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长乐放下酒杯,侧眸扫过她,不是很喜欢被别人这样窥视打探,但她还是带着笑意回道:“不是说了吗,更衣。”
刘淑云天真反问:“可是姐姐并未换衣服啊?”
祁长乐:“……”
她一时间竟是不知道刘淑云是真的蠢还是故意做出的蠢样了。
但无论真蠢假蠢,此时也不是祁长乐和她为敌对阵之时。
因此她只是轻叹一声,面上带着纵容的轻笑:“更衣只是文雅说辞,我方才饮水过多,因而才借口出去,名为更衣,实则如厕。懂了?”
她黑眸沉沉,裹着笑意。刘淑云不禁一怔,而后点了点头。接着,她又道:“姐姐,方才我看见你出去之后,你家妹妹也一并跟着出去了,你们遇见没有啊?”
祁长乐垂眸短暂思索,而后道:“并无。”
刘淑云还想要说什么,祁长乐已经彻底转过去脸不再回应了,她看着中央的舞蹈,好似看得颇有兴致。
余光瞥见刘淑云坐回去之后,祁长乐才忍不住琢磨,刘淑云一而再再而三的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
她并不像王常在王曦怡那样想要投靠她,但那样的态度也不像是单纯与她为敌。思来想去,祁长乐也只能暂时把她放在非敌非友的麻烦人物上了。
祁长乐并不是喜欢主动与人为敌的性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刘淑云别走错了什么岔子,她是不可能对她出手的。
宫宴眼看着已经进行了一大半,但是祁天香还没有回来,坐在那里的王氏已经有些坐立不安了。
她频频向祁长乐的方向看过来,若不是顾虑着场合,想必早就冲过来了。
但是祁长乐也不怕。
一来这是在宫中,王氏不可能做出什么,二则是她恐怕以为,祁天香在自己手里,就算回去后想要做些什么,也要多点顾虑。
除此之外,对面的那些朝臣们似乎也有些坐立不安,但他们一方面是真的害怕,另一方面则是疑惑,为什么今天的钟离御这么的……安静。
往年这种场合中,还未进行过半,就会发生流血事件,怎么可能如此安稳的就这样让宫宴进行下去呢。
但是今天,女君是善心大发了?
虽然心里琢磨着,但没有一个人敢傻不愣登的直接问出口。每个人都在暗暗祈祷着,宫宴快些结束。
然而这时,钟离御忽然拍了下掌,下方正在表演的舞姬立刻停下,跪倒在地,丝竹管乐之声也一并停下。
方才还热闹的宫宴不过瞬息就变得安静无声。
所有人的心都吊了下来。
钟离御坐在上位挥了下手,让那些宫人退下,随后她一只手撑着下巴,勾起唇角,带着笑意看向下方。
钟离御眸光扫过某个人,而后微微挑眉:“户部侍郎可来了?”
被点名的祁思浑身一颤,心脏抖跳,几乎是颤抖着腿脚从位置上走出来,于中间跪下。
“臣祁思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钟离御垂着眼睫看了他一眼,声音懒散,好似漫不经心:“侍郎莫急。”她声音柔和,看着像是关怀的语气,然而听到她这句话后,祁思反而更加畏惧。
他双手贴着地面,深深低着头跪拜着。
钟离御眼睫一扫,而后有宫人端着食盘走了过来。
扑鼻的香味立刻散开。
一排美食放在了祁思的面前。
看到面前的情况后,祁思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这、这是?”
钟离御笑眯眯道:“哦,这是我顾念侍郎每日殚精竭虑为国分忧,劳累的很,所以,特地吩咐御膳房给你做的吃食,侍郎快试试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祁思看着面前这十几道菜,脸色却是灰白;毕竟他又不傻,知道女君不是真心想要赏赐他的。别的人都好好坐在位置上,唯有他被喊了出来,怎么可能会是好事。
只是祁思不明白,他是哪里惹了女君的注意,是有人在背后中伤他?还是单纯的,他的运气不好所以被女君点了名?
此刻在祁思眼中,面前这些不是美味佳肴,而是砒丨霜剧毒,仿佛吃上一口就会立刻命归西天一样。
他不想吃,但又不敢不吃。
祁思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他颤抖着手拿起了筷子,露出了一个像是要哭出来的神情。
“臣、谢主隆恩。”
祁思太过了解女君了,所以他清楚的知道,此时最好老老实实的吃下去,这才是唯一的“敬酒”。
那些菜没毒。
祁长乐扫过去,而后下了这样的判断。
虽然她并不知道真相如何,但是只是直觉如此。
当然,祁长乐自然也不会觉得这些是女君真心赏赐祁思的,她想,招数必定还在后头。
而女君之所以突然点名祁思,想也知道……是为了她。
想到这里,祁长乐垂下了眼睫。
是因为她方才说的,幼时不得宠爱所以时时饿肚子的缘故吗?
所以,钟离御这番举动,是为她……报复回来?
祁长乐想不出来,只是第一次的,她有了片刻茫然的情绪,好像站在分岔路口时不知道选哪条路一般。
可往常,她都能立刻知道该走哪边的。
祁长乐握起了指尖,吐出了一口气。
面前是八珍玉食美味佳肴,但祁思却顾不上品味它们的美味,他只是机械茫然般的往肚子里塞着食物。
吃下去第一口后没有立刻倒下,不是剧毒,那会是什么?
祁思一边吃着,一边努力思考着。
并且与此同时,他还在想,倘若用祁长乐当借口的话能不能逃脱。毕竟不管再怎么说,他也是长乐的父亲,长乐、总不能看着他被女君整死吧?
这个念头几乎成了他心底唯一的支撑,这也是祁思没有崩溃的原因。
女君既然吩咐说吃,那祁思就不敢有怠慢,只是吃了三大盘肉菜之后,他已然有了饱腹感,因此动作慢了下来。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没有人敢有其他动作。
其他人安静坐在那里,静默看着祁思在吃东西。
这样的氛围又滑稽,又让人心惊。
接着,祁思的动作越来越慢,最终他还是撑不住的停了下来,对女君行礼跪拜:“禀陛下,微臣、微臣实在吃不下去了。”
钟离御换了个姿势,靠着椅背,眼睫都不抬:“吃。”
她红唇中只吐出一个字。
祁思面色变了变,终究只能低下头继续吃。
他甚至有一种错觉……他觉得自己要撑死在这大殿之上了。
不,不能如此!
祁思忍不住再次求饶:“陛下!臣真的吃不下了,求陛下饶命,陛下赏赐的御菜十分美味,臣感激涕零,只是实在力有不足,求陛下宽恕!”
钟离御这次有了反应,她抬起眼帘看向了祁思,嗤笑了一声,语气中含着一抹阴翳。
“哦?侍郎这就吃不下了?我还以为,你能吃的很呢。”
“不然——”
钟离御想起了祁长乐方才说的事情,心底漫出了点点浓墨般的淤泥,眼神沉沉。
“侍郎家怎么连子女妾室的饭菜都供应不上了。”
“想必是你太能吃,都只供着你了。”
这句话意有所指的厉害,王氏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女君在说什么。
她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她知道了,是祁长乐那个贱人说的。
完了……女君这是,要给她找回公道。
这一刻,所有的事情在王氏脑海里回放。
幼时她对祁长乐母女的打压排挤,后来对这个庶女的百般刁难,还有天香对她的嫌恶辱骂,以及后来,他们让祁长乐顶替祁天香入宫的偏心。
听到女君的话,祁思也愣在了原地。
“陛下所指,是何事?”
钟离御冷笑一声,脸上的笑意几乎要遮盖不住那股狠厉。
“侍郎还在问朕呢?”她的笑意一点点敛下,最终变得面无表情,带着让人心惊般的冰冷。“还在问朕,想来就是你想的还不够多,以至于这都想不起来。”
钟离御垂着眼睫,她的瞳孔藏在睫羽映下的阴影之中,格外墨沉。
“继续喂。”
“什么时候撑死,什么时候才算结束。”
旁边的宫人得令,过来压住了祁思,而后往他的嘴里塞东西。
“呜呜……”
祁思下意识的挣扎,却挣脱不了按住他的人。
大殿之下,那些宫人像是填鸭般往祁思嘴里塞食物,祁思已经撑得难受,却始终逃脱不了。
在这窒息般的感受下,他恍惚间想起了什么。
“长……乐……”在喂食的间隙,祁思艰难的吐出了这两个字。
他的目光看向祁长乐,里面难得透露出低声下气以及求生般的祈求。
祁长乐坐在那边,脸上的笑意不知不觉中敛去。
多讽刺啊。
幼时她为了一顿饱饭,想尽一切办法去求父亲,求这位一家之主,但得到的只有训斥;对方似乎觉得她在没事找事,又或者是诋毁嫡母,却从未想去认真探查过。
可现在,他却为了活命不得不求助祁长乐,他的这个庶女。
全然忘了……或许他的庶女对他,有着恨意。
钟离御转了转手指间的扳指,换了个姿势。
她挑了下眉,带着笑意看向祁长乐:“长乐?”
是询问的语气。
“侍郎说他已经吃饱了,你说,他是真的饱了吗?”
女君将这个选择权,放在了她的手上。
祁长乐站起了身,她的目光瞥过王氏,而后又落在了祁思的脸上。
见她站起来,祁思像是看到了生的希望,眼底迸发出强烈的光,似乎在祈求祁长乐能为他求情,好让他不再经历折磨。
但是……
祁长乐眸色缓缓沉了下来,如夜井般幽深漆黑。
她的心底有什么情绪在慢慢涨着。
“嫔妾以为。”祁长乐启唇:“父亲大概还未吃饱,毕竟父亲他……”
她弯起眸子,笑意盈盈:“最喜欢吃饭了,不是吗?”
钟离御勾了下唇角,“既然如此,那你们就继续喂。”
“呜呜呜!”
祁思拼命的挣扎着,看着祁长乐的目光中既有愤恨也有不解,似乎并不明白自己的庶女为何全然不复当初的谦卑恭顺。
片刻之后,宫人停下了动作。
“陛下,户部侍郎晕了过去。”
方才因为挣扎而引起的动静安静了下来,殿上又恢复了寂静。
其他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唯恐激怒了女君,或是让对方注意到自己。
有些人面色难看,几欲作呕。
毕竟自己吃饭是一回事,被其他人这样强行塞肚子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这次被迫观看了这样的事件,恐怕回去之后他们都要吓得不想再看见肉菜了。
“昏了啊。”钟离御指尖点了点脸颊,微微蹙眉,有些难办。
而后,她浮现出了笑意。
“简单啊,这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听到钟离御的话,其他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僵硬了身子,脸色青白,唯恐女君指的是自己。
钟离御黑眸望了过去,带着笑意。
“侍郎昏了,这不还有侍郎夫人顶着吗?”
王氏喉间一梗,差点没有喘过来气。
但是她没有真的昏过去,而是连忙跪下,但却不是求情,反而看向了祁长乐。
“长乐!母亲肠胃小,吃不下这么多菜,你、你是知道的。”她嘴角带着扭曲的讨好的笑意,“你替母亲跟陛下说一说……你、你可是最懂事的孩子了。”
迎着她的目光,祁长乐微微歪了下头。
她笑的纯良。
“母亲在说什么呢,您不是最喜吃食了吗?记得年幼时,为了让您吃饱,长乐自己都没有吃好饭呢。”
她伸手指了指。
“来,母亲快请吧,这是您最喜欢吃的饭了。”
王氏看着她,目眦欲裂。
祁长乐笑容没有分毫改变,“还是说……母亲一个人吃不下,要让妹妹来帮您分担呢?”
王氏想起了不知去了哪里的祁天香,手指颤抖,面色表情几经变幻。
这一刻她才彻底意识到,祁长乐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庶女了。
她从自己的掌控中逃脱,并且能够反扑了。
她是没有什么力量,可是此刻,她的背后——站着女君。
王氏跪倒在地上,脸色惊惶。
第27章
没有人知道王氏和祁思在昏过去前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也不知他们对祁长乐是悔恨居多,还是憎恨居多。
不过,祁长乐也并不在乎。
她不是曾经那个还肖想父爱的无知幼女了。
在稍稍惩罚了祁思和王氏之后, 伴随着女君怒火的泄出, 这场宫宴总算顺利落下帷幕。
待到女君微微仰头, 示意他们可以散去时, 大臣们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没有人敢停留, 甚至没有人敢回头。
宫妃也慢慢散去,很快, 殿内只留下了昏倒的两个人, 还有钟离御与祁长乐。
祁长乐并未随着人流一同离开,而是停下脚步, 抬头望着坐在上位的女君。
钟离御闭着眸,斜靠在椅座上。她伸着手指支撑着自己额侧, 即使是闭目养神的模样, 却也还是皱着眉,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而后,一股清香靠近,接着便是轻柔捧起她额头的纤弱手指。
钟离御顿了顿, 并未阻止她,只是淡声道:“未经我的允许就擅自将手放在我的头部,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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