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沈季回忆起来,那个“不愿意回家的人”,恐怕就是舅舅吧。
现在轮到沈季要来给自己珍视的人写信,他当即犯了难,只恨当初没有冒着惹母亲生气伤心的风险多问上两句,最好问一问信都要写什么内容。
毫无根据,没有来由。
沈季站在那里,好像要一直站着直到思考出哪里才真正是宇宙和生命的尽头。
“好了你快去干活,”华礼看着沈季呆呆的样子特别想笑,于是戳了戳沈季的胳膊提醒他,“着什么急,我们天天晚上睡一起,省了好多天寄信的时间呢。”
人的大脑和心脏是很诚实的器官。
哪怕这会儿主人忙的不行,努力想要将注意力集中在一件事上,但大脑却开始不停播放这会儿他真正在意和惦念的事。
任谁都看得出沈季今天心不在焉,他满脑子一整天全都是要给华礼写信的事。
开头该写点什么作为开场呢,写的太正规会不会显得有些做作矫情,毕竟两个人是每天都要见面的,不是那种一年也见不上一面的笔友;但开头太随意会不会让华礼觉得自己不在意不上心呢。
两个人像约好了似的,写下给对方的信时,都不约而同的绕开了彼此。虽然最终总归是要送给对方的,但准备的过程似乎就是不希望被看到。此前从没恋爱过的华礼竟也体会到了当初在学校里某些同学暗恋某人,然后悄悄写情书的感觉。
家里有其他的笔,沈季却偏偏选择华礼没在家时,用他平日里写字的笔开始写信。好像握着这只被华礼握过的笔,那上面的温度和漂亮的字体也能跨越时间一并传导进自己身体里一样。
落笔前沈季做了很多功课,他问了做活地方的叔叔伯伯们,尤其是给孩子寄过信的人,沈季一个都没有放过。
当然,沈季没有坦白说自己要给华礼写信。
“挑重要的说,说心里最想说的,提炼一下。”
这么告诉沈季的原因,是因为镇子里代写时,字数超多需要加钱。
但没寄过信的沈季并没有考虑到这些,他在桌前坐了十多分钟,感觉好像要说的很多,总和一下又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半晌后,落笔。
几天后华礼早起整理床铺时,在自己的枕头下面翻到了沈季写给自己的信。
信封里只有一张叠好的薄薄的纸,展开时华礼才发现,这上面只写了一行字。的确是沈季的字,有些歪扭又带着稚嫩的可爱。
“小花,我特别喜欢你呀!”
第54章 备忘爱意
好像所有以文字来表达的心意都让人觉得厚重无比。
每一封信似乎都承载着满满的心意与惦念,因此每次华礼代笔和邮寄时,都觉得自己手里沉甸甸的,满是亲人爱人间的一片真情。
将写好的信交出去之后华礼就推着沈季去休息了,并且一再嘱咐他,一定要自己偷偷的看。
拿手抵着沈季的后背,华礼嘱咐他,“要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看。”
“我现在身边也只有你阿,”沈季微微回头,试图去看华礼,“连你在身边都不行吗?”
“不行。”华礼义正言辞的回答。
主要就是不想让你在我面前看。华礼暗想。
这封信或许在沈季眼中只是恋人亲手写给他的信,但对于华礼来说是一种赌注。他赌自己也赌了沈季,包括他们之间的感情。
这封信里,华礼将自己来到白河镇的整个过程,包括自己几次想要逃离的事情,一并交代了。甚至包括自己的想法,虽然故人已逝,但沈母活着时,华礼总觉得不是说出这些的最佳时机,但等到一切都猝不及防的发生了,华礼却愈发觉得,说不出口了。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同样的话陌生人就好像更容易说得出口,而越是亲近的人,反而越不容易开口去说一些话了。因为情感牵绊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沈季看过后好像没别的什么特殊表示,这让华礼紧张兮兮的观察了沈季好几天,直到某天华礼正在电脑上敲字敲错了第十个字的时候,才终于忍不住开口去问了。
“信......你看了吗?” 华礼的手继续在键盘上敲敲打打,装出无所谓随口问出的样子,实际上已经在文档里敲了一对乱七八糟无意义的字符出来。
在旁边的沈季头也没抬,直接回道,“看了。”
“没什么想说的吗,”华礼忍不住扭头过去看沈季,却发现沈季不知什么时候也仰着脸正在看自己,华礼抿了抿嘴唇,而后开口道,“你不生气吗?”
“为什么生气呀,”沈季朝华礼笑笑,“你能告诉我,我就很开心了,证明你现在不讨厌我了。”
“我本身也没有讨厌过你阿。”
或许这也是后面沈季选择给华礼的信里只写那么一句话的原因。他们现在看似亲密无间,其实都还有自己的顾虑和思绪在中间,缠缠绕绕的困扰着两人,华礼或许就是这些没由来的过往,而沈季则是些希望华礼留下又希望他回家的纠结。
那些好听的漂亮话沈季一概不会说,那就干脆直接总结概括自己最想对华礼说的话写出来吧。
没有什么话能比得过一句“我喜欢你”的情感来的更直接。
看着沈季,华礼叹口气,抬手替沈季整理鬓角的碎发,“你怎么这么乖啊。”
乖到华礼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这么乖的孩子理应有更好的命运才是。但这些也都不是自己能够左右得了得,华礼能做的,就是好生的陪在他身边罢了。
眼瞧着天气越来越热,好在夜晚的温度还算能降下去些,偶尔下场雨也能凉爽些。现在华礼也逐渐适应了有些潮湿的气候,晚上只要温度降下来就能稳稳睡去了。
白天沈季仍旧去做活,下午左右就能回来,每次回来都能看到华礼在电脑前敲敲打打。或许是男孩子的天性,沈季总是在边上托着下颌瞧着。华礼就会拉着他,给他演示如何用这台电脑玩扫雷和纸牌,沈季在边上糊里糊涂的听了好半天,就差在脸上写出“我没听懂”几个大字了。
“来试试。”华礼鼓励他。
被拽过来的沈季一脸迷茫的坐在了电脑前,手指试探性的抓着鼠标开始操作。
结果沈季上手后玩的比华礼还好。
“......”华礼看着沈季,一度陷入了无语状态,心里想着他是真的生错了地方,或许在这些方面是有专长的“神童”吧。
自从开始替镇民代写信后,家里面的纸张用量明显增加,无论是写字的纸还是擦东西的纸,墨水也眼瞅着见了底,家里的废稿也多了一堆。家里没有女人,有些时候两个半大的小伙子住在一起就是会懒惰一些。华礼看着木桌边的一沓子纸和纸团,隐隐担心自己某天在夜里被砸下来的纸闷死在底下。
某天华礼对着一桌子的废纸,终于忍不住开始拉着沈季一起,准备整理一下。
“再多堆两天,咱俩就进不去屋了。”华礼说着,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空的纸箱子,准备用来收纳有用的本子和纸张。
“哪有那么夸张阿。”沈季小声反驳着,但也乖乖的跟着搬东西。
出乎意料的是,沈母屋子里的纸质物品好像更多一些。或许是华礼的刻板印象,他以为这些东西几乎是跟她无关不靠边儿的东西。
“我看见过妈妈写信的,但是不知道是写给谁的。”沈季跟华礼说,“但是我也不知道她床底下有这么多信纸和书。”
看着两大箱子的纸质物,华礼叹口气,随手从里面拿出一本小本子来。
本子是用皮质的面蒙着的,感觉有些年头了,已经老旧的开始掉皮了。华礼抠开封皮上扣着的卡扣,去看第一页。
xx年x月x日,我唯一的孩子出生了。
沈季,取了“吉”的谐音字,希望你一生都吉祥如意,我的孩子。
x月x日,小季会走了,第一次自己走摔了一跤,但是没哭,我的孩子真坚强。
记录到八岁那年猝不及防的断掉了,那页貌似原先写过什么的,但是下半张被人用暴力手段撕掉了,而后再有记载,便是14岁往后的记录了。
那中间的几年,恐怕是沈母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候吧。
这会儿华礼没来得及避开,沈季在边上看了个彻底,华礼瞄着沈季的反应,知道这应当就是沈母的字迹了。
这是两个人都想不到的展开,华礼一时间继续看也不是,合上也不是,只能搂过沈季的肩膀,说了句,“你妈妈......比想象的要爱你。”
“没事的小季,”华礼不知道这会儿沈季得想法,他没哭也没反应,华礼感觉还不如沈季哭一阵子来的痛快,他越这样,华礼心里越慌,“这个本子我用你介意吗,我继续写,我替妈妈把它写完,怎么样?”
第55章 再次拜访
随着春夏的到来,窗外那棵大海棠的花叶也愈发茂盛了。
花瓣被风卷着飘向各处,顺着大开的窗子飘进了屋子里,落在没什么灰尘的窗台上,还有几瓣飘过了目的地,直接落到了两个蹲在床边的人脚边去。
“我把这本记录写完怎么样?”
在华礼期待的目光中,沈季突然朝华礼笑了起来。
“没事的小花。”沈季抬手拿过那本皮质的小本子,“上次你说的话我听进去了,就是这样我才不能一直悲伤耽误了所有的事。”
这番话有些懂事的过分了,华礼看着沈季,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此刻似乎宁愿沈季像以往那时一样,蹙着眉头拽着自己哭个没完,都好过现在这样反过来劝慰自己的沈季。
“华礼。”
听着是王婶的声音,华礼小跑到门口去趴在门框边上探头往外去看,“找我吗?”
“书记找你。”王婶朝华礼的方向喊了一句,然后抬手朝外面随便指了一下,“你记得过会儿去找他,我就是传个话。”
“好。”
嘴上应着了,其实华礼是不准备立马动身的。一方面是因为叫他的对象是李书记,另一方面华礼心里对于沈季,还是有诸多想法心疼,偏偏这时候沈季跟着华礼身后出来了。
“你快去吧,”沈季拍了拍华礼隔着衣服布料凸出的肩胛骨,“没剩下多少了,我自己收拾一下就可以了。”
听着华礼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沈季仍旧保持着将信纸和废纸分门别类放在不同纸箱中的动作,跟华礼出门前无半点差异。直到地上剩余的纸张都被铺好装好,沈季这才瘫坐在两个纸箱中间,毫不在意的直接坐在地面上,再次翻开了那本备忘录。
除了太小时无法记起的记忆以外,随着本子一页一页被翻过,那些在漫长岁月中被沈季抛掷脑后的陈旧记忆逐一被赋予颜色。这时他似乎更加能够深刻体会到,华礼那句“你妈妈比想象中要更爱你”的概念。
而且最关键的是,沈季发现自己也比想象的要更想念母亲。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的,任凭其他人怎么劝都没有用,就好像是钻进了自己思维中的牛角尖,只有自己想开了,转头回来,或是找到更好的出口,才能真正解决。
华礼劝的话他全都能够理解,也知道说的都是对的,但他没法做到完全不在意,只能努力将现阶段要完成的东西大量堆积在脑子里,将这些影响自己情绪的事,悄悄地推到自己脑海中的小小角落里,暂且将它们好生搁置了。
但这本破旧的备忘录就好像是一把小钥匙,角落里的小匣子一旦被钥匙扭开一个微笑的角度,情绪便像是泄洪一样,无可控制的喷涌而出。
他不想让华礼担心,而且他也不希望自己一直这样下去,沈季知道这很讨人厌,毕竟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再体谅的人也有烦的那一天。沈季知道自己笨,但这点道理他还是懂得。
看过备忘录后沈季细心的关上了房门,背靠着门大哭了一场。情绪需要一个宣泄口,沈季实在不想继续憋下去了。
广玉兰温柔的绽开蜷缩了一季的叶片,大树深深将根系往土壤更深处扎根而去了。一切事物都随着春季的到来变得温柔又美好。
哭完后就不会再有让人难过的事了,今后应该就全都是幸福的日子了吧。
沈季一边哭着一边这么想。
“您找我吗?”
华礼靠在门框边,虽然他不想搭理李书记,但最基础的礼貌还是得有,他不希望被李书记挑到自己的毛病。
“嗯,我找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个事。”李书记一如往常的打着官腔,伸手将自己桌边的一小叠纸推向了华礼的方向,“进屋说话吧。”
看了看李书记,华礼抬步走到桌边去看,发现李书记推过来的是一些书写完而且已经包好了信封的信。
“你看,现在整个镇子就只有咱们两个这里可以写信,对吧,”李书记慢慢说着,还抬手屈起手指推了下自己下滑的眼镜框,“既然你本身也要邮很多信,不如也将我这边的一并邮走吧。”
听他说着,华礼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李书记。他不知道这人又在做什么黄粱大梦。
这么多年书记也不是白做的,基本的察言观色能力还是有的。李书记自然探究到了华礼的眼神,于是慢悠悠地补充道,“我会付给你薪水的。”
“我年纪也大了,你去邮局的路上正好也顺路路过我这边。”李书记哄劝着,大有华礼今天不同意得话,他能拽着他说上三天三夜的劲头。
其实华礼不是不想帮他送,只是说李书记的身体不足以支撑他去送信,归根结底,这个理由还是有些难以说服他的,他不懂李书记现在又玩的是哪一出。好像因为李书记给华礼留下了不好的第一印象,导致现在李书记做些什么,华礼都觉得他带着不怀好意的意思似的。
拖到最后华礼也还是应下了,感觉只是取个信而已,又能多给家里添一笔钱,也算是好事一件。
但是如此一来,恐怕又要重新跟李书记多打交道了,天天见面总不可能一句话都不去说。华礼在心里盘算,有过先前的事,想必他有天大的胆子也应该不敢再干些别的什么了吧。
回家时华礼远远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沈季,还以为是沈季特意出来接自己了,华礼心情颇好的将脚下步子的速度加快了些。哪怕知道这人就在自己不远处,但他还是希望用小跑的方式去见自己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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