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铭以一种完全放松而毫不在乎的态度唱着:
Come to decide that the things that I tried
Were in my life just to get high on
When I sit alone
Come get a little known
But I need more than myself this time
Step from the road
To the sea to the sky
And I do believe that we rely on
When I lay it on
Come get to play it on
All my life to sacrifice
他在舞台上来回走动着,没有握话筒的另一只手跟着节拍随性地晃动着。那手势像是Rapper在表演一段Verse。他的声线十分干净,每句歌词的音调也十分接近原唱。当前两段歌词结束后,曲子进入较长的主题部分。
“Hey oh, listen what I say oh……”
伴随着雷铭的歌声,杨子夏也上前一步,对着话筒唱出较弱的合声。雷铭走到杨子夏身边,把话筒放在两人中间,杨子夏不再是合声,而成为合唱的一部分。
“I got your hey oh, now listen what I say oh oh……”
雷铭走回舞台中央。他身上一开始的些微拘束已荡然无存,将自己完全交给了音乐。他用双手握住话筒,闭上眼睛,继续唱道:
The more I see the less I know
The more I like to let it go
Hey oh
Woah
……
People need the cover of
Another perfect wonder where it's so
White as snow
Finally divided
By a word so undecided
And there's nowhere to go
……
Ho
鼓点陡然加重,雷铭跟着节奏双脚起跳。这是他在排练时没有找到的感觉。他不假思索地唱着,此前所有的愤怒、快乐,迷惘和冷漠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一种纯粹的空白。这时,他才忽然明白,原来他不是为别的什么,而是为了唱而唱。他逐渐放松下来,内心愈来愈平静。不需要言语,也不需要眼神,他们此时是一个整体,包裹在音符之中。他只需要本能地跟随旋律去歌唱便足矣。
梁放和杨子夏也跟随着旋律,在原地蹦跳起来。在一遍遍的吟唱中,台下的观众记住了主旋律,跟他们一起唱。雷铭将话筒指向他们,观众也被这自由的音乐感染了,跟着他一起唱着Hey Oh……
最后的一段高/潮副歌中,电吉他和鼓声变得更嘈杂,伴随着雷铭愈发高昂的歌唱。直到速度缓缓减弱,吉他在一个高高的颤音上结束了整首曲子,仿佛涟漪的余波。
观众爆发出尖叫和掌声,一些学生不禁从椅子上站起来为他们鼓掌。雷铭摘下渔夫帽,朝观众席扔去,引发一小片区域的哄抢。
乐队的四个成员走到舞台中央,搂住彼此的脖子。雷铭右侧是杨子夏,他急促地呼吸着,脖颈后满是汗水。雷铭看了他一眼,被他灿烂的笑容感染了,也不禁微笑起来。
他们向舞台下的观众鞠了一躬,帷幕缓缓合拢,掌声一直在持续。
第24章
“干杯!”
啤酒瓶碰撞在一起,溅出白色的泡沫。
晚上,在护城河边的大河内烧烤摊上,蜉蝣乐队的四个人正在进行庆功宴。
杨子夏已经干了三杯啤酒,脸膛红彤彤的,眼神也有些迷离。他正要喝下第四杯啤酒,但被雷铭按住了。
“别拦我,我要把这杯喝掉。”杨子夏虚虚挥了下手,但他胳膊早就软了,挣不脱。
“你舌头都大了,还说自己没醉?”
“子夏,差不多得了,要不我们等会还得把你送回家去。”梁放在一旁帮腔。
“靠……”一阵眩晕感扑面而来,杨子夏把脑袋埋进手肘里。
雷铭把手放在杨子夏头发上。“想吐?”
“不,有点累。”杨子夏闷声道。
“演出后就这样,太兴奋了,一时缓不过来,过会儿就好了。”斐扬吃了串烤肉,把扦子扔到废篓里。
“不过说真的,没想到今天演出效果那么好,”梁放笑得眯起双眼,“我现在整个人都是飘的,还想再演一场。”
“你要是连演十场就不会这么想了。”斐扬说。
“那是,斐姐毕竟比我们有经验。”梁放拍她马屁。
雷铭凑在杨子夏耳边说:“你没事吧?要不舒服就说。”
杨子夏摇了摇埋在手肘里的脑袋。雷铭又说:“我要不陪你出去走一圈透透气?”
杨子夏抬起头,眼圈有点发红。“好。”他说。
他们起身,穿上卫衣外套。“我们去河边走一圈,等会就回来。”雷铭说。
梁放冲他们挥手。“好,注意安全。”
河边的晚风惬意舒适。他们沿河边步道散步,走过一个又一个街灯,影子间隔着一段距离。
杨子夏一路都蔫头搭脑的,平常十句里九句话都是他在说,可今天却一反常态地沉默不语。雷铭以为他是不舒服,就没有再多开口。
河对岸是一片草地,不远处是低矮的平房,坐落在写字楼脚底。夜幕中没有星星,只有城市灯光照亮的空荡荡的夜幕。
“今天玩得很高兴。”雷铭说。
“……我也是。”杨子夏的回复慢了一拍。
“跟你们在一块很有意思。”
“可惜我们就演这一场。”杨子夏一脚将一个易拉罐踢飞。
“你还会继续的吧?”
“继续什么?”杨子夏没跟上雷铭的思路。
“继续这些,排练,演出。”
“应该……”杨子夏说,“就算没有乐队,我也会继续练琴的。”
雷铭忽然停下脚步,杨子夏也跟着他停了下来。“怎么了?”
雷铭迟疑道:“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出来。”
“最后一次?什么意思?”
“我妈本来不想让我来参加这个表演。”
杨子夏看着他。“之前没有听你说过。”
“我没打算告诉你们。”
“你妈骂你了?”
“我跟她吵了一架。”
“她说什么?”
“没什么,”雷铭避开他的目光,“我爸妈不喜欢我唱歌,他们觉得那是不务正业。”
一句“放屁”堵在杨子夏嘴边,没有说出口。“那对他们来说什么是正业?学习?”
“嗯。其实这个学期结束后,我就要退出篮球队了。”
“篮球也不让你打?这什么家长啊。”杨子夏义愤填膺。
“没有,所有高三队员都需要退出篮球队,我只是比他们提前半年而已,下学期也没什么比赛。”
“又是你爸妈让你这么做的?”
雷铭没说话,杨子夏把这当成了默认,心里堵得慌。“你父母也太……那个了。我要是你,早就离家出走了。”
他们在一条长椅旁坐了下来。杨子夏胸口闷闷的,脸颊滚烫,嗓子发干。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他想到了什么就直接说出来。
“你去看学校的心理咨询师,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些原因?你家长……学习……什么的?”
喝醉之后的杨子夏,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雷铭,像是一下子变聪明了很多。
雷铭没想到杨子夏会忽然问这些,而且一部分又问对了。他不想说谎骗杨子夏,但又不知道说多少才算合适。
“你怎么不说话了?”杨子夏说。
雷铭注视着河面。一片红枫叶漂流而过,消失在了黑暗里。
“问题有很多,你说的算是其中一些吧。”
杨子夏把手臂搭在长椅靠背上,翘起二郎腿。“那剩下的是什么?”
沉默中,黑暗的冰在融化。一座浮在海面上的冰山,只有凸出的一角,但海面之下目所不及的地方是比那更庞大的躯壳。人类的自我就像这座冰山,他人所能看见的只有外在的行为,但更深层的自我被海水包裹,安全而怯懦地隐藏在海面之下。
“我喜欢男生。”雷铭说。
他声音平静,但说完这句话后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如果他再开口说话,声音很可能是颤抖的。他没有看杨子夏,对方的呼吸声似乎停了半拍。雷铭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等待法官说出判刑的囚犯,但随着时间推移,不断扩大的沉默让他愈发难以忍受。他知道了结局,准备起身离开。
杨子夏拽住他的手腕,力道很大,雷铭差点没站稳。他转头望去,迎面而来的是杨子夏放大了的脸,随后感到唇上一凉。
吻持续了几秒钟时间。在这几秒钟内雷铭停止了呼吸。他睁大眼睛。黑暗中,他看不清杨子夏的面容,但对方闭着眼睛,呼吸间有轻轻的酒气。
他们结束了这个蜻蜓点水的吻。杨子夏睁开眼睛,和雷铭四目相对,咧嘴一笑。“喜欢男生就喜欢男生呗,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觉得我像是会在乎那种事情的人吗?”
雷铭舔了舔嘴唇,尝到啤酒的苦涩。原本雀跃的心又落回原地。
“原来是这样。”他低声道。
“好多牛/逼的音乐人都是LGBT群体的一员。你说要是没有大卫·鲍伊,没有弗雷迪·默丘里,我们得错失多少好音乐,世界上会少多少经典的传世名曲?”杨子夏勾住雷铭的脖子,在他耳边絮叨,“在艺术面前,爱是一切美好和痛苦的素材来源……别在乎别人怎么想的,行吗?你就是你,不是别人,你喜欢男生女生都无所谓,你都是我见过的最牛/逼的人。我就在这儿,不会走的,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就回头看看……”
雷铭没说话,听着杨子夏一人自言自语。杨子夏明显表露出喝多了的迹象,说话磕磕绊绊的。他讲石墙运动,骄傲游行,从蒂姆·库克讲到奥斯卡·王尔德,逐渐前言不搭后语,间或蹦出来的几个人名也像是外星语言。他说着说着,身子一软,直接倒在雷铭身上。雷铭及时搂住他,才没让他滚下长椅。
杨子夏嘿嘿一笑,抱着雷铭的腰,把脑袋枕在他大腿上。雷铭低下头看他。
杨子夏仰望着雷铭,忽然说:“你眼里有星星。”
“没有。”雷铭说。
“好多好多,我看见了。真亮。”
杨子夏伸出手去抓,雷铭握住了他的手腕。杨子夏胳膊软软的,没有力气。他的眼皮一点点垂下,又眨了眨,努力和困倦对抗,但最终敌不过,慢慢地阖上了。
“子夏?”雷铭低声问。
杨子夏没有回答,呼吸均匀绵长。
雷铭慢慢放下他的手腕,但没有松开。杨子夏的手很温暖,雷铭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指扣进他的指间。睡着了的杨子夏皱皱鼻子,嘴巴因呼吸不顺而微微张开。雷铭拂过他前额的刘海,帮他擦去额上的细汗。
啤酒的苦味残留在雷铭的口腔中,吻的触感却刻在了他的记忆深处。
第25章
文艺汇演之后,蜉蝣乐队的几个人都在学校里出了名。
杨子夏走在校园里时,经常被人认出来,也会听到别人在自己背后窃窃私语。
“看到了吗那人就是那个玩乐队的!”
“欸是哪个?吉他手吗?”
“不是啦,吉他手是个戴眼镜的,他是贝斯手啦。”
杨子夏假装没听见这些话,要么就干脆戴耳机把自己和外界隔绝开来。
乐队的微信群里,最后一条聊天记录停留在演出那晚,是他们在烧烤摊上的合影。杨子夏喝得双颊通红,对镜头傻笑。
他有过类似的经历。在学校成立的乐队,很少能在毕业后继续存活下去。而蜉蝣原本也只是因为一场翻唱演出而聚集在一起,结束后逐渐淡了往来也很正常。
只有雷铭,已经有快一周的时间没有和他发过消息了。
杨子夏会习惯性地点开微信,找到那个虎鲸头像的“搞笑艺人”,一条条地翻看他们过去的聊天记录,不时被其中的消息逗得暗暗发笑。
但每当他在聊天框里输入几个字后,又会全部删掉,留下空白。无论是“最近还好”或是“给你看个搞笑的东西哈哈哈”这种话,都让他觉得自己有点傻。雷铭现在在干什么呢?应该不是在学习,就是在练球吧?他本来事情就很多,愿意和他们一起演出,已经是帮了一个大忙了。
杨子夏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如果不联系雷铭的话,他会不会觉得我是因为他出柜的事在躲着他?
唉,可是发消息的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雷铭忽然来了条消息。他这么晚还没睡?杨子夏想着,打开了微信。
<搞笑艺人
搞笑艺人:秋季赛的门票,我拿到了,两张。
搞笑艺人:明天去学校给你?
羊羊羊:好,3q。
羊羊羊:雷铭。
搞笑艺人:怎么了?
羊羊羊:你最近忙吗?
搞笑艺人:跟以前一样,你有事?
羊羊羊:没有没有,我就问问。
羊羊羊:这周末去看电影吗?
搞笑艺人:不了,周末篮球队要集训。
羊羊羊:嗷,好的。
搞笑艺人:秋季赛记得来看。
羊羊羊:好,比赛加油(๑•̀ㅂ•́)و✧
杨子夏把手机放在枕边。没有了排练,就失去了一个和雷铭见面的机会,从今以后,他们的联系也会越来越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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