢,难产,跟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没了,我们那么多人都没拉住她,一头撞在床角,唉……”
果然,由于这辈子她跟云妙晴没有路过茅西村救下那个胎儿,那位好心收留过她们的大娘命运也发生了改变。霍岚木着脸对答她话那人道了声谢,在茅西村众人迷惑不解的目光中回到了云妙晴身边。
云妙晴没问她去做了什么,两人沉默着离开此地,慢慢往她们的山顶小屋走,待爬到顶时却不约而同没有进屋,而是在崖前石头上坐下。过去一年里她们在这里看了无数次日出,冬日夜长,这时辰换做夏日太阳都该高悬了,而现在明月依旧挂在头顶,将凄冷的光辉投映在这片疮痍大地上。
“妙晴,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呢?欺负王翠翠的人我都杀了,害瞿孟的人我也杀了,我给他们报过仇,可他们还是死了。瞿孟是为找王翠翠误入了匪窝,而王翠翠不过是夜间出去小解一下,她又做错了什么?这世道难道连人的基本需求都不允许了么?还是说、还是说都怪我去的太晚,是我没来得及救他们!”
前面霍岚还勉强能保持平静,说到后面已语无伦次,她想了一整晚,压抑了一整晚,这在无人的一刻终于在云妙晴面前爆发出来。
看她这样伤心,云妙晴也不好受,探身抱住霍岚,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不是你的错。唉,这战事一日不休,这些孤苦飘零的人就一日不得好过……”
那些由兵乱带来的一系列祸事霍岚都是见识过的,无需云妙晴为她多解释。她趴在云妙晴肩头静了一会儿,将那些痛苦的,黑暗的,如泥沼般的回忆压了下去,直起身问云妙晴道:“你知道这场仗会打多久么?”
“短则三五年,长则十数年吧。”云妙晴放开霍岚,两人靠近彼此一侧的手交叠在一起,肩并肩看向远方云海。
“裕王虽然刚愎自用,但齐盛和他这一派系的几名将军都极其善战;庄王这边追随他的将领是少了些,可他本人是个狠角色。至于杜守铭,他挟持天子,名义上可号令各州,亦能撑得上一段时间,战事究竟会持续多久,哪里能说得好。”
霍岚原本也没指望从云妙晴这里听到一个确切答案,她默然片刻又问道:“那等仗打完是不是就会好起来?大家就能回到各自的家乡,有饭吃,有衣穿,安居乐业?”
云妙晴摇头:“这也难讲,要看最后胜的是谁了。”
“终结乱世的会是仁义之师、民心所向,书上都是这样写的。”霍岚轻声。
“仁义之师?你看他们三个谁比较像,杜守铭么?”云妙晴笑笑,说是笑更像是对那三人的嘲讽,只牵起一边嘴角,笑意并不曾到达眼中。
“我不知道。”霍岚心里乱的很,老实回答。
“他们三个里面杜守铭人品大概相对好一些,但如我所料不错,他会是最先败下来的一个。没有绝对的统治权力,各地州府哪会一直乖乖听话,起初还能看在皇帝的份上听命于他,时间一长,一些有野心的刺史就会连同当地驻守武将脱离朝廷掌控,独占一方甚至加入谋夺江山的行列。这些地方官员士族里会不会出现一位天纵奇才尚不得知,但就目前,庄王仍是赢面最大的。”
庄王……霍岚心下一沉,只听云妙晴继续道:“从长远来看,能安定天下,令万民臣服的必是一位仁政爱民的好皇帝,可短期来说却不一定如此。齐太祖讨伐十八路诸侯,结束了姜末以来百余年诸侯割据局面,可他和齐高宗在位期间法令严苛,赋税沉重,屡征徭役,百姓苦不堪言,直到宣武帝起兵推翻齐朝统治之后,天下才重归太平。”
云妙晴所说的这段历史霍岚也读过,齐朝是一个十分短命的王朝,齐太祖和齐高宗在位总共不过三十一载,如果将这段史事换到当下,十数年战乱过后,残虐成性的庄王终得帝位,百姓经历几十年黑暗统治才终于等到一位明主,用另外一场持续好几年甚至十数年的兵灾换得安度余生。
前面十数年,中间几十年,后面再十几年,前前后后加在一起少说得要四五十年光景。可人一生能有几个四五十年?多少人根本等不到那一天,一辈子都要活在朝不保夕妻离子散的痛苦中?
霍岚迷茫地看向前方,上辈子昏迷前那位神秘人的话重新在她耳畔响起。从前她不止一次地想过,那人的意思是不是要她用结束这一切来换取云妙晴一生平安,但后来云妙晴一直好好的,而那个神秘人也再没有出现,她便放下了这个念头,只想与云妙晴隐居世外,诸事不问。
在目睹了昨日种种之后,她无法再对这人间炼狱无动于衷。王翠翠跟瞿孟的悲惨经历让她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世上的自己跟云妙晴,而此时此刻又有多少人正在经历这种与爱人亲友阴阳相隔之痛?
还有茅西村那位大娘和她的孙子,她重生了,救了云妙晴,却害这两人丢了性命。这是她的罪,有人为云妙晴的活付出了代价,而她却没有如约为这些人带来一个更好的时代!
霍岚闭上眼睛,巨大的悲伤和痛苦从她的心灵蔓延至肉体,每一次呼吸都好似在灼烧她的五脏六腑,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妙晴……如果我说,我是说如果,我要离开你一段时间,你会恨我么?”
云妙晴讶异:“为什么这么说?”
“看了王翠翠跟瞿孟,还有其他人,我做不到什么都不做就这样一直等下去。虽然去年归宗大礼尚未举行,但陛下……现在该叫他先帝了,他曾经亲口承认过我的身份,大家也都知道。
现在天下大乱,我想这个身份多少还可以用上一用,我会先把你送到你母亲那边,让闻大哥他们照顾你,然后我再想办法征一些士兵,不说推翻谁的统治,起码给大家争出一块没有贼寇、不用担心夜里忽然被乱兵杀害的平安乐土。”
霍岚说这些话时不敢去看云妙晴的眼睛,成亲那日她许诺要跟云妙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这才过去多久,她就要跟云妙晴提分别……
她愧对云妙晴,可是一想到还有那么多人在承受跟她一样的痛苦,而从那神秘人的话中看,她明明有可能为这些人带来改变,她就没法再心安理得的跟云妙晴缩在这世外一角,只顾自己甜蜜,不管他人死活。
一声叹息在耳边响起,霍岚空余那侧的指甲掐紧自己手心肉,她太害怕云妙晴说对她失望之类的话了,可这是她应得的不是吗?
“我啊,等你跟我提这件事都等好久了。”身边人的话语听不出半点指责,反倒有一丝丝轻松。
霍岚惊异地转过头,只见云妙晴伸手拉过她另一边胳膊,抚平她的拳头,轻轻揉捏着她掌心里方才被掐出来的红印。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在京城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你想不想当皇帝,当时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霍岚不清楚云妙晴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她顺着云妙晴的话想了想,记起那时自己好像说的是不知道,只想保护云妙晴之类的话。
“一个好的帝王,眼里不应该只有一个人,只有情情小爱,她要看得见她的子民,看得见天下疾苦,看得见这广袤的河山。”云妙晴牵着霍岚的手,沐浴初升的朝阳徐徐道。
“先帝这一辈子,虽然对平章太子、对朝中重臣做下过许多寒心事,但他在位期间屡次减免赋税,不兴兵事,与民生息,持简勤政,查办贪赃枉法之徒,他心中是有百姓的。我想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属意了庄王多年,一朝发现庄王本性,哪怕年事已高无力再与他儿子斗下去,也甘冒风险要试上一试。”
没有皇帝的默许,庆京府尹不可能草草了结杜文曜一案,恐怕那时候钟羽就知道了事实真相,看清了庄王的本来面目。可那时庄王羽翼已成,已非他一道诏令就能撼动,是以才同杜守铭谋定了后续诸多事宜。
“你从前不懂这些,所以我也未向你提起此事,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朝阳的暖光驱散了夜的凄寒,霍岚怔怔地看着云妙晴,一瞬间,往日那些被她忽略掉的细节依次浮现眼前。
银杏曾说云妙晴十六岁时女扮男装参加科考,真的只是因为一时淘气和不服兄长么?自己初到京城,云妙晴向她解释京中女子出行的诸多不便,真的只是在陈述一桩风俗么?还有那晚从京城出逃,云妙晴于箱子里提起父亲时那一丝怅然是从何而来,那连闺房之中都摆的满满的书籍又是为何而读?
她一直是心怀抱负的……
霍岚的心此时如有一口铜钟,被粗壮的圆木重重撞了一下,震颤中带着令人目眩神晕的长鸣。
云妙晴参加科考,不是为了跟兄长置气,是真的想要入朝为官;她当日讲述那番世人对女子与男子之间不同态度的话,亦是盘踞于她心中许久,一心想要改革的内容。
还有她的父亲,她说父亲当初做官是为了赌一口气,不过后来……
结合云妙晴对父亲的敬仰之情,那段未尽之言当是后来云相心中有了黎民苍生,有了天下兴亡,那丝怅然来自于父亲还有许多宏图构想未来得及实施就早早去了,对他自己和家人而言是遗憾,对万千百姓来说亦是损失。
怪道当年陛下看了云妙晴的试卷,会说云相教得好女儿。云妙晴不只在叛逆不羁上继承了父亲的侠气,在抱负理想上也与父亲一脉相承。就连当初被禁足于府上,现在想来惩罚措施那么多,云相却独独选了这一个,当是深知女儿脾性,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还是替她拒了所有婚事,让她免于被困深宅内院,给她一线施展拳脚的希望。
一想到自己曾有过将云妙晴隔绝起来,只能与她朝夕相处的念头霍岚就一阵后怕,还好……还好自己没舍得这样做,如若不然,自己亏欠云妙晴的怕是永生永世都难以还清。
即便是这样,霍岚心中还是又苦又涩。
“要是、要是我没有悟出这些,你要怎么办……你……”
霍岚说不下去了,云妙晴发过誓要跟她患难与共、死生相守,这么久以来除了那些玩闹话,从没表现出任何怨言,如果她一辈子都不懂,云妙晴岂不是打算将自己那些理想都封存起来,一辈子陪她过这样的傻日子?
太委屈了,妙晴她怎么可以委屈自己到如此地步……她那么聪明一个人,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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