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航一道:“我会管好他的。”
宋佰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在会议上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
“他不会再失控的。”
“那不是你说了就算的事情。”宋佰桥退了一步,“我们需要一个保证,执法庭从来不会放这种危害性的吸血鬼走,我已经很难办了。”
霍航一和宋佰桥打过几次交道,他是个人精,宋佰桥也是个人精。
他听出来了,宋佰桥已经做出了让步的打算。
霍航一却沉默了,字句停在舌尖,只需要轻轻一动就能像是脱笼的野兽一样蹦跳出来。
他再也没有回头去看顾归一眼,微微仰着下巴,淡淡道:“他体内有CE-Y试剂,可以了吗?”
顾归明显的一愣,他的表情有些错愕,茫然又不自知。
每一个字母他都认识,拼在一起落在他的耳边又那么陌生。霍航一的声音是顾归最熟悉的,无数次都在他的耳边,亲昵地喊他——“顾归。”
只是现在又好像无比陌生,陌生到他好像从未听过这个声音。
霍航一就站在那里,那么近,那么远。
顾归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下口水,支离破碎的碎片从他的面前闪过,拼拼凑凑删删减减成了一副完整的画面。
像是套了一个沉黑的滤镜,他看到了血红色的试剂,粘稠的液体、脏污的标签,就在他眼前晃过。
这一次,他看清了,上面写着CE-Y。
用娟秀清晰的字迹在标签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
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一瓶营养剂。
霍航一和他就隔了一层单薄的玻璃,顾归往前走了几步——他知道玻璃上参着隐形的电网,但又用自己的掌心触碰了上去。
还是碰不到,连空气都碰不到。
他像是陷入了一片真空之中,无论用多大的力,无论走多远的路。
他都碰不到霍航一了。
顾归很痛,他很疼,目光却像是一颗磁铁一样牢牢地吸在霍航一的身上。
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安安静静地忍受着一波波的疼痛。那是一个很微妙的感觉,好像疼久了也就麻木了。
他都那么疼了,霍航一还不回头看他。
顾归已经听不到宋佰桥在和霍航一交谈些什么,耳朵里像是被塞进了两块泡沫,话音停在耳边就成了“嗡嗡——”的声音。
像是被什么在碰撞。
手掌在玻璃上慢慢滑落,顾归的嘴唇动了动,无力地喊了声:“霍航一……”
他的声音很轻,尾音更轻,只是上下嘴唇一碰就发出来的声音。
比冬日里的雪落在地上的声音还要轻,轻飘飘得没什么重量。
但霍航一就是听见了,他猛地一回头。
顾归还站在狭小的玻璃房里,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乖,眼睫微微垂着,歪着头看着头。
只是下一刻,顾归突然重重地往后一跌,他没意识了,就在霍航一面前晕了过去。
他听到了,霍航一在撕心裂肺地喊他的名字——“顾归!”
顾归放心了,霍航一还是怕他会疼的。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手腕上的手铐已经被摘了下来,嘴唇上的干涩感也消失了,应该有人给他喂过水。
这个房间里按照顾归的习惯,留了一盏小灯。
顾归认出来了,这是霍航一的办公室,他大概没事了。
“醒了吗?“霍航一问,“还难受吗?”
顾归的睫毛动了动,他没应声,也没动。
他在等霍航一来把他扶起来,但是霍航一没有,霍航一就站在门边。
他的嘴上又咬上了一根烟,还是没点燃,锋利的额角上有一道自上而下的血痕。
顾归自己起了身,他有些反胃。
他把脚放在地上,霍航一提前往地板上铺了一层毯子,踩上去并不冷。
顾归漫无目的地在地毯上踩了几脚,他低着头问:“CE-Y试剂是什么?”
他把视线放空,落在自己的脚上。
瘦弱的脚踝突然被人掐住,霍航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一双袜子帮他穿上。
“霍航一,那是什么?”
顾归又问了一遍,他只要一个结果,霍航一说什么他都会去信。
掐着他脚踝的力猛得一重,霍航一终于抬起头来——他们两个的距离很近,亲密无缝地对视着。
顾归这才发现,霍航一额角上的大概是新伤,很重的一道,他又发现霍航一的衣领口好像还渗着血。
“顾归。”
他听到霍航一在喊他,他把他抱在怀里。
脑袋就贴着霍航一的胸膛,在这么一个温暖的拥抱之中,霍航一轻声说:“CE-Y试剂是一个慢性毒药,顾归,在把你捡回来的第二天我就往你血液里注射进了这个试剂。”
他说的多坦荡啊,顾归猜到了。
鼻尖只需要一瞬间,就开始莫名地发酸,他知道的,霍航一从来没信过他。
霍航一从一开始就在警惕他,所以往他的身体注射进了试剂。
他在做完这种事情,又光明正大地爱他。
顾归的手垂在身边,他明显感到霍航一勒着他腰地手越来越紧了,他听到霍航一在一遍一遍地喊他名字。
“顾归。”
“顾归。”
“顾归。”
他不想应了。
眼睛一眨,眼泪就滚了下来,再也不会有人给他擦眼泪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人类总是这样。
顾冬苓也是这样,对着他好,又警惕着他;霍航一也是这样,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又从来没信过他。
霍航一有那么多机会告诉他真相,有那么多时间来告诉他做过的事情。
而现在他明明可以继续往下骗他,但霍航一又不肯了,他要用最残酷的方式来告诉他,把他的心肝都要剖烂。
顾归在突然之间迟钝地明白了。
——他才明白,霍航一不是他的保护伞,是桶向他的最后一柄刀子。
血淋血淋的。
他是吸血鬼,霍航一是人类。
他们从头到尾,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避不可免的错误。
“哥哥。”顾归哑着嗓子叫,但他现在特别想问,他红着眼圈问,“你是不是从来没信过我?”
“在你眼里,我从头到脚都是一个怪物是吗?”
他在哭,顾归的眼泪和倾盆大雨一样迅猛,哭得却跟深夜一样悄然无声。
第79章 惊秋20
昏暗的灯光变得分崩离析,像是化成了无数把尖锐的刀刃,直直地戳进霍航一的心脏。
事情和他想的一样,顾归在他的怀里拼命挣扎着——他或许想走了,他也或许不会喜欢他了。
“顾归。”
霍航一又低喃地念了一遍顾归的名字,他甚至在害怕顾归会觉得他没有资格叫出这个名字。
这个被他念过千万次的名字,用最亲密的方法念出来过的名字。
顾归又在突然之间安静了一下,寂静无声中留下来的泪全部落在了他的身上。
滚烫的,不断的。
像是把他推进了滚烫的岩浆里,躯壳和灵魂都在霎时间蒸发,霍航一不会动了,手脚发凉着想去帮顾归擦眼泪。
“啪——”
重重的一声,他的手刚碰到顾归的脸颊,就被他拍开了。
又是猛地一推,在霍航一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顾归已经从他的怀里离开了。
木质的玫瑰香在空气中烟消云散,顾归就坐在离他那么近的沙发上,他身上绵软的玫瑰香好像都变成了冷香。
顾归已经没在哭了,他这一次哭得来也快、去也快,连泪痕都没留下。
霍航一的心跳瞬间落了一拍。
他设想过无数次事情暴露出的后果,却从没想到过解决方法。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怎么来解决。
顾归现在应该恨他恨得想把他挫骨扬灰吧,他骗了顾归的心,现在顾归要把它收回去。
“顾归。”
霍航一半蹲在地上,仰起头来看他。
顾归第一次发现,霍航一的眼皮那么薄,薄得甚至有些脆弱。
他额角的伤又开始渗血,顾归觉得有些扎眼,扎眼到他又开始觉得自己鼻子在发酸。
顾归扭过头去,不去看他。他告诉自己,不要心软,视线又忍不住地飘回来,又再次被他咬着唇扭回去。
袖子突然被人拽了拽,他听到不可一世的霍少校的声音:“顾归,你看看我。”
他今天喊了好几遍这印在心头的名字,念一次,喉咙又好像再干涩了一次。
顾归终于还是把视线转了过去,他的下巴微低,目光像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红线和霍航一交织在一起。
在这一刻,他很茫然。
额角空落落的伤口好像被他无意识的放大,在顾归的脑内,它已经从一道从额角到眼尾的伤口慢慢往四周扩散,像是一个鲜红的空洞。
顾归发现,他看不清霍航一的脸了。
他低着头拽着领口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像是要把胸腔呢郁积的情绪全部咳出来。
他又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穿着霍航一的衣服,辛辣的薄荷味在侵占他肌肤上的角角落落。
顾归的手不太稳,颤颤巍巍地解着纽扣,解到一半又被霍航一掐住了手腕。
霍航一的手也很凉,凉得像是淋了场大雨。
“别脱了。”霍航一生硬地扯了下嘴角,“你里面的衣服太薄,先穿着吧,实在不行我再给你找一件。”
“不用。”
顾归又拂开他的手,甚至连简单的触碰都不让霍航一碰。
沉默之中,两人的呼吸都好想格外艰难。
霍航一浑身上下都疼,肩上没好全的伤口又开始犯难,他一个晚上没睡觉了,刚又是强行把顾归从执法庭带出来的。
但偏偏,被顾归甩开的手是最疼的。
他根本没用多少力,轻飘飘得和一块棉花一样,连红印都没有起,但皮肉之下的血管都在发涨。
他有太多想和顾归说的,但是就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不管是从以前还是从现在,不管从哪一个片段开始说起。
他已经失去了最恰当的时刻,现在说什么好像都是错的。
他的身体已经怔住了,蹲久了的腿有些迟来的麻意,他抬起手,刚想再次去牵顾归的手。
顾归却突然往前一跌,他坐在沙发上,身体却好像透支了一样的没有力气,连往后靠在靠背上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大脑完全控制不住身体,他直直地就快要往前摔倒在地上。
——但他被人拦腰抱住了,霍航一收住手臂,把顾归重新抱在怀里。
他从半蹲的姿势变成了坐在地上,长腿屈起着敞开,让顾归背对着自己靠在他的胸前。
他喊顾归名字的声音变得急促:“顾归!顾归!”
顾归的脸色煞白,连一点血色都没有,他不自觉地蜷起身体,指甲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他用的力气太大了,木质的地板留下了几道白痕。
“疼、好疼。”
他已经疼得没什么意识了,又习惯性地去依靠霍航一,他疼得满身都起了虚汗。
要不是霍航一嵌着他的手臂,顾归可能会疼到以头抢地。
他这个样子太吓人了,像是身上的骨头都碎成渣一样得直不起身。
霍航一瞳孔顿时一震缩。
今天是礼拜一,是他给顾归一周一次解药的日子。
该死,他竟然把今天忘记了!
幸运的是,前不久司乐乐解药的量给多了,他顺手就往办公室里放了一份。
桌子就在边上,霍航一刚起身,顾归又抓住了他的衣摆。
他没办法,只好把顾归捞起来抱在怀里。
几步的距离,霍航一走得格外快,抽屉太多了,他完全记不住放在哪一个。
顾归身上的冷汗却越冒越多了,多到他的头发都快被濡湿,整个人就像是刚从水里被打捞出来一样。
“框——挡——”
霍航一开抽屉的手法逐渐变得暴躁,他的双眼都变得猩红起来,好像老天都在和他作对。
最后一个的时候,他才在抽屉的最角落里找出来了解药。
他长年握枪的手在这个时候却开始抖,掰了好几下药盒的开关,才顺利地打开。
肉粉色的药丸就在他的手心,来不及去倒水了,霍航一抓着药丸就要往顾归嘴里塞。
顾归却好像骤然清醒,他的双目有一刻地清明。
他极度抗拒地推着霍航一的手掌,肉粉色的药丸在他眼前晃过。
一个不明不白的虚影,勾勒出他无数的记忆。
顾归想起来了,他是见过这个药丸的,就在霍航一床头的抽屉柜里。
他亲手找到过,没有半分怀疑地放回了原地。
也不知道从哪里暴发出来的力,他推霍航一手掌的力在一瞬间变大。
霍航一手里的药丸滚了出去,不知道是掉到了哪个墙角。
“顾归!”
顾归又虚脱地倒了下来,他一开口就疯狂地咳,嘴角流下来的都是红黑色的血迹。
他像是一条在案板上垂死挣扎着的鱼,鱼尾有气无力地拍打着。
顾归吸着鼻子,他眼里已经因为疼痛起了一层雾气,波光粼粼的,睫毛一眨,眼泪就开始流。
他突然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负气还是什么,断断续续地说:“你…你让我…死好了。”
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包石子,窒息感越来越强烈,恍惚间,顾归好像出现了幻觉。
——他看见了霍航一抱着他,在最熟悉的卧室里。他的背靠在床上,霍航一抬着他的下巴在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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