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臻收回手指,知秾眼前风景又变成别墅与花园,他拼命想张口,他想阻止这一切,然而厉少臻依然困着他的身体。
他凉声道:“凡人还没有资格同我对话,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在想,换辆车,换条路线,或者今日不要出门,小金挡在门口正是这个用意,但你不能跟一只傻猫共用一个思维,命轮上定下的劫,就算是神力也无法更改,今日必有一人要受劫而死。”
“少峣浑然不知他已经得到所求之人,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生命马上就要终止,景阴将此视为人间喜剧。我来告知你,是希望你们能有一个道别。”
厉少峣的身影已经从厨房消失,几乎在同一刻,纪知秾的身体恢复了自由,眼前所见只有刺眼的阳光。
厉少峣拿着一碗新鲜牛乳走出来,见知秾呆站在草坪上,门口的猫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没把小猫看住啊?”
知秾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一样,厉少峣找了一圈没看到猫,就到纪知秾眼前晃了晃。
闻澈觉得这人傻透了。
他扑过去抱住厉少峣,动作之迅猛直接把碗中的牛奶撞洒了一半到草坪上。
厉少峣一挑眉:“怎么?昨晚没抱够?”
纪知秾趴在他肩上,用力地点了点头——永远都抱不够了。
“你也抱抱我,好不好?”
厉少峣腾不出手,想把碗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纪知秾整个身体都缠在他怀里,他没法动弹,只好将小碗往一盘的玫瑰花丛一甩,牛奶溅上红色的花瓣,玻璃碗落到柔软的草坪上也没有碎裂。
他用空出来的双手拥住知秾,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只当他是突然黏起人来。
外头传来轿车的动静,于纪知秾而言,和丧钟无异。
“车来了。”厉少峣在他耳边提醒道。
知秾松开拥抱,看了一眼门外的黑色宾利,他抓过厉少峣的手腕:“要不,要不我们换辆车吧,换你那台红色的大G,好不好?”
厉少峣不解:“怎么突然想换车?”
“只要不是这台新车就好,换掉吧,求你了。”
“好吧,我让小火去取。”
纪知秾刚松一口气,眼前闪过刚刚那道血淋淋的画面,只不过汽车从黑色宾利变成了红色大G。
纪知秾手脚发凉。
看来是真的逃不过。无论他怎么阻止,就算今天不出门,恐怕也有祸事从天而降。
秦小火已经从宾利的驾驶座下来了,正准备去取大G,纪知秾忽然说:“算了,就...就这样吧,不用换车了。”
“你怎么了?手心这么冰?”厉少峣奇怪地问。
纪知秾闭上眼,试图平复越发急促的呼吸,他不知道自己浑身都在轻微颤抖。
这一切厉少峣都看在眼里,“是不是因为要出庭,所以才这么紧张?”
“......”
闻澈睁开眼,牵强地笑了一下,他拿过六座最佳男主,甚至有把握骗过法官,却在此刻展露出异常拙劣的演技。
厉少峣从未见过他如此怪异的状态。
他安慰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知秾,别怕。”
纪知秾眼角压下一颗泪珠,他反握住厉少峣的手,紧紧地贴着他的手心,下了某种决心。
“你不用陪着我,我不怕,一点都不怕。”
他用手背擦了一下胡乱溢出的泪花,眸中亮起坚定的光,看着厉少峣,笑了笑:“我们出发吧。”
秦小火开了后座的车门,按照之前的习惯,厉少峣会让知秾先上车,自己坐在他左侧。
今天知秾一反常态,硬要推着他先进去,这不是什么原则上的大事,厉少峣虽然觉得奇怪,但也依着他。
等他在右侧落座后,知秾才坐到左侧位置。
他至少能确定,祸事是从左侧袭来的。
他不知道厉少臻究竟是什么人,却可以肯定这个哥哥牵挂着弟弟,他今日忽然来说这一番话,绝不是单纯地想让他们告别,他一直强调“必有一人丧生”,却没说这个人一定是厉少峣。
纪知秾在左侧坐定后,眼前没有再闪过那幅可怕的画面,他想自己应该是赌对了。
“把安全带系上。”他亲自把少峣的安全带系牢了。
车发动时,闻澈扒着窗户,最后看了一眼这栋别墅——他和厉少峣的家。
车离开住宅区驶向通往市中心的马路时,前后又出现两辆一样的黑色宾利,这是厉少峣计划里用来防止中途被有心人单独针对的意外情况。
他想得已然很周到,从这里驶向法院,也不过半个小时的车程。
坐在另一辆车的律师,正在与他沟通出庭细节,他一直盯着随身的电脑,时不时和知秾核对证词。
纪知秾却心不在焉,他看着车上钟表的数字一分一秒如流水般流逝。
现在是9:40,他还有30分钟。
“知秾,如果对方律师逼问你关于和朱锐的私人关系,你不用回答,直接交给我方律师,还有,之前那份证词...”
厉少峣完全投入在这场官司中,纪知秾忽然打断他的话,“我...我想起一些事。”
少峣把视线从电脑屏幕前移开,看着知秾:“什么事?”
方才被点过的眉心微微发热,原先壅塞的记忆像是忽然被疏通一般,所有碎片都能连贯地拼接在一起,一切前因后果,六年前的所有细节,关于闻澈的完整记忆,全部涌了进来。
虽然原主的一切依然是模糊的,但只有闻澈的记忆,也很够了。
闻澈说:“我有一个保险箱放在私人银行,里面有陆远空名下律所近十年的账目备份,还有一份我30岁那年拟下的遗嘱。”
厉少峣:“你在胡说什么?你今年才22岁,立什么遗嘱?”
“阿峣,你听我说。那份遗嘱详细写明了闻澈死后的财产分割,60%的财产用来建立公益基金回报社会,30%则归给我养父母家庭,陆远空仅占10%,现在看来,我的财产一定都被他占去大头了。”
“保险箱的存在陆远空是知情的,但他没有权限取出,你只要拿到这份遗嘱,就有资格去重查闻澈当年的遗产分配,这样就算朱锐的案子不能有结果,陆远空也逃不脱非法侵占他人遗产的罪名。”
厉少峣一头雾水:“你...?”
纪知秾刻不容缓地说:“我现在告诉你,装有闻澈遗嘱的保险箱权限密码。”
他报了一串数字,怕厉少峣记不住,又拿过纸笔,用闻澈的字迹手写了一份证明书,在证明书里承认厉少峣是自己的丈夫,又写明他是所有遗产的唯一继承人,而后在右下角签下“闻澈”的名字。
厉少峣按住他的手,“你怎么能知道闻澈有过遗嘱?你到底是谁?!”
纪知秾把这份写有密码的纸条折叠成方块,放进厉少峣西装的内口袋:“拿去做笔迹鉴定,银行会认这份证明的,这样,你就可以拿到我真正的遗嘱。我名下所有的遗产加起来,刚好有60亿,厉氏的亏空,这就能补上了。”
厉少峣根本不在意什么60亿,他凑近知秾,直勾勾地盯着他,“你到底是谁?”
“我说我就是闻澈,你信不信?”
“...不可能。”景阴说了他不是。
“确实不可能,但就是发生了。”
纪知秾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五分钟。
他捧过厉少峣的脸颊,匆匆忙忙地吻上他的双唇,他从未如此深情主动地亲吻过对方。
时间太短了,许多话甚至来不及说。
唯有亲吻能倾诉迟来的钟情。
厉少峣意识到一切都不对劲,他推开了知秾,见他眼中含着一层水雾,忽而伸出双手捏住了自己的两颊,往左右轻轻扯了扯,就跟晚宴初遇时一样,他的手心永远带着能捂热他心口的温度。
“笨小孩,这样还认不出我吗?”
厉少峣心口发烫,他迟疑地开口:“闻...哥哥?”
“是我,阿峣。”
“谢谢你,阿峣。”
闻澈吻上少峣的眉心:“我爱你,我要你长命百岁。”
厉少峣怀疑这是场美梦,还未等他确认这梦的真实性,刺耳的刹车声如利刃一般捅入耳膜,车内瞬间天翻地覆,剧烈的撞击自左侧袭来。
纪知秾整个人扑到厉少峣身上,竟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将他死死护在身下,车翻滚下坡时,他的身体仿佛正被一点点撕开,灵魂也从肉体中被拉扯断裂。
同样是死亡,和六年前相比,这更像是一场残忍的凌迟,但他残念中只余下一丝庆幸,庆幸被凌迟的是自己,而不是身下这个给他换命的笨小孩。
汽车零件掉了一地,车窗玻璃碎裂,玻璃下血淋淋的那张侧脸——是纪知秾。
第59章 知秾(一)
厉长风在家里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时,他的妻子正坐在旁边,抱着猫打毛衣,口中喃喃着从前哄少臻睡觉的儿歌。
他强做镇定,让一旁的张姐把妻子带回房间,待人把房门都关上后,厉长风才招来管家,急声让他安排车立刻去医院。
电话里说,少峣在去法院的路上遇到了连环追尾,他坐的那辆车直接滚下了山坡,汽车零件都摔得稀碎,里面的人绝不会好。
在赶去医院的路上,年近六十的厉长风心情沉重,他只有这一个儿子了,如果连少峣都保不住,恐怕他也要发疯。
市中心医院在这日中午接诊了十几位车祸患者,急诊中心的医生护士忙得脚不着地。
追尾事故牵涉人数巨大,但多数是轻伤,只有一位伤势严重,身上的外伤触目惊心,有眼尖的路人认出那是这段时间正当红的明星,拿起手机拍下几张模糊的照片,很快,#纪知秾遭遇车祸#的话题就蹿上了热搜。
纪家众人早在医院电话通知前就从新闻上知道了这件事情,外传的照片里,纪知秾半张脸鲜血淋漓,皮肉里还嵌着玻璃碎片,使人不忍直视,任谁看了都知道情况不好。
除了纪如圭,知秾的家人到底还是赶来了医院,纪天钧怕这就是最后一面,夏以兰从看过照片就一直在流泪,亲生儿子快死了,这对夫妻才生出几分真切的疼惜。
他们的脚程却没有纪擎山快,从知道出事到赶来医院的20分钟里,老爷子像是苍老了20岁。
两方人在手术室外碰上了面,各有各的牵挂,虽然是亲家,但连一句面上的寒暄都没有。
手术室的门忽然打开,厉少峣被推了出来,厉长风疾步上前抓住推床,仔细看了儿子两眼,
见他除了右手手臂缠了纱布,身上并没有明显外伤。
厉长风以为医生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下病危,没想到却是:“他没有生命危险,家属可以放心。”
紧接着,另一间手术室的门也被打开,纪知秾被推出来时,夏以兰刚好见了第一眼,知秾侧脸血肉模糊,纱布都被血浸湿,身上缠满维持生命的管子,连被子上都沾了斑驳的血迹。
夏以兰哭出了声,老爷子眼前一黑,身后有人扶着才没有倒下。
“病人需要立刻转去ICU,请家属配合让道!”
后脚从手术室出来的医生配合护士,拦住了夏以兰,脸带遗憾地说:
“抢救对他而言已经没有意义,只有进ICU才能维持几天生命,请你们控制好情绪,也需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纪天钧:“你在胡说什么?他们坐的是一辆车,厉少峣只是擦破了点皮,我儿子却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医生:“请你冷静,轿车翻滚下坡时,里面的铁制零件捅穿了他的腹部,至少有三处贯穿伤,导致内脏受损,失血严重,中途抢救时心脏骤停五次,我们已经拼尽全力,现在只有靠ICU的仪器才能多维持几天生命。”
“...只要还有口气在,总有办法能救,他才22岁...”纪擎山已经派人去请国内最好的外科医生,他这种有权有钱的人,从不会轻易认输,哪怕倾尽所有,也要把知秾的命抢回来。
他看向医生,问:“都在一辆车上,一个轻伤,一个垂危,总不能是巧合吧?”
医生看了看厉长风,皱眉道:“撞击发生时,纪知秾应该是第一时间扑在了厉先生身上,并且有意识地把他护在身下,现场把人从车里救出来时,花了好长时间才把他的手从厉少峣身上掰开。”
厉长风起先不信,“你亲眼瞧见了?”
“你可以去问救护车上的急救医生。”
厉长风:“...........”
他对纪知秾的印象很差,因为他从前的背景不干净,因为厉少峣为了这么一个人牺牲过自己的声誉和利益,所以哪怕有纪擎山的面子在,他都无法去接纳这样一个人。
前段时间,他还想通过于随来让纪知秾知难而退。
现在想想,如果今日坐在厉少峣身边的是于随,他能有知秾这份勇气去保护少峣吗?
恐怕他早已是第二遭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厉长风惭愧地与纪家众人道:“我没想到,知秾会为了阿峣豁出性命,从前是我错怪他了。”
纪擎山冷哼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确实没用。
晚上,国内顶尖的专家坐了两个小时的飞机飞到医院,看了纪知秾的情况,摇头叹气,竟然也说只能靠着机器维持几天生命,又说他现在应该残留着意识,家人有什么话就该抓紧时间说。
ICU一次只能进一位家属,第一个来到知秾身边的,是从未对他展现过母爱的亲生母亲。
夏以兰轻轻把手搭在纪知秾因为扎针而臃肿充血的手背上,这还是认回知秾后,她第一次这样亲密地接触到儿子的体温。
从前不是不想,而是刻意逃避。
她在张云谙身上投入了20年心血,转眼却得知一切都是在给别人做嫁衣,自己亲生的这个已经被人养得半废。
夏以兰名门闺秀,也有自己的骄傲在,身世的真相揭开后,她觉得自己才是被戏弄得最惨的那个。
刚认回纪家的知秾,不仅不够优秀,还总是做出些她无法理解的举动来,比如把剩菜放进冰箱里改天接着吃,或是坐在椅子上动不动就抖腿,他不爱看书也不懂艺术,送去最好的学校旁听也旁听不出个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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