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溪桥惊讶笑道:“倒是个有趣的名字。”
萧郎叹道:“候如海说我起这个名字太占别人便宜。”
柳溪桥笑道:“我记得苍舒左护法就姓萧,卧底嵩山这种事情,为何要左护法亲自去做?”
萧郎道:“两年前……得到了一个错误消息,说是凌楠出现在嵩山派,别人的话教主都不放心,我同他一样,真容从未出现过外人面前,便由我亲自前去,本来发现是假消息便想回来,结果认识了你,成了朋友,搭上了归雁楼,我觉得越长离这个身份还有些用,于是没有急于一时。”
他停了停,垂死挣扎道:“柳兄是因为看见了我,才觉得不对的么?”
柳溪桥很好心救他于水火:“不是,是你们教主自己不小心露出了破绽。”
他随后拍了拍萧郎的肩:“谁让他画的画都那么特别呢?”
萧郎:“……”
柳溪桥又道:“我确定他是苍舒现任教主,还因为一件事。”
他正色道:“同尘剑派九年前追杀过一个人,那人号称名门正派弟子,却对同尘剑派一位姑娘始乱终弃,掌门为弟子报仇时,那人胡言乱语说自己有两个儿子,是苍舒教主一脉传人,若是同尘剑派掌门杀他,定遭苍舒报复。”
萧郎一下子停下脚步。
柳溪桥平静地看着不知何处走过来的楚听弦的脸,慢慢把话说完:“他说,他的大儿子十五岁了,他正要去认回,奉劝掌门不要多管闲事。”
他轻声道:“你和我同年生人,我今年弱冠有四。”
楚听弦面色如霜:“你祖父杀了他?”
柳溪桥道:“废了他的武功后,他就疯了。他的门派前来要人,带走之后不知所踪。”
楚听弦给萧郎一个颜色,萧郎知情知趣地退下。
楚听弦道:“从我给你说身世开始,你就确定我是苍舒教主了,那你为何不质问我?”
柳溪桥眉目含笑:“因为我在等你告诉我。”
楚听弦点了点头:“我现在有些事情要忙,你愿意等我晚上再同你说么?”
柳溪桥也干脆利落应了声好,目送他离开。
入夜后楚听弦才回房,看见柳溪桥靠在床头,闭目养神。他走过去,柳溪桥慢慢睁开眼睛,楚听弦低声道:“累了?”
青年笑着摇了摇头:“你不在,有些无聊罢了。”
楚听弦眨了下眼睛,刚要说话,却忽然停住,抬手摸向自己的眼睛,柳溪桥不明所以,忙按住他的手:“怎么了?眼睛里进东西了?”
楚听弦道:“似乎有睫毛落了进去。”
楚听弦凤目长睫,眼尾微微向上挑着,重睑较柳溪桥略窄,但轮廓颇深。衬着眸光如霜,更显得出尘。
柳溪桥道:“别用手,我帮你吹一下如何?”
那睫毛落入眼中感觉实在难过,楚听弦点了点头,柳溪桥便站起身,拉着他走到一旁桌前,就着烛光俯身下去,轻轻拨着楚听弦的眼睑。
楚听弦鼻尖闻道一股清幽的香气,目光所及是柳溪桥的喉结,柳溪桥的颈领长而纤细,肤色如月光般,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直视。
柳溪桥的动作如他本人一般温柔,那睫毛被吹出去后,楚听弦竟没有感到一丝不适。两人离得太近,他听见柳溪桥用他清朗的嗓音说道:“你的睫毛也是太长了些,没疼吧?”
楚听弦抬眸,正看见柳溪桥垂首问他,眸光正对上对方一双薄唇,薄唇有浅浅的花色。
楚听弦不动声色偏开了头。
“没疼。”
说罢他抬起手,抓住柳溪桥的手腕:“我记得你很喜欢孤鸿外那一片杏花,杏花要落了,要不要趁最后的花期,再看一次?”
杏花将谢,满地落红,宛如轻毯,甚至盖住了烟光草色,今日是十五,月色极美,柔柔照在杏花上,不似人间。
柳溪桥忽然来了兴致,他坐在杏花树下,对一旁的楚听弦笑道:“我吹首曲子与你听?”
楚听弦坐在他对面:“好啊。”
月下花前,俊秀的青年吹着一首悠长的小调,笛声婉转,似乎含着无限的情意。柳溪桥微微垂着眸,白衣的衣摆铺在花瓣上,那翡翠簪在月光下越发显得温润如玉。
楚听弦忽然想起一首词。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一曲终了,柳溪桥放下笛子,楚听弦勾了勾唇角:“当真动听。”
他拈起一朵落花,放在柳溪桥的手上:“一朵杏花抵一曲。”
柳溪桥接过,轻柔地放在自己衣襟上。他开口:“你想说什么?”
楚听弦道:“你想问什么?”
柳溪桥道:“让你保护我的人,是我大师兄么?”
楚听弦道:“是。”
柳溪桥问:“他在何处?”
楚听弦道:“不知,你若要见他,我可以联系他。”
柳溪桥靠在树上,安静看着楚听弦:“你们如何达成协议的?”
楚听弦道:“我用残花酒找仇人,他用残花酒找武林败类,他替我造势,我替他掩护。苍舒内阁海棠一部必须与归雁楼里他的心腹暗卫一同监视得到残花酒之人,及时阻止他们伤害到无辜之人,若苍舒能做到这点,他也会利用归雁楼实力帮我找凌楠和吴博之二人。”
楚听弦一口气说完停了停,又道:“他又怕你在残花酒一事上受伤,故而拜托我陪在你身边。你若有朝一日发现此事,便要我告诉你,从今日起你的任务不再是调查残花酒,而是肃清因残花酒撕破面皮的伪君子。”
柳溪桥默默听完,问道:“没有不相干之人牵扯其中?”
“只有韩前辈无意间卷入风波。”楚听弦道,“除此之外,并无波澜。”
柳溪桥叹了一声:“你们真是把我耍的团团转。”
楚听弦毫无心理负担面无表情卖队友:“我没有,是沈岩钊提议的。”
说罢他轻声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柳溪桥定定看他,两人间一时无话,良久之后,柳溪桥倾身向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地将脸凑到楚听弦身前。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既然掌门有令,我如何不从?已经被师兄拉下水了,便只能跟着唱完这出戏了。”
“至于楚教主您……”他笑吟吟看着楚听弦,“您瞒了我这么久,又是魔教教主,我想我——”
楚听弦虽看上去已经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心里却难得有些乱。
他正要开口,却觉得唇上一暖,柳溪桥很轻却很认真地吻了他一下,随即带着笑意说道:“可是柳某情根深种,要斩断情丝,一走了之,实在做不到。”
“我舍不得。”
楚听弦猛地出手,按住柳溪桥的手,他一字一句道:“我不会骗你伤你,也不会让你身处两难境地。凡苍舒教众者,遇归雁楼弟子,皆收刃退避。若我有悖誓言,随你取我性命。”
柳溪桥叹道:“不必因我如此。”
楚听弦轻声笑起来:“你我两情相悦,总需要各自退步,以免自寻烦恼。”
柳溪桥看着楚听弦的脸,青年抛开冷漠,唯对他一人温柔的时候,好像昆仑山上千年冰雪中终于开出一朵雪莲,无论是谁都难以招架。
他反握住楚听弦的手。
世间痴妄因情而起,因欲而生,因死而灭。
想必他二人也应如此。
若此妄念能全数化为情意,便是此生此世,不离不弃。
柳溪桥道:“等听烟雨前辈回来,引我见他一面吧,吴博之抓到后,听弦你陪我回一趟长安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陈与义
第15章 偿命
听烟雨大刀金马往主人位上一坐,黑衣一撩,饶有兴趣看着柳溪桥:“行啊儿子,找了这么漂亮一儿媳妇,这点随我啊。”
花移影轻咳了一声,听烟雨瞥了他一眼,收敛改危襟正坐:“柳少侠,尊师可还好?”
柳溪桥笑道:“师父云游四方,前阵子还寄来了一坛酒,想必逍遥极了。”
“这世上我看得上的人不多。”听烟雨漫不经心道,“正道人士更少,你师父算一个,我当年还和他比过武,挺不错一人。”
柳溪桥道:“多谢前辈夸奖。”
听烟雨清了清嗓子:“以后都一家人,我这次回来呢,是听说有吴博之动静了,儿啊,到时候也让柳少侠跟着一起去吧。”
楚听弦放下茶盏,冷漠回了句:“不行。”
“听弦啊。”听烟雨向前倾身,“你倒是问问柳少侠意见,你师娘说你越来越独断专行了我还不信,看来你是有点这个毛病。”
楚听弦漠然道:“我们自己会商量,您老人家长途跋涉辛苦了,还是快点休息去吧。”
说罢起身拉着柳溪桥就走,柳溪桥被他拽的一愣,回头看向花移影,花移影点了点头,他也只好跟着走了。
“我师父说话就是那个样子。”楚听弦道,“不用理他。”
柳溪桥笑道:“不过我倒是真的很想跟去看看。”
楚听弦道:“吴博之武功一般,这么多年谨小慎微,想来一直躲在极其偏远之地才没被我们找到,一旦找到,其实杀他非常容易,没什么热闹可看,你伤还没好利索,在家等我。”
柳溪桥站定,楚听弦回头看他,花丛中的白衣青年温柔而坚定地说:“可大仇得报的时候,我想陪着你。”
楚听弦心弦一动,随即又听见心上人说:“我保证不到万不得已不出手。”
苍舒教主毫无底线,立刻举手投降,归雁公子开开心心地和心上人回书房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说话间柳溪桥看见燕凉剑,便拿过来掂了掂:“我记得当初江湖上都说苍舒教主喜欢用鞭子,如今你不如用回来。”
楚听弦毫不在意道:“无所谓,现在更喜欢用剑了。”
听烟雨站在假山前的凉亭,对不远处的山长叹道:“我见青山多妩媚。”
花移影没接话,之前前教主继续感叹道:“青山说你他娘的说得对。”
说罢他往凉亭的柱子上一靠,一看楚听弦到处乱靠的毛病就是和他学的:“我说阿影,你看这一切都这么美好,你愁眉苦脸做什么?”
花移影平静地说:“愁你儿子。”
“多大点事。”听烟雨随意道,“人柳溪桥我看着也不是那种正邪不两立的老古董。”
“我不是怕溪桥。”花移影语气有些低沉,“他我看了几天,是个好孩子。问题出在听弦上,他什么样子,你不清楚么?看上去冷漠,但是遇见自己在意的人或事,会偏执到仿若疯子一般。”
“那能怎么办?”听烟雨道,“他十六七岁那阵就这样,那段时间他兄弟没死,你我惯着他们,候如海萧郎这帮同龄朋友也都在他身边,按理说也没什么事刺激他,咱俩还天天拐弯抹角教导他,长大之后不还是这样么?要我说,魔教魔教,虽然咱们苍舒历代都不按照常理出牌,但到底不是什么名门正派,歪一点邪一点问题不大。”
说罢他笑了笑:“行了花大夫,少操点心吧,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折腾得了。”
自听烟雨归来后第三天,苍舒出手。
那天杏花林终于谢尽,马蹄扬起一地落红,黑衣的楚听弦带着诸多手下,进入钱塘城。吴博之将群龙无首的卧江门余孽收拢到手下,住在一处,而内阁高手已经埋伏下,就等着他们到来。
吴博之还在厅中喝着闷酒,毒越来越深,残花酒却迟迟找不到。原本就胆怯的他,若不是要压着那帮水贼帮自己干活,想必早就躲在屋子里瑟瑟发抖了。
钱塘是苍舒的地盘,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回来,他想着反正都是一死,说不定躲在对方眼皮子底下,反而安全。
他抬头又喝了一大口酒,再次开始这么多年了反复出现他心底的后悔:如果当初不听凌楠那个混账王八蛋的就好了,如果他没有因为紧张捅了楚问箫那一刀就好了。
虽然凌楠补了一刀,但是他那刀才是引发了一切的根源。
他有些冷,拉了拉衣服,初夏的江南,不应该冷才是,他想,可能是吓得罢。
没等他想完,忽然听见一阵喧哗,他刚把酒坛放下,想出去看一眼,便听见了一道冷冷的声音:“吴博之,今日该你偿命了。”
那声音他最后一次听,还是个少年的音色,如今比当年低沉了些,他一时有些疑惑这是谁,当他反应过来后,瞬间肝胆俱裂。
一群人涌进他所在的厅堂,有一部分是背对他退进来的,那是卧江门的人,还有一群人,为首的三人他见过。
还有后面有两个人,他也见过。
“楚……”他向后一步,“楚听弦……”
他看向楚听弦身后的听烟雨和花移影,那二人一个沉默安静,一个笑意肆意。在他们身后,站着当年年纪也不大的候如海和萧郎。
候如海和萧郎身后站着一个俊美的青年,他没见过,想来是那个后加入苍舒的第一剑客闻故曲,随后他觉得不对,闻故曲为什么没带着剑?
白衣,腰间青玉笛,手执折扇,头上黑发被束在玉冠中。
他想起来了,这应该是柳溪桥,被他设计过的柳溪桥。
吴博之很想跪下,他的膝盖瑟瑟发抖,他知道,甚至苍舒不需要来这么多人,随随便便来点内阁的人,就能轻易按死他。
身居高位这五个人,是来看他怎么死的,是来亲手报仇的。
他杀了楚问箫,今天该偿命了。
他恍恍惚惚听见楚听弦冷酷地一声令下,他身前的水贼被黑衣人们缠上,不断地发出惨叫,他抽出了自己的武器,被迫迎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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