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等到考上大学,离开家,离开这座城市之后,才有机会开始真正的生活,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雷铭打开手机,给杨子夏发了一条消息。
<子夏
1957:可以见你一面吗?
等了两天,雷铭都没有收到杨子夏的回复。打开他的朋友圈,仍然停留在文艺汇演结束的那一天。
[图片]
蜉蝣乐队首秀,史上最强红辣椒翻唱!
主唱:雷铭
吉他:梁放
贝斯:杨子夏
鼓:斐扬
即使是给杨子夏打电话,发短信,都没有回复。发出的讯息像是石沉大海,砸下去连片水花都没有。
<子夏
1957: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最后一天的返校日,是期末考试结束后的一周,所有学生要去学校取考试的试卷,外加排名单。
雷铭提前两天就听说这次自己的考试成绩“不太好”,但具体怎么个不好法,直到他看见排名时才知道。
他从年级前五十滑到了一百开外,这意味着在下学期调整班级的时候,他会被调到4班。
“雷铭,你还好吧?”他同桌问道。
雷铭回过神,把排名单拢进试卷中,叠放整齐。“没事。”
所有人都会收到这么一份名单,这意味着每个人都能看到其他人的排名。
他把试卷收进背包,第一个走出教室门。他没有离开教学楼,而是往楼上走去。
二楼的过道闹哄哄的。雷铭绕过一群正在打闹的同学,走到7班门口,对坐在门边的人说:“我找杨子夏。”
那人回头望了望。“杨子夏!杨子夏……他好像不在。”
雷铭往教室里望了一圈,里头的大部分同学都穿着自己的衣服,他没有在里面找到杨子夏。
坐在门口的那名学生说:“你找杨子夏啊?他不是转学了吗?好像期末考试之后就没看到过他了。”
“他转学了?”
“啊,你不知道?他到另一个城市去念书了。”
雷铭心里一沉。“哪里?”
“我也不知道——”
“雷铭!”
孙小虎看见教室门口的雷铭,冲他跑了过来。
“你找小夏是吧?他今天不来学校,他说让我把这个给你。”孙小虎把一个拳头大的纸盒子塞到雷铭手里。
雷铭看都没看那盒子一眼。“他要转学?什么时候?”
“啊?他没跟你说吗?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孙小虎抓了抓头发,一脸为难,“他妈妈换了份工作,要把他带到桐里去念书。桐里一中你知道吧?升学率特高那个,小夏要转学到那儿去。”
雷铭没说话。孙小虎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怎、怎么了吗?我脸上有东西?”
“他没跟我说这些。”
“我以为……”你跟他关系挺好的呢。看到雷铭的眼神,孙小虎把后半句话咽进了肚子里。他把盒子塞进雷铭手里,说:“这是他送你的礼物,你有什么事就直接找他吧,我得,呃,先回去了。”
雷铭盯着手里的纸盒发呆。
礼物没有绚丽的包装纸,只有一层咖啡色的瓦楞纸外壳,用宽胶带缠了一圈。微微摇晃,能听见里面一个小而轻的物件发出的孤零零的响。
雷铭用钥匙链的尖角把胶带裁断,将顶盖打开。
里头的东西滑到他的手掌上。
杨子夏的纽曼MP3,银灰色的外壳已经掉了漆,缠绕着一圈白色耳机,只有两根指头粗细。
雷铭往纸盒里摸了一圈,除此之外,只有一张薄薄的方形卡纸,上面是杨子夏歪歪斜斜的笔迹:
约定好了,这是你第二次比赛胜利的奖励。
雷铭把耳机戴上,MP3里只有一首歌。
他按下了播放键,钢琴曲伴随着男声的低吟从耳机中流出,微不可闻。
Yes - Yesterday and Today
Why is there you when there are few people around making me feel good?
Why is there me when air is free, some I can see better than I should?
There's only us simply because thinking of us makes us both happy.
I think of you every way, yesterday and today.
I think of things that we do, all the way, everyday.
Stand in the sea, sing songs for me, sing happily, making me feel good.
Watching your eyes, feeling your sighs, saying goodbyes better than I could.
There's only us simply because thinking of us makes us both happy.
I think of you every way, yesterday and today.
I think of nothing but you, things we do, things we do.
孙小虎惊讶地看见雷铭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气喘吁吁的。
“怎么了?这么着急?”孙小虎问。
“杨子夏家住哪里?”雷铭喘着气问。
孙小虎把地址告诉了他,雷铭二话没说就跑了出去。孙小虎在他后面喊着:“哎!你现在过去也没用呀!”
但雷铭没有听见。他的耳边只有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跑过空旷的教学楼广场,跑出校门。731路公交恰好到站,他在车门关闭前跳了上去,喘着粗气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耳机线因急促的跑动而滑落,他重新戴好。纽曼MP3无限循环地播放着那首安静的歌曲,歌声让他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
I think of you every way, yesterday and today.
I think of nothing but you, things we do, things we do.
雷铭将额头抵靠在车窗上。从耳机里传出的音乐像一个首尾咬合的圆,一个无法逃脱的咒语。每一句歌词,都是杨子夏没有说出的话语。
伤口又疼了起来。那里的疼痛似乎一直传到了他的胸口。
为什么有些话不能当面说,为什么没有告诉他自己会离开,为什么即使走了也要留下一点东西给他,为什么所有这一切不能像没有发生过。
痛苦是真实的,记忆也是,二者都无法虚构。
第34章
“这个房子啊,南北通透,采光很好。虽然是老小区房,但业主装修保养得都不错,家电什么也都齐全。您要是想添置什么,我再去跟房东说……”
杨子夏家的大门敞着,西装革履的地产中介正在带人看房。房间里只有基本的家具,瓷砖地面残留着访客留下的灰脚印。
雷铭站在门口,一手抓着书包的肩带,环顾着杨子夏的家。这里充斥着人去楼空的意味,找不出一点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中介看到站在门口的雷铭愣了一下。“您也是来……看房的?”说到最后他有点怀疑,这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显然不像是看房的人。他看了一眼客户,客户显然也不认识这个学生。
雷铭吞吞吐吐地说:“呃……请问,这家原来住的人是搬走了吗?”
“嗯,上周才搬走。你认识业主?”中介狐疑地说。
雷铭点点头。“你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吗?”
“他们去桐里了,所以打算把留在这边的房子出租掉,”中介看客户往厨房走去,连忙跟了上去,继续介绍,“这边是天然气灶,明火做饭很方便,要洗澡的话,也是用天然气……”
雷铭在空荡荡的屋里闲逛起来。他推开杨子夏卧室的房门,里面的陈设简单得让他有些惊讶——一张单人床,靠窗墙角有台书桌,上方的白墙贴着两张没带走的乐队海报。
他在书桌前坐下。桌面上有层薄薄的灰尘。左手边是紧闭着的窗户,穿过它能望见对面小区的高楼。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被紧闭的窗户给削弱了。
他拉开书桌的抽屉,里面也是空空的。
看来杨子夏真是把什么都带走了啊,雷铭苦笑,一点东西都没剩。
他站起身,离开了这间屋子。中介还在厨房那边跟客户讲水电和天然气的费用。雷铭走到杨子夏对面的房间。房门上挂着一块金属门牌,上面写着:
内有恶犬
请勿入内
这间房子比杨子夏的要大,有推拉式衣柜,窗户两侧的墙壁上打了壁柜,也许是承载过重物,或者是木板的质量不好,中间被压得微微凹陷。床边铺着一条灰色长毛毯,阳光穿过窗户,恰好落在上面。杨子夏可能盘腿坐在那里听过歌,阳光打在他的头发,和低垂的眼帘上。
雷铭想坐在上面试试,但身后传来了中介的呼唤声:“我们要走了!你看好了吗?”
他走出房间,中介和客户等在门口。
“这家人不是还有个儿子留在这儿上学吗?”中介说,“你要找他们的话,直接联系他不就好了?”
雷铭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杨旗。”他脱口而出道。
“我可不知道他叫什么,不过房东走了,只留下他在这看房子。”中介说。
雷铭走出杨子夏的家。中介用贴有门牌标签的钥匙把门锁转了两圈,又用手拉了拉门把,确定没有问题后才离开。
就算见到杨旗又有什么用呢?雷铭心想,杨子夏说不定现在已经不在这个城市了。不过这是唯一的线索,只要有可能,就要去试一下。
“您有他的联系方式吗?”雷铭对中介亦步亦趋。
中介警惕起来。“你要他电话干什么?我们不能泄露客户的隐私。”
雷铭飞速回忆着。杨子夏说过他哥在Z大上学,但没说是哪个学院的,这样直接过去很难找到,也许梁放知道,毕竟他们都是玩乐队的。
他掏出手机,边走路边发消息。
<梁上君子
1957:你知道杨子夏他哥哥是Z大哪个系的吗?
梁上君子:好像是……电子信息什么的。
梁上君子:只知道他学的跟音响处理啥的沾点边。
1957:你有他电话吗?
梁上君子:没有[捂脸]
梁上君子: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1957:杨子夏他们家搬家了,你知道吗?
梁上君子:知道啊。
1957:原来他只跟我没说。
梁上君子: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1957:他不回我消息。
梁上君子:那你去找他啊。
梁上君子:哦,好吧,他现在应该已经不在这里了。
梁上君子:他要是不想回你消息的话,你找他哥也没用啊。
雷铭靠着花坛蹲坐下来,把脸埋进臂弯里。
他第一次感到这么无力。
原来这就是杨子夏一直在躲着自己的原因。因为知道要离开的结局,所以提前预演远离的情节。
但是为什么要留下MP3给他?如果要离开的话,不应该断得更彻底一些吗?
他太自私了,简直像个胆小鬼。
如果现在杨子夏就站在他面前的话,他一定要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狠狠往对方脸上来一拳,打到嘴角出血的那种。
“雷……铭?”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雷铭抬起头,眼前是一头长发的杨旗。他穿了件黑色短羽绒服,牛仔裤,脑门上别着副墨镜,眉眼酷肖长大后的杨子夏。
雷铭擦了擦眼睛,从地上站起来。
“你怎么了?不舒服?”杨旗关切地问。
雷铭摇摇头。
“你怎么在我们家楼下啊?我这要不是过来给中介送钥匙,还见不着你呢,”杨旗拍了拍他肩膀,“还没吃午饭吧?走,请你吃顿好的。”
“呃……不用了……”
“别客气啊,小夏的朋友就是我朋友。对了,你是来找他的吧?”杨旗拉着雷铭往小区门口走去。
“嗯……”雷铭吞吞吐吐,心里有点虚,不知道杨旗有没有看出来自己和杨子夏之间的事情。
“他和我妈上周就去桐里了,就留我一人在这儿负责租房的事情。哎,我跟你说,这边中介事可多了,一会儿要房产本复印件,一会儿又要原件,我三天两头往回跑,跟个快递员似的,”杨旗喋喋不休,“你中午想吃什么?这附近有家烧烤店,还有土火锅,你想吃哪个?”
“随便吃点……就行,我不太饿。”
“那吃点炒菜吧,”杨旗看了雷铭一眼,“你怎么突然今天过来?要是找小夏的话,应该上周来啊。”
“他没跟我说要搬家。”
“他竟然没跟你说?”杨旗吃惊地说,“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我那天还问他,搬家之前要不要请雷铭,梁放啊,他朋友来家里吃顿饭,他说不用,我也就没多问。”
“其实……我很久没跟他说过话了。”
杨旗停下脚步。“怎么?小夏又闹别扭了?”
雷铭移开视线。“我不知道。我觉得他好像在躲着我。我直到今天才知道他要转学的事情。”
杨旗撑住自己的额头。“我就知道。”
“他……”
“小夏最近话少了好多,整个人蔫蔫的,我以为他是因为要转学才那样。这孩子,心里闷着什么也不说出来,让我在这猜哑谜呢。”
雷铭掏出口袋里的纽曼MP3,说:“他给了我这个。”
杨旗更惊讶了。“他把这个给你了?”
“嗯。”
“这是他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我送他的。”
雷铭不安道:“啊?那要不要还给你?”
杨旗连连摆手。“你开玩笑呢。小夏都把它给你了,那就是你的,我怎么能拿回来,”杨旗顿了顿,“不过真稀奇啊,小夏竟然会把它送给你,这可是他最宝贝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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