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的时候,顾归没什么可以干的。
他会从床上下来,脚上踩着的地是一阵透心凉,顾归却无所谓地继续走。
因为没有人在会冷着眉提醒他穿拖鞋了,也没有人会帮他穿拖鞋了。
顾归下床的时候,顺手拿了盏床头柜上的小夜灯,暖黄色的灯光融融得,照亮了他半明半暗的脸上。
他没走多远,就走到了对面墙壁前坐下。
顾归抬起手臂,小夜灯的灯光很弱,并且范围很小,只能照亮小小的一片。
关了灯的房间里,只有这一点亮。
灯光晕开在绘画上,笔锋太粗糙了,重重叠叠又有些避不可免的毛躁。
顾归把手覆了上去,停在了一片半展开来的花瓣上。这幅画好像刚画完没多久,彩料的味道还是很明显。
即使是靠想象,他都能把霍航一画这幅画的样子想象出来。
他的个子高,不需要踩什么东西就能碰到最上面,霍航一可能还是会嫌弃颜料味的,然后一边皱着眉对着手中的稿子,一边又往墙上画。
画了之后不满意了,再重新擦掉。
沉静的黑暗之中,顾归看了很久,他像是掉进了一个泥潭里,谭底的下限力就这样不松嘴的抓着他。
他不能动,他一动,就会陷得更深。
顾归也不知道自己盯了多久,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眼睛开始发酸、变得干涩。
他终于不看了,顾归重新躺回床上。
被窝里的温度太冷清了,没什么温度,他一躺上去就瑟缩了一下。
脖子上的项链顺势滑了出来,顾归提起来一看,他把吊坠的边缘处咬在嘴上。
没什么味道,只是吊坠边缘的刺让他有点疼。
他和霍航一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和霍航一还能回去吗?
顾归睁着眼睛,他开始数起绵羊。
他恨霍航一吗?
好像也不恨。
他喜欢霍航一吗?
喜欢的。
他能想以前那样毫无保障地依赖霍航一吗?
但好像不行了。
他和霍航一已经掉进了死局,一个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能出去的死局。
霍航一并不是不想去看顾归,他是忙,忙得像是停不下转轴的陀螺。
他先是发了一大烧,太久没生病的人,一病起来反而就会特别严重。
他神智不清了差不多两天,烧终于退了点。
顶着低烧霍航一还要去替自己擦屁股,他在执法庭上为了顾归直接动了手,算是犯了军规。
刚料理完这件事情,童园镇后续的麻烦事情又出来了,基因库里的数据太多,比对还需要再等几天。
但这事又太严重,霍航一只能赶去执法队又坐阵了好几天。
霍航一在深夜的路灯下呼出一口气,他的嘴上又咬着一根烟,还是没点。
他说戒烟就是真的戒烟,只是借这烟草味抒抒气、缓缓神。
事情差不多终于处理完了,霍航一用手背碰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还是在发烫。
他管不了那么多,咬着烟上了车。
霍航一想去看一眼顾归,路太远了,他一个人开着车开了好几个小时才到。
旁边就是大海,海浪的声音拍打在樵石上,在黑夜里响起了一些动静。
霍航一随手把嘴里咬着的烟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又在门口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一颗薄荷糖。
在嘴里咬碎后他才走了进去,门口驻守的执法者看到他后叫了声“霍队。”
霍航一问:“他还好吗?”
他的声音很疲惫,风尘仆仆的。
“他挺好的。”执法者一五一十地汇报,“很安静,不吵,给什么吃什么,但是就是吃的也不多。”
霍航一点了点头:“知道了。”
现在已经很晚了,都快到凌晨三点了。
按顾归平常的作息,现在应该是他睡得最熟的时候了,可霍航一总觉得——顾归应该没睡着。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还是缓慢地按下了门把手。
动作很有技巧性,没发出一点声音来。
很安静,屋里。
就连床边那盏习惯性点着的小夜灯都熄灭了。
模模糊糊地,霍航一可以看到床上鼓起来的一个包。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顾归的被子盖得很严实,连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他跟顾归说过无数次,这样睡觉不好,但顾归就是喜欢蒙在被子里睡,到现在也这样。
霍航一还是习惯性地伸出一只手去,把他盖过头顶的被子往下拽了拽。
他用了一下力,被子下却有另外一股力像是拔河一样跟他僵持着。
顾归果然没睡着。
霍航一拽着被子,一时之间,他不知道是该继续用力还是就此收手。
他无可奈何地喊了一声:“顾归。”
在他犹豫不决的这个阶段,被子里突然伸出来来了一只手,五指纤细修长。
顾归猛地一拉,把霍航一拽上了床。
“陪我睡一会,好不好。”
顾归突然觉得自己像一条可怜虫,又像是一朵莬丝花。他离不开霍航一,只有待在霍航一身边他才会安心。
没了霍航一,他连一个觉都睡不好。
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抬起,慢慢地抱住了霍航一。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温。
但顾归抱的不是很紧,他们的这个拥抱像是陌生人一样。
在那浅浅的薄荷味之中,迟来的困意袭来,但顾归还是不敢睡,他怕他一睡着霍航一又不见了。
深夜总是让人格外难过。
那些埋藏于心底的情绪终于挣脱了出来,像是嫩草顶破石头,冒出了个尖后就开始野蛮生长。
难受,他好难受。
他真的好难受。
“霍航一,我好难受啊。”
顾归小声地说着,他摸上自己的左心房位置,发紧的感觉。
他能明白爱,也能明白恨。
但他心中的情绪,好像不属于爱,也不属于恨。
他简单的一句,落在了霍航一的心上,像是无数把刀向他捅来。
心脏的跳动变得那么迟钝且艰难。
他躺在顾归的边上,连动也不知道怎么动一下,霍航一的鼻子开始骤然发酸,他的眼眶很红,但没有眼泪掉下来。
霍航一弯了下腰,他把顾归抱紧了怀里。
在他的耳边道:
“乖啊,不难受,我在。”
他养了顾归整整两年,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对顾归霍航一是真的动心。
过去的事情没有人有办法挽回,霍航一也不想狡辩什么,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但把发生过的事情烟消云散带过也是不可能的,没有人会永远在原点,但他会去追。
去追顾归在的方向。
霍航一突然之间好像想通了,顾归想怎么样都行,他想骂、想打他都可以。
他只想要顾归像以前一样粘他,像以前一样爱他。
霍航一在顾归的身旁哼起了摇篮曲,轻飘飘地往顾归的耳朵里飘,低沉又带着点哑。
“睡吧——”
“睡吧——”
“我亲爱的宝贝——”
歌词含糊不清,顾归终于睡着了。
霍航一却没睡,他靠在床背上,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拍打着顾归的肩。
没想到有那么一天,他也会开始缅怀起过去。
霍航一在奢望,奢望着回到过去,回到两年前在碰到顾归的时候。
他这次不会掐着顾归的脖子,他会在皎洁的月色中,把顾归脸上脏掉的地方一点点擦干净。
然后把自己的风衣披到他身上,在蹲下来身,把他搂紧怀里。
问他:“跟我回家好不好?”
我会对你很好的。
第82章 惊秋23
那一晚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得到了冰释的缓和,像是春天化开的冰。
寒意尚在,只是消融了小小的一块,淌在还未正式流动起来的河流之中摇摇欲坠。
顾归被关在这里的理由是因为所谓的观察期,他毕竟是伤了人的,就算霍航一付出了一些不小的代价,强硬地把他从执法庭里带了出来,还是会有第三双眼睛盯在他身上。
霍航一同意,也是因为这样一来顾归可以安全一点。
这边很偏僻,视野广阔,在加上守在门口的执法者们,只要有什么可疑人员靠近,就会被及时发现。
顾归身上的迷点重重,不止是他本身,还有躲在他背后的线索。
就像是渺小的灰尘,角角落落都有,太阳之下肉眼可见,但偏偏它们又藏得很好。只有当手不小心擦过的时候,才可以感受一二。
那天晚上的事情就像是在霍航一的心里生了一个根,这不可能是一个意外,也不可能是一个碰巧,它像是个蓄谋已久的阴谋。
他只是疏忽一下,只是不在了那么一天。
顾归就出事了。
霍航一他恨这根导火索,他也恨自己。
生了根的种子开始发芽,不是新鲜的枝丫,反而透漏着浓郁的腐朽味。
他的处罚正式下来了,停职一个月,降一阶军衔。
说严肃处理也不严肃,说毫无影响又不尽是这样。霍航一猜到了,霍枫应该出手了,在保下他的同时,再敲打一下他,这个手法不要太熟悉。
对于霍航一来说,就当是调休了。
他呆在书房了,楼上正对着的就是顾归的卧室,很安静,连一声脚步声都没有。
顾归是真的不想理他,霍航一和他说话不应,想抱他又不让。
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霍航一会试探性地躺到顾归的边上,顾归会背过去,还是一句话也不说,但是也不反抗。
就让霍航一安生地躺在他边上,睡熟后又会没意识地粘过来。
每当这个时候,霍航一是安心的,他会用点力,把顾归抱在他的身边。
一点点观察他身上的变化,头发好像长了点,有几缕垂在了睫毛上。
霍航一不敢用过大的动作,他只能那手指轻轻地碰一碰。
而顾归就会有所察觉地靠过来,闭着眼睛在睡梦中也能准确地用脸颊贴上他的脸颊,跟以往的每一次都一样。
在暗淡的小夜灯光下,在这布局没有半丝半毫的卧室内。
霍航一真的会有错觉,好像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顾归还是一如既往地那么爱他。
海浪的声音却逐步靠近,拉着他的心神沉溺下去。
深海是黑色的,也是蓝色的。
卷起的惊涛拍打在他身上,恍然之间,霍航一竟然尝到了咸湿的味道。
是从他眼睛里掉下来的,就只有那么一颗,像是滚圆的珍珠那么稀罕。
霍航一茫然地拿手背抹了一下眼角,睫毛被泪水带着有点湿,他竟然真的掉眼泪了。
虽然只有这么平澜不波的一颗。
霍航一突然开始有点厌恶自己,在顾归安稳的呼吸声中,他突然有点生理性地反胃。
这滴泪就像是鳄鱼的眼泪,事到如今,几乎都能算是他造成的。
是他的优柔寡断造成的。
他犯的最大的忌讳是不诚实,他因为畏惧与后果而不学不会坦诚,一切都是在自食其果。
感情里,最大的死刑就是欺骗。
欺骗就像是滴水下的穿石,在一声声不朽的水声之下,他会穿透底下名为信任的坚石。
——不过还好。
霍航一慢慢地把顾归抱紧自己的怀里。
顾归还是要他的。
霍航一将思绪重新拉回来,他的面前还摆了份资料,是他托严羽要来的。
是那天晚上的事情具体经过,他不信,不信事情会那么巧。
差不多顾归前脚刚出门没多久,童圆镇那边就出事了,这更像一记准备好的调虎离山。
霍航一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个猜测,最后停留在那废弃大楼里的那双眼睛——红得血腥。
即使没有证据,凭借着直觉,霍航一都觉得是他。
线索太凌乱,只有短短的几页,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照片。
一个吸血鬼面容模糊得站在顾归和严浩的不远处,目光猎人,他是和顾归他们一起消失的,然后就再也没了他的踪影。
最下面的一张,是关于那个吸血鬼的资料。
姓名:秦秋。
年龄:未知。
寄宿地写的是某一个富豪家的名字。
直到霍航一看到最后一行学校,他的瞳孔剧烈一缩。
——和顾归是一个学校的。
他们应该是老早就见过的。
报告已经被他看完了,盖在了边上。
思绪太过凌乱,霍航一揉了揉眉心,茶几上还放着另外一沓资料,比报告还要厚一点,用回形针仔细地装订着。
这是一份遗嘱,霍航一的遗嘱。
他把自己的财产全部计算了一遍,遗嘱很长,大体意思是他愿意把自己死后的财产全部给顾归。
百年的寿命太短,甚至他还活不到一百年。
疾病能把他从这个人世界带走,甚至像上次那样的意外也可以。
他是一个在刀口舔血的执法者,他不能保证自己的每一次离去都能安然归来。’
霍航一想给顾归一个保障。
突然,他旁边的手机响了响,是陈旭的电话。
霍航一接通:“陈所,怎么了。”
他的停职期才刚开始,按理说陈旭应该不会打的电话。
“航一,你来执法所一趟。”
陈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道不明的奇怪,他停了一下,补充道。
——“基因库匹配到了。”
沉重的语气,霍航一在第一时间就觉得有些不妙。他从书房里起了身,捞起手机,披上外套就往外走。
桌上的文件在风中朔朔煽动了几下,霍航一没把他们带走。
他一出门,却撞见了身上还打着纱布的严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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