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听弦见他神色严肃,便知他绝不会让自己陪同,只好不再提。他二人又闲聊片刻,便回房休息。
楚听弦房间不小,放了扇屏风又放了榻小床,柳溪桥洗漱过坐在床上,脑中那慕字令牌和画卷上的杏花交叉出现在眼前,他一时觉得思绪混乱,救人一事他倒不是怕,唯独那画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仿佛那朵杏花被风吹着,轻飘飘落在他心上,挥不去抹不掉。
他正出身,却觉得眼前烛光一晃,楚听弦执着烛台站在他面前:“怎么了?”
柳溪桥回过神,见楚听弦将烛台放好,靠在床边问道:“担心明天救人?”
柳溪桥笑道:“不担心。”
楚听弦语气依旧冰冷,话却截然相反:“我倒是担心你。”
柳溪桥嘴边的微笑一凝,侧过脸看着楚听弦,灯下看人,总是朦胧幽暗,平添了一份暧昧。
柳溪桥收回目光,忽然自嘲一般笑道:“我倒是第一次被人担心。”
楚听弦扬眉:“我还以为你身边从不缺人拥簇。”
他的笑容很轻,语气悠远:“非是我自吹自擂。我大师兄算得上是一等高手,我虽不如他,但是在归雁楼里,也称得上第二。平日也都是我救人,未曾有过什么意外。我诸多好友并非不关心我,只是他们觉得……我不会有危险。所以他们也会叮嘱我注意安全,但这种叮嘱更类似是,人在出门家,家人随口一句走路小心一样。”
他微微歪着头,对楚听弦说:“不是说我好友亲眷们对我不好的意思,他们素日对我体贴,也愿意为我出生入死,我也一向敬爱他们,只是——”
“不必和我解释这些。”楚听弦打断他,“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也不必多想。”
一向冷若冰霜的青年语气十分难得温柔一次:“你只需记得有我一人担心你便够了。”
柳溪桥眸光一颤,他的心跳有些加速,看着楚听弦转身要回自己的床榻,他脱口道:“你的画是和谁学的?”
楚听弦随口回答:“基础是先生教的,但是我和他画的不太相似,怎么?”
柳溪桥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往日温和语气问道:“你画的杏花,笔触风格我见过类似。”
楚听弦脚步一停,两人隔着屏风,烛光温柔,柳溪桥盯着那点烛焰:“当初苍舒教主的密函上,画了一只桃花,画法与常人不同,我便一直记着。”
楚听弦语气毫无波澜:“你便用一朵杏花的画,就认定我是苍舒教主?”
“……”柳溪桥缓缓道,“你不也曾因为一双眼睛和一个姓氏,质疑我是慕家后人么?”
楚听弦道:“你当时不想说,我没追问。如今我也不想说。”
柳溪桥默然。又听楚听弦开口:“你想知道的,我迟早会告诉你。”
他顿了顿又加上一句:“不骗你,早些休息吧。”
烛光灭了。
柳溪桥没由来地心乱如麻,竟不知何时才睡去。
翌日,柳溪桥正准备出门时,早上一直不在的楚听弦不知从哪冒出来,站在大门边上对柳溪桥道:“别冒进。”
柳溪桥闻言回眸一笑:“倒是没见过你这么啰嗦。”
楚听弦漠然道:“眼皮总跳。”
“说不定是跳财呢。”柳溪桥随手拍了拍一旁下人准备好的的马,翻身上马,迟疑了一下又道:“你昨晚所言当真?”
楚听弦道:“当真。”
柳溪桥微微一笑:“等我回来。”说罢纵马而去,楚听弦半抬着眼望着他,直到了没了踪影。
楚听弦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傻,还好四下无人,他顶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外表看着和往常一样,心里却莫名心乱如麻。
他回到书房,看见候如海派人送来了一堆教内事务,随便翻了翻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哪个门派不服管了又来挑衅之类的。
“……”楚听弦把那些信件一扔,觉得候如海可能是被留在苍舒憋坏了,脑子有毛病。
楚听弦转过头,看见昨日画的画已经被裱好挂起来,他看着那在画中飘飘悠悠的飞着的杏花,忽然想起当初在洛阳,伸手摘取自己发上落花的柳溪桥。
那双眼睛一直含着笑意,映衬着窗外的月光。
楚听弦漫无边际地想:我确实莫名其妙待他不同。
同他一起在苍舒长大的发小诸如候如海几人虽对他忠心,但终究不似普通朋友。问箫没的早,况且兄弟之情到底是亲情,和其他感情不同。至于师父二人,更似父母,到底隔着一代。
如此说来,楚听弦也只有这么一个敢和他随意调的朋友。
若是这个人一开始就是特别的,后来对他的感情慢慢变化,就再正常不过了。
楚听弦一向狠心,刚有些苗头便敢剖心审问自己。
有什么怕的呢?因世人常道:龙阳之好,不为世俗所容吗?但他一个魔教教主,世人说的话不就是放屁么?
或者是怕自己爱上不该爱的人,在楚听弦这里就更没有道理:只要我爱的就是该爱的。
又或者因些地位身世而裹足不前,如那孟枕魂一般。
楚听弦当初便对柳溪桥说过,若是他心上人和他身份对立,那他就直接抢人,他人之事与他们何干?
对谁好或是喜欢谁并不是罪过。
他这一晃神,等收回心绪,便看见桌上香炉里,心字香已经燃尽了。
楚听弦微微蹙眉,他一般很少燃香,只偶尔管家会点上点熏熏屋子,他来书房是这心字香还剩了大半。如今燃尽,可见时间也不早了。
按理说这么久过去,柳溪桥应该回来了。楚听弦起身,拿起燕凉,转身出门正好看见一个小厮:“先生在哪?”
小厮恭敬道:“先生在花园弹琴。”
楚听弦走到花园,听见花移影的琴声一停:“听弦,有事?”
“先生。”楚听弦走上前,“柳溪桥去的是哪个门派?”
花移影抬头望了眼天:“他这个时辰还没回来?”
“没有。”
花移影道:“你要去找他?”
楚听弦道:“是。”
花移影垂下眸子看着琴弦:“卧江门,位处钱塘江南。是个小门派。”
多小呢,当初老教主听烟雨揍邪魔外道收拾自己人的时候,都懒得对这个门派出手。
“小门派反而容易狗急跳墙。”楚听弦道,“只怕暗地伤人。”
花移影点了点头,待楚听弦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地问道:“你喜欢柳少侠?”
楚听弦脚步一停,语气一样平静:“未到喜欢,但是自觉也差不远了。”
花移影道:“程度深浅你都知道?”他将七弦琴放到一边的石上,“什么时候开始的?”
楚听弦道:“洛阳之行,他赠我此剑,便心中有感。”
花移影起身:“你缺宝剑?”
楚听弦淡淡道:“我缺替我认真挑选宝剑之人。”
楚听弦曾事后问过柳溪桥,是不是为了闲饮阁请柬才去买剑。
柳溪桥笑道:“不,闲饮阁的兵器极好,我本就是想买来一把赠与楚兄。至于请柬么,老板觉得谁有了资格,便会将兵器铺里的东西卖给他,权当做默认的暗号。通常都是买点梅花镖,本就是象征一下,似乎这么多年也就只有我去千金买剑了。只因我觉得只有这样的剑才配得上你罢了。”
花移影道:“世人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对自己的心意倒是清楚得很。”
楚听弦轻笑一声,回身看师父:“终归有迹可循。”
花移影也难得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徒弟的肩:“去吧。”
第11章 卧江门
其实柳溪桥原本是不记得与什么卧江门的恩怨了,直到他看见那个人的脸。
卧江门与其说是门派,不如说是水贼。当初打劫打到柳溪桥和文十九身上,那时候柳溪桥刚加冠,这一晃眼四年过去了,如果不是那个帮派老大当初的一句话,他可能到现在扔想不起来。
那个帮派老大当时十分下流:“小白脸长得不错,跟哥哥回去做压寨夫人?哥哥我床上功夫特别好,保证让你舒舒服服的,都不想走。”
才二十的青年脸皮薄,怒气攻心,捅了那水贼头头一剑,没成想那人嘴上厉害,功夫却不怎么样,直接就去见了阎王爷。如今接管门派的是他的弟弟,倒是比他哥武功强多了,这个卧江门也勉强有点门派的意思了。
匪首坐在一张虎皮椅子上,摸着下巴狞笑道:“就是你杀了我哥?”
他上下打量下:“长得确实不错,也不枉我哥送了命。”
柳溪桥见四周诸多江湖人环绕,想起当年的之事,心里依旧不舒服:“人呢?”
匪首拍拍手,便见一花甲之龄的老人被绑着推出来,柳溪桥看他一眼,男人抬头,脸上有些伤,神情羞愧:“二公子。”
柳溪桥心下叹息一声,面上倒是不显:“韩叔,可曾受伤?”
“没有大碍,就是连累少爷了。”韩旗道,“是我老了不中用了。”
韩旗此人为人忠厚,当年落难之际被柳溪桥祖父救了一命,感恩于心便留在他家中,后于柳溪桥十六岁那年拼命救过他兄长一次,柳溪桥感其忠义,交于其一块令牌,若是他以后有难,可上归雁楼寻他。
韩旗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见长辈如此,柳溪桥心里颇有些难受,正要说话,却听老人悲道:“二公子,老赵他也被抓了!我是真的没办法才对他们说认识你的,我死没事,老赵才四十多,还会武功能保护老爷夫人,不可有事啊!”
“老赵?”柳溪桥一怔,看向那匪首:“你们还抓了谁?”
“这可不怨我没说,我问过了,就这韩旗和你有恩,我琢磨那另一个说不说都一样,反正你来了就都见到了。”匪首冷笑道,“把另一个也带上来!”
柳溪桥看去,只见又有一人被推出来,踉踉跄跄差点摔倒,姓赵,单名一个林字,这人会武功,当年留在他家也是受了他家的恩。虽不如韩旗温厚,但也是个家中老人,平日柳溪桥回家都要打声招呼的。
赵林骂咧咧:“呸,你们也配让少爷来这破地方,脏了我家少爷的靴子。”说罢转头对柳溪桥道,“二少爷,你快走,我二人年纪都大了,死不足惜,可别连累了你!”
柳溪桥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对那匪首道:“你要我独自前来,我人来了,还不放了他们二人?”
匪首狞笑道:“可以。还不给两位老先生松绑?”
押着二人的水贼抬手将那绳子割断,把二人向前一推,柳溪桥忙扶住不会武功又更为年长的韩旗,赵林自己站稳,也躲在柳溪桥身后,柳溪桥低声道:“赵叔,你会武艺,麻烦你照顾点韩叔,尽量躲着些,别跟着拼命。”
赵林忙不迭答应,接过韩旗,将其护在身侧。柳溪桥说话时便听见那匪首一声爆喝:“给我抓住他!”
他还未回正身子,手已经动了,青玉笛直直打到离他最近的水贼头上,直接将那人击飞,四下都是水贼提刀砍来,那匪首比他兄长来的奸诈,专门叫人攻击赵韩二人,想逼得柳溪桥左支右绌,顾此失彼。
只可惜战术虽然不错,奈何这群水贼武功实在太差。柳溪桥反倒是游刃有余,三下五除二杀出一条路。他也惦记着两位长辈身上有伤,还有一个不会武功的,便无心恋战,拉着他们几步冲出那水贼的地盘,抢了两匹马给赵韩二人,自己一个唿哨,常骑的骏马自不远处奔来,三人上马,齐齐向外纵去。
便如此纵马狂行了几里地,身后已没了追杀声,行至一片树林中的小草地上,柳溪桥心里却有些疑惑,卧江门费这么大力气,居然让他们轻易跑出来,实在有些奇怪,他正想着,听见韩旗压抑的粗喘,老爷子都六十一二了,经不起折腾,便回头嘱咐道:“慢些跑吧,韩叔不会武功,我怕他摔下来。”
韩旗摆摆手:“老了老了,这次和老赵出来办事情,都要回长安了,谁成想出这档子事呢,二少爷,当真是麻烦你了。”
柳溪桥笑道:“韩叔说什么呢,你对我家有恩,小时候二位也陪我玩过,溪桥自当竭力。不必说这些客气话,只是你二人似乎受了些伤,可严重?”
韩旗忧心道:“我没事,老赵对他们说我不会武功,让那些人有事冲他去,他挨了几鞭子,我倒是无妨。哎这次也多亏了老赵,不然我这个老胳膊老腿的,估计等不到二少爷来了。”
柳溪桥忙回头道:“赵叔如何?”
赵林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却身子一晃,一下子从马背上摔下去。柳溪桥见状一惊,连下马过去,扶起赵林,那厢韩旗惊道:“老赵小心。”说罢也笨拙地往马下爬。
赵林半靠在柳溪桥身上,苦笑道:“不行了,就几鞭子就这样。二少爷,你身上有金疮药么,先给我简单包扎下。”
柳溪桥道:“便是怕是你们受苦,所以特意带了来,你等一下,我给你拿。”说罢垂首去怀里拿金疮药,指尖刚触到瓶子,却见眼前银光一闪,他双眸微睁,下意识抬手打去,将那刀刃打偏了一些。
奈何赵林本就会武功,他二人离得太近,柳溪桥也未曾防备,纵然避开要害,那匕首却捅入了柳溪桥的侧腰。
柳溪桥一掌拍出,那赵林吃痛,向后倒去,握在手里的匕首也跟着□□。柳溪桥起身向后跃去,口中喊道:“韩叔,别过来!”
与此同时,他听见韩旗不可置信地吼道:“老赵!你做什么!”
靴子踩在柔软的草地上,柳溪桥觉得腿没由来的一软,向后倒去,靠在了树林最边上的一颗树上。他惊疑不定地抬手,发觉腰间的伤口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那匕首伤得并不深,应当是没伤到内脏,那他为何浑身无力,竟好似重伤一般。他心底思绪百转,眼下也不由得他多想,他猛抬头对韩旗道:“韩叔过来我这边,别过他那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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