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低估了韩默的能耐,在手术的前一晚,男人风尘仆仆地闯进了公寓。
在那晚之前,他们已经整整一个月没见了。
毕竟包养了三年,韩默多少腻味了他。
事实上,韩默的情人名单永远比他的衣橱更新得更快。韩家从商,姻亲从政,韩默自小便是天之骄子,如今在商界也是发展得风声水起,年纪轻轻就掌管了两家上市公司。只要韩默勾勾手指,风情万种的美人们就会争先恐后地爬上他的床。
他们拥有更加年轻紧致的身体,更加美艳精致的皮囊,林白汐哪有抗衡的资本。
但是韩默罕见地跟他发了一通火,恼他自作主张,根本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林白汐嗅着空气里的花果甜香,默然不语。
告诉韩默的结果,不过是换家更高级,更昂贵的私立医院动手术罢了,对他而言无甚区别。
大抵是瞧出他不想要这个孩子,韩默被激出了逆反心理,强硬地要他把孩子生下来。
林白汐惊惧不已,虽然他被韩默包养,却从未想过为韩默孕育子嗣。
诞生于这样一段畸形的关系中,他的孩子注定是不幸的。
林白汐凝视着韩默,无声地反抗,不肯退让。
鸡飞狗跳一整夜,事情的最终结果是他休学一年,在家里养胎待产。
林白汐没有拒绝的余地,他欠韩默太多,只能用这个孩子偿债。
可直到他生下韩朵,韩默来见他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他一个人做产检,一个人上手术台,浮肿,阵痛,孕吐,胎动,妊娠所有的痛苦和惊喜,都由他一个人独自品尝。
他们的结婚证跟韩朵的户口登记在同一天办理,就好像在直白地提醒他,他和韩默的婚姻有且只有一个可悲的目的。
而在拥有韩朵以后,韩默的生活状态也没有任何改变。
他依旧流连于各色的情人之间,下了床便投入于公司事务,总是把林白汐丢在这间空荡荡的大房子里。
唯一不同的是,他留给了他一个聊以慰藉的孩子。
他总是透过韩朵,遥望着另一张相似的面孔。
他跟了韩默的时候只有十八岁,从来不识情滋味,第一次遇见这样英俊强大的男人,在他最无助茫然的时候,为他遮风挡雨,给了他崭新的希望,带他领略这世间的万千风景,他该如何不动心?他怎么可能不动心?
只是这份爱才刚被点燃,就被韩默冷漠地踩在了脚底下,像掐灭烧剩的烟蒂一样,被碾了又碾,哪怕后来挣扎着摇起了火星,也早在经年累月的霜冻雨打中,彻底熄了干净。
第3章
韩默醒的时候,身旁空无一人,一条薄被铺展在他身上,仔细地盖住了肩头,地板和床单已经整理妥当,床脚处的衣物也被捡起熨好,平整地挂在墙壁的挂钩上。
洗漱完,韩默从衣柜取出另一身换上,宿醉导致的头疼还未消退,男人揉着太阳穴,面色不虞地走向客厅。
餐桌上摆着几道清粥小菜,林白汐正坐在韩朵的隔壁,一手捧着粥碗,一手拈着瓷勺喂饭。
等韩默走近一些,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
韩朵几乎是由林白汐一手带大,与韩默的接触少得可怜,小孩子又生性敏感,隐约能察觉到两个父亲间的异样,对韩默一直是惧大于亲,从不敢撒娇任性。
韩默在父子俩的对面落座,林白汐垂下眼帘,神色淡淡,而小家伙不安地拉住了他的衣角,又挪了挪屁股,凑近了他。
“爸...爸爸...”
韩朵怯怯地唤了一声,音量不大,林白汐教导过他,见到长辈得主动问好,这样才算礼貌。
林白汐把勺柄靠在碗沿,轻抚上韩朵的背,设法让小朋友放松下来。
“嗯”
韩默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把面前一碗汤端到了手上。
瓷白的碗,浅棕色的汤,倒映出男人冷峻硬朗的面容。
伸手捧住碗身,还能感受到偏温的热度。拿勺子一搅,山楂和橄榄肉颠颠浮起,在水涡里漂摇打转,不断散出酸甜的清香。
韩默只尝了一口,皱起的眉头蓦地舒展开来,连头痛都被缓解许多。
宿醉后的一碗解酒汤,是林白汐用七年时间在他身上塑造的习惯之一。
韩默身处高位,最忌讳被人拿捏掌控,他反抗过,疏远过,却无一不是惨败而归。
他戒不掉这碗汤,也戒不掉林白汐这个人,在外头晃荡久了,总得抽空回来见他一两面,这颗心才能踏实。
韩默抬起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的人。
林白汐舀了勺玉米粥送到嘴边,吹散了袅袅的热气,用下唇试过温度,才把汤匙掉了个方向,最终喂到韩朵嘴里,细致得像在伺候什么似的。
韩默心头掠过一丝烦躁,看那小东西也不顺眼起来。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此刻林白汐早就站在他身后替他按摩了。
“他几岁了?要你这样喂?”
男人突然发了话,林白汐一怔,刚递出的汤匙定在了半空。
韩朵轻颤一下,悄悄地往他怀里缩,转了半圈脑袋,抬起一双水亮的眼睛,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林白汐把汤匙收回碗里,安抚地摸了摸韩朵的发顶,轻声解释道,“他平常自己吃的。”
“今早粥太烫了,时间又紧,所以我才...”
“那他不会自己吹凉吗?”
韩默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面色冷沉,语气刻薄,
“林白汐,你不会把我儿子养成废物吧?”
话音落下,林白汐的脸色便苍白了几分,微微张了嘴,却没有辩驳。
他了解韩默的脾性,并不想同他争执,抿了抿唇,低声下气地求道,
“抱歉,以后不会了。”
“但现在就剩下几口了,可以让我喂完吗?”
男人紧盯着他,忽然冷哼一声,低头喝起了汤,算是某种默许。
吃完早餐,林白汐稍微收拾一下,便牵着韩朵到玄关换鞋。
韩默起得晚,他们父子俩临近出门,他还在餐桌上解决半盘蒸饺。
他转过头,正要开口捎他们一程,衣袋里的手机却抢先震响。
韩默掏出手机,瞥见显示为“霍向欢”三个字的来件提醒。
他刚包养的小明星向他发出了共进午餐的邀请。
而在韩默转移注意力的几秒钟里,林白汐已经带着韩朵离开了公寓。
小区坐落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段,交通出行自然便利。
在对面的公交车站等了片刻,常搭的那一班便缓缓刹停在站牌旁。
林白汐刷了两次交通卡,牵着韩朵走到公交后排,如往常一样选了靠窗的空位。
工作日的早高峰时段,不断有豪车驶出小区的地下车库,汇入逐渐庞大的车流之中。
林白汐熟视无睹,把额角抵上车窗,远观着加速倒退的街景行人,目光有些涣散。
韩默以前给他报过驾校,但课还没有上几节,男人又改变了主意,不肯他再去学车,这件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车库里还停着韩默那会随手买的一辆,几年没见过天光,想来也是落了一身的灰,白白占了个地方,倒不如送给别人。
林白汐摇了摇头,大约是忽然生出了点惋惜。
韩默太过自我,对物,对人皆是如此,疼宠也好,厌弃也罢,凭的全是他一时兴致。
可物到底是幸运一些,它没有灵识,也没有知觉,就算被遗忘在某个角落里,搁个三年五载的,也不会难过,不会怨恨。
若换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怕是要坐看年华空逝,熬得血也凉了,心也死了。
林白汐靠着车窗,杏眸半阖,在公交偶尔的震荡中,微微晃动肩颈,脆弱得像张一戳即破的纸。
默然间,腰上传来了一点重量,透过单薄的衬衣,温暖地烘在了肌肤上。
林白汐眼珠轻转,目光落在韩朵凑近的小脸上,慢慢地有了些生气。
“爸爸,你不舒服吗?”
韩朵抱住了他的腰,满脸担忧地盯着他。
林白汐坐直了身体,扯出一个浅浅的笑来,他顺势轻揽住小家伙的肩,温声安抚道,
“爸爸没事。”
“昨晚睡太晚了,有一点困。”
小孩子心性单纯,不疑其他,又同他挨紧一些,脸蛋贴在他的小腹上,依恋地蹭了蹭。
“朵朵抱爸爸睡一会。”
林白汐莞尔,把手放在韩朵的发顶,温柔地轻抚着,面露欣慰。
其实林白汐并非没想过带着韩朵离开。
但他又比谁都清楚,若是没有韩默的同意,这样的想法不过是空中楼阁。
一旦韩默与他争夺韩朵的抚养权,在权势的碾压下,他必输无疑。
林白汐瞻前顾后,无法冒着失去韩朵的风险与韩默抗衡,倘使他不幸惹怒了韩默,那么在韩朵成年以前,他大概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自己的孩子。
至于逃跑,得不到韩默的授意,就算他带着韩朵远走高飞又能如何?
在这个大数据时代,他无法抹除自己的活动痕迹,以韩默的人脉和手段,想找到他们父子俩易如反掌。
左右都逃不过韩默的掌控,久而久之,林白汐也只能与现实妥协,乖乖地呆在男人身边,也只有这样,韩朵才能无忧无虑地长大,才能享受到最好的条件与资源。
林白汐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但他希望他的孩子可以。
公交车稳稳地停在了某一站,林白汐拍了拍韩朵的背,与他一起下了车。
韩朵上的是本市有名的贵族幼儿园,生活费不算,单是最基本的学费,一学期就能抵得上林白汐大学一年的全部开销。
伫立于公交车站,抬眼便可望见不远处的一方塔尖,间夹在水泥森林中,隐约透出几分庄严的气魄。
幼儿园建在山脚下,门前修了一条宽阔的车道,便于那些达官贵人的孩子们乘车通行。
林白汐牵着韩朵的手,静静地走在坡道上,两侧的石壁探出茂密的枝叶,随风摇曳,筛下斑驳的影。
韩朵低着脑袋,抬脚往细碎的光斑上踩,像只活泼可爱的小奶猫。
身旁的名牌车络绎不绝,掀起一阵又一阵干热的风。
父子俩目不斜视,专注地走着脚下的路。
韩朵虽然年纪小,却比同龄的孩子要懂事许多。
比如他从来没有问过林白汐,为什么他的同学们都是坐车上学,而他却要每天早起赶公交。
为什么他没有妈妈,只有两个爸爸,而他的另一个爸爸,又为什么从来没有参加过他的家长会,没有抱过他,也没有哄过他。
韩朵从来不抱怨,也从来不问。
可他还这么小,怎么会不好奇呢?
林白汐知道,韩朵在用一种不让自己难堪的方式,小心翼翼地认识这个世界。
一路走到顶,入目即是一片气派的欧式建筑群。
林白汐正要再往前一步,停在大门口的一辆卡宴在同时打开了车门。
一个与韩朵年纪相仿的小男孩跳了下来,兴高采烈地朝他们挥舞着小胳膊。
“爸爸,是小焱。”
韩朵抬起脸,眼睛也绽出了光彩,像落进了一颗颗闪亮的星星。
“嗯,去找他吧。”
林白汐笑笑,又摸了摸韩朵的头,不舍地松开了手。
韩朵像只兴奋的小雀儿,扑腾着翅膀飞到了伙伴身边,蹦蹦跳跳的,充满朝气。
林白汐站在原地,目送着韩朵离去,进入幼儿园时,韩朵忽然转过了头,冲他摇着小手告别。
林白汐也举起手,轻轻转动手腕,直到韩朵消失在视野里许久,才迟缓地转过了身。
第4章
原路返回公交车站,等待片刻,又有一辆车即将到站。
公交减速靠边,林白汐盯着车顶的头牌,直到看清显示屏上的数字,才往前走出几步,准备登车。
早晨八点出头,本该是最繁忙的交通时段,但由于韩朵的幼儿园地处近郊,附近也没有居民区,因此搭乘这班公交通勤的人并不多。
林白汐环视一周,就近捡了个空位坐下。
他抬腕看了眼表,确定时间充足,心也安定了些。
半个小时后,公交驶停在二环某个商场前,林白汐跟着几名乘客下了车。
商场的左侧是一栋写字楼,十几层的高度,墙体通灰,外嵌茶色的窗玻璃,大概是上了年头,玻璃光泽暗沉,边角都淤着垢,似乎鲜少擦洗。
他熟门熟路地拐进楼里,径直穿过通道,电梯前已经聚了一小群人,其中有几位是他的同事,林白汐躲不过去,便对她们笑了笑,客气地道了早。
门框旁的液晶屏半新不旧,上头跳动的数字正在匀速递减。
写字楼的电梯在两年前换了零件,运行已经灵敏了许多,原先的那部因为年久失修,出过不少次故障,最严重的那回,电梯一下猛坠了四楼的高度才险险停住,困在里头的职工个个被吓丢了半条命,那次以后几家单位的工会联合闹了一场,开发商才不得不组织修缮,好迅速息事宁人。
电梯降下,强白的光线投在入口接缝处,人群擦着他的肩陆续涌进去,林白汐深呼吸一下,随即抬脚跨入。
他的工作单位在十五楼,向来要比旁人多等一会,电梯一路升停开合,拥挤的空间也逐渐宽忪,直到门板最后一次开启,入目才变成“祥源水务”四个广告字贴,暗红的色,平整地贴在这一层的内墙上。
林白汐先找考勤机打了卡,再到工位取了水杯,去茶水间接水。
他独来独往惯了,私下与同事联系甚少,关系仅止步于工作上的交集,因此就职了这么些年,他跟这里大部分的人都只是点头之交。
路上遇到一位同事,喊了他一声“林会计”,他也礼尚往来地用职称唤对方,两人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祥源吃公家饭,水比私企只深不浅,走关系进来的混子不在少数,林白汐虽然默默无闻,却是单位里为数不多的高材生之一。
事实上,林白汐主修会计这种绿牌专业,大学又在本地鼎鼎有名,就业前景本该相当广阔。
但他毕业的那会,韩朵才一岁大,正是最需要人看顾的年纪。
韩默没有当父亲的自觉,只偶尔来看他们几眼,从未搭把手过,也没好心地雇个保姆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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