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帛州刺史仗着朝廷无力监管,竟连这种难民财也敢发,我一定要好好教教他什么叫做礼义廉耻!”云妙晴也气不过,她牵着霍岚走过半座城,来到溧汶河边。
溧汶这座城最早便是因为溧汶河得名,溧汶河从城中流过,将溧汶城分为南北半城,河边从前就有许多青楼花坊,现在又增添了一大片,即使是白天,这里也熙熙攘攘,到处都是醉生梦死的人。
可恨的不只有当官的,还有这些一脸麻木之辈。
霍岚这下连骂也骂不出来,有些难受地勾了勾云妙晴的手指:“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要不先花点钱找个地方住?”
“不用,咱们先去青光书院。”云妙晴带着霍岚走过一座高高的石拱桥,来到城南。
离开河边那些妓馆之后,再往南走,眼前景象与霍岚先前所见又有不同。这里一条街半边都是客栈,另一边则有许多茶坊书肆,往来行人都做书生打扮,仔细看甚至还有女子混迹其中。
霍岚路过一家茶楼,好奇地朝里张望,几名书生坐在一处,正为一个辩题争得面红耳赤,另外一边忽然响起一阵叫好声,那是有人接了个绝妙的好对子,赢得围观人群的一致赞赏。
云妙晴在一处小摊前停下,买了一张拜帖,问人借了笔,端端正正写下自己的名字,又领着霍岚七弯八拐走了许久,青光书院的匾额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书院依山而建,虽然不是那种绵延千里的大山,可整座山全是青光书院的地盘,远比霍岚想象的要大得多!
沿青石台阶拾级而上,道路两旁的小路延伸出去又有许多房屋,内里时不时传来诵读声。再往上去,山顶有一处足可容纳上千人的空旷场地,正前方设有一处高台,云妙晴指着那处高台为霍岚介绍道:“每月逢五,书院便会安排大儒在此公开讲学,那些没能考入书院的求学者也可来听。昨日十五,应当刚讲过,下次二十五的时候再带你来看,那场面可壮观呢。”
霍岚方才一路走来,被这浓浓的求学氛围震撼到说不出话,这里不仅和城北的颓唐不同,和她走过的所有地方都不一样。这样大的讲学场地仅是看着就让她心头激荡,不知开讲时又该是何等景象。
按说她都在京城住了大半年,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可眼前所见种种仍教她眼花缭乱。霍岚呆头呆脑跟在云妙晴身后,恍惚间看见云妙晴将拜帖递给了一个小童,片刻后那小童又一次来到她们跟前,张嘴说了句什么,然后她们便又开始向里走。
这里似乎是一处内宅,比先前走过的地方更加清幽,习习凉风吹拂着道路两侧的竹林,若有似无的花香随风萦绕鼻尖。半柱香之后,两人跨过一道拱门,一座小屋出现在她二人面前。
屋子门窗大开,内里一应陈设从外面均可看得清清楚楚,总共不过几个书柜,一方矮桌。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跪坐在桌后,正在烹煮一壶好茶。
云妙晴率先迈入房中,双手交叠对老者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口中唤道:“老师。”
老师……
老师?!
云妙晴叫这人老师?!!!
从岷州到帛州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霍岚猜测过无数次云妙晴跟徐炳昌之间的关系,最大胆的想法也不过徐炳昌是云妙晴的外祖父,她甚至纠结了好久如果见了面,徐炳昌为云妙晴母亲的事对云妙晴冷眼相待,她该不该替云妙晴出头反击。
结果这二人居然是师生?他们早就认识而且还相处不错?!
要不是有外人在场,霍岚就要去狠狠咬一下云妙晴的耳朵,问云妙晴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没有告诉她。可惜场合不便,她只得将这笔账先记在心里。
“妙晴啊,好久不见。”徐炳昌微笑着招呼云妙晴在他对面坐下,又抬眼向霍岚看来,“这位想必就是传言中那位平章太子的遗孤了吧。”
霍岚本待在云妙晴之后对徐炳昌介绍自己,没想到徐炳昌竟径直问起了她,还连她是谁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也是,她跟云妙晴的通缉告示都贴出来好久了,徐家此次虽未受牵连,但因着有徐慕贞这层关系,总归有点尴尬,不至于对她跟云妙晴在京城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
霍岚称了声“是”,学着云妙晴的模样对徐炳昌行过礼,等徐炳昌点头受过才挨着云妙晴坐下。
“转眼你我一别都有十年了,你跟这位霍岚小友在京城做得好大事,我可听了不少你们的传闻呐。”
“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教老师看笑话了。”云妙晴笑着拿起桌上竹夹,接替徐炳昌将那壶茶烹煮完毕。
“能把朝局搅得天翻地覆,哪里是小把戏。你父亲要是知道你现在的本事,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徐炳昌端起云妙晴给他倒的茶,吹了吹面上的浮沫,嘬上一小口,“唔”了一声放下茶盏,对云妙晴畅快道:“这茶还是你煮的有味道,旁人烹出来都不是这味儿。”
霍岚在一旁听着越发迷糊了。瞧这意思,徐炳昌对云妙晴的父亲好像没什么不满,提起云知邈也是一副颇为熟稔的语气,可云妙晴父亲不是拐走了徐家大小姐吗?他害得徐家失信于人毁了婚约,按理说徐家人就算能接受云妙晴这个外孙女,也应该讨厌他这个父亲不是么?
大约是她迷茫得有点过于明显,徐炳昌哈哈一笑:“怎么,妙晴跟慕贞没告诉过你当年的事?”
“我听说过一点儿,可是……”霍岚迟疑道,“可是怎么好像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她父亲可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徐炳昌道,“慕贞那时候也是咱们溧汶城里有名的美人,她要毁约嫁给知邈,别说是她父亲跟许婚的那户人家,就是咱们书院里都有好多人不服气。知邈呢便设下擂台跟人比试才学,从策论到玄谈,从诗词到对联,还包括琴棋书画许多杂项,足足比了三天三夜,全书院的学生没有一个赢得过他。”
霍岚从未见过云父,却在徐炳昌这番描述中看见了一个才华横溢、意气风发的年轻男子,这样的人,即便老了也一定很有趣,可惜自己没有早生几年,无缘得见云父的风采。
她将目光投到云妙晴身上,心想不知云妙晴跟她父亲比起来谁更厉害一点。恰逢云妙晴向她看来,两人相视一笑,丝丝缕缕的甜意随着这短短一次视线相交爬上霍岚心间。
于是霍岚又想,这有什么可探究的呢,反正在她这儿云妙晴永远是最好的那个。
“哎,往事不多说了,回头你要是有兴趣让妙晴再告诉你。”徐炳昌一摆手,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望向云妙晴道,“你从我这儿离开这么些年,可有继续用心读书?今日难得一叙,我可要考你一考。”
云妙晴泰然微笑:“老师尽管出题吧。”
两人你来我往连辩数十题,起初霍岚还能听懂个大概,到后来连题都听不出来了,整个人晕晕乎乎。她还道她这些年也读了不少书,可听这二人交锋竟让她有种回到了几年前刚随云妙晴开始学习的时候,只要云妙晴不掰开来与她讲,就满头都是雾水。
到后来霍岚索性放弃,放空自己发起呆来,到最后也没明白到底谁赢了,但从徐炳昌一连数声的“好”来看,当是对云妙晴的表现十分满意。
“哎你瞧我,光顾着跟你聊的热闹,倒是冷落了霍岚小友。”徐炳昌一扶额,对外唤道,“鹤蕴,你带这位客人出去转转。”
霍岚刚想说不用,余光瞥见云妙晴对她点了点头,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起身再行一礼,跟着先前见过的那名小童退出屋门。
那名唤作鹤蕴的小童带霍岚走出去没多远,另一名穿着跟他差不多的小童走了过来,看模样应该有事找他。霍岚见状对鹤蕴道:“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吧,我自己在这儿待着也行。”
鹤蕴对霍岚再三道了歉,跟那名小童走了。云妙晴不在,霍岚没什么闲逛的心思,干脆找了一处回廊坐下,从她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小屋里的两人。
屋内云妙晴站了起来,去柜子那边拿了什么东西,然后又回到矮桌前。霍岚看不清桌上,但看两人的动作应该是在下棋。这样干等按说挺无聊的,可霍岚不觉得,只要是看着云妙晴,哪怕一整天她都不会觉得无聊。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阵喧闹由远及近,霍岚一开始没怎么在意,直到听见其中有人好像提起了云妙晴她才竖起耳朵。
“你说真的?妙晴表妹真的回来了?”
“文康少爷,我骗你做什么,千真万确!”
“瞧瞧,一说妙晴回来了,文康恨不得长对翅膀出来呢。”
“嗨呀,咱们文康喜欢了人家云小姐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盼着人家回来了,能不激动么?”
“可我听说人云小姐已经有了心上人!文康,我看你这回是要空欢喜一场了!”
“那可不一定,十年前咱们文康少爷都还没开始长个儿呢,现在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说不定等下云小姐就对咱们文康少爷一见倾心了呢?”
几句话之间这些人已经走到霍岚跟前,霍岚面无表情地朝他们看去,见到人群簇拥着一个穿着蓝色锦衣的男子,想必就是他们口中的“文康少爷”。
这人既叫云妙晴表妹,那就是姓徐了。
“呸呸呸!你们几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玩意儿,现在在我面前瞎说就算了,一会儿到了妙晴表妹面前要是也敢胡说,我一个一个拔了你们的舌头!”徐文康笑着骂了几句,从霍岚身前走过去好远,忽然驻了脚步,回过身瞧了廊下坐着的人一眼,退到她面前来。
“你是什么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依霍岚以前的脾气,断然不会理徐文康这些人,她现在依旧不太想理,但眼前这人姓徐,她跟云妙晴还有求于人家徐炳昌,自不好与徐家其他人闹得太僵。
反正这人问她时也不见多有礼貌,霍岚便没起身,垂下眼眸淡淡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
“是那个‘霍岚’?可他不是个男的么?”
“什么男的呀,是女的!”
“不会吧,不是说云家小姐的心上人就是那个霍岚么,怎么会是女的呢?”
旁人对京中之事只听了些只言片语的传闻,但徐文康作为徐家嫡亲少爷,加之又心心念念云妙晴好多年,对云妙晴的事打探得比他身边这些同伴可清楚太多了。
平章太子的遗孤就是个女的,徐文康不清楚妙晴表妹是不是真喜欢了一个女子,但她为了这人一把火烧了云家府邸总不会是假。
想到这里,徐文康磨了磨拳头,对霍岚耀武扬威地一抬下巴:“听说你在春猎上拔了头筹,武艺了得,咱们来比试一场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从前有云父为书院上任女神徐慕贞文斗一众学子,今有霍岚要为书院的继任女神云妙晴武斗情敌了 <( ̄︶ ̄)
我高估了自己的速度,写到快十点还没有写完这一段,只能明天继续了。
按理说徐炳昌提云知邈应该称呼字的,但是这样一来要加字的人太多了,我怕大家记不住就没有字这个设定,反正都是架空嘛~
第六十二章
面前人将指节捏得咔咔作响, 满脸挑衅之色。霍岚略微偏了下身子,越过这人朝更远处的小屋看去,屋内云妙晴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 还在专注地与徐炳昌下棋。
“文康, 你还要不要脸了, 跟一个姑娘家比武, 不是欺负人家么?”周围有人笑着骂徐文康道。
那人一说其他人也来了劲, 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徐文康。
“就是呀,将来万一传了出去, 人家还说咱们书院的人文斗不过人家姑娘,偏要用武力占人便宜呢!”
“文康少爷, 你这事儿做得可就不提面了……”
听同窗们这么一说,徐文康自己也觉得鲁莽了些, 恰逢他又顺着霍岚的目光瞧见了自己念想多年之人, 刚才那点争强好胜的心思立刻就淡了, 一心只想赶紧过去那边。
虽然他已心生退意, 但场面话还是要说圆:“算了, 好男不跟女斗, 刚才是我一时冲动, 你就当我没提过这事儿。”
说完他半刻也等不及, 转身推了推在他后面看热闹的人:“走走走, 你们不走就让开,别挡路。”
“什么‘好男不跟女斗’, 我看是心急了吧!”
“看不出咱们文康少爷还是个痴情种啊!”
“那可不是, 你道文康少爷这些年一直没成亲是在等什么?”
周围一阵嘻嘻哈哈,人群正要跟徐文康一道离去,霍岚缓缓站了起来, 对着徐文康的背影道了声“好啊”。
她这一句声音不算大,却沉稳有力,在场众人均是一愣,徐文康更是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霍岚一步一步走近徐文康身前,摩拳擦掌,做着与徐文康刚才一模一样的动作,一扬下巴,眼神挑衅:“你不是说要比武吗,比就是了。”
刚还调侃徐文康跟人姑娘比武是占人便宜的一群人登时开始起哄。
“跟她比呀文康,人家都骑到你头上了,不比不是男人!”
“去去去!”徐文康轻踹了损友一脚,回头对霍岚确认道,“你真要跟我比?”
霍岚点了下头:“光比武没意思,咱们不如来赌点什么。”
徐文康大方道:“赌什么?你说。”
“要是我赢了,你跟你的这些同窗都闭嘴,不能再把妙晴跟你放在一起议论。”
徐文康还没说话,周围那些人又开始了。许是为了避免惹到徐家少爷不高兴,他们这次没有说得很大声,不过霍岚仍能听到诸如“别真是情敌吧”、“打起来打起来”之类的话,显然今后言谈会不会受限制对他们而言不重要,眼前这场对决足够精彩足够刺激才是最关键的。
如此形势下,徐文康自然没有再退缩之理,他略一挑眉,问霍岚:“那要是你输了呢?”
“不可能。”霍岚扔下这句话,走到前方空地摆好架势。
徐文康也认为自己不可能输,笑话,他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女的!两人对这赌约都无异议,围观人群散到霍岚先前休息的回廊下,或站或坐等着看好戏。
徐文康站定后,霍岚率先出手。几轮攻守下来,徐文康觉出眼前这人是位劲敌,收起之前因为对方是女的就小看人家的心思,一拳一脚都变得谨慎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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