喑哑的语调可能吓到了阿囡,他抓着金光瑶衣衫的手紧了紧,金光瑶回过头拍拍他的手,示意他不必害怕。
金光瑶又道:“孟家的人是你杀的?”
凶尸做了肯定的回答。
金光瑶道:“他们是你的家人,你杀他们作甚?你是自杀,为何怨气如此深重?”
孟诃尖啸起来:“什么亲人,他们就是一群畜生,披着人皮的畜生!”
“为何?”
孟诃愤恨道:“偷人的不是我们家玉莲,是孟译的儿媳妇常氏!玉莲怀的就是我孙子,被他们,被他们害得一尸两命!可怜我那孙儿,还没出生就这么没了,我可怜的孙儿啊……”
孟译就是孟员外,也是孟氏的族长,就是他下令将李氏沉塘。
不过,玉莲……这不是那活尸心心念念之人么?!莫非那活尸就是失踪已久的孟青云!
蓝曦臣蹙眉道:“即便如此,害你儿媳的是孟员外的儿媳,冤有头债有主,你为何要灭了孟员外满门?”
孟诃的表情更加狰狞,声音更加尖锐。“你以为孟译不知道么?他知道!但他不敢惹县令,也不想丢人,一口咬定是玉莲偷汉子,不顾玉莲她怀着孩子,非要杀她!我去求他,他非说有辱家门,把我锁了起来,害死了我儿媳妇和我孙子啊!”
真相竟是如此!如此草菅人命真是死有余辜!不过,主谋既然是孟译和其儿媳,其他孟姓人却是无辜,怎可一并杀死?
孟诃咬牙道:“你以为他们就干了这一件坏事?我到后来才知道,我家小诗就是被他们卖了,卖给常县令他远亲那生了肺痨的儿子冲喜当童养媳!常家那病鬼儿子一死,小诗也被活埋了!他们卖了小诗得了钱起家,也跟常县令结成亲家,可我那可怜的妹子,死的时候还不到十五,这群畜生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杀他全家有何不对,一报还一报,一报还一报啊!”
饶是蓝曦臣也被气得不轻,如此凶狠,真是比当年温氏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时金光瑶却道:“你真是自杀吗?”
孟诃悲愤道:“我为什么要自杀,我还要等我儿子回来给儿媳孙子伸冤。是我发现了是他们卖了小诗,他们就把我活活勒死,骗别人说我是上吊死的。他们这群畜生都该死,该死!”
金光瑶又道:“但你大仇已报,为何不去轮回?”
孟诃突然泄了气,声音变得低沉沙哑:“我要等我儿子回来,他还不知道玉莲和孩子没了,我要等他给我可怜的儿媳和孙儿收尸,我不能让他们变成孤魂野鬼。”
原来这就是他的执念,但金光瑶和蓝曦臣觉得更不妙。那活尸十有八九是孟青云,若让孟诃知道儿子已死,只怕会凶性大发。孟青云那里更糟,他是为救妻儿才离家,结果不光自己死了,妻儿没救下来,连父亲都惨死。虽然现在浑浑噩噩不知自己是谁,但万一将一切想起来,这一连串的打击也得激发他的凶性。可是,不打消他们的执念就不能度化,只能镇压和灭绝,他们已经家破人亡,若有办法,真不想这么斩尽杀绝。
眼珠一转,金光瑶想出了应对之策。只是还未容他开口,门外就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不好,孟青云找来了!
凶尸之间可以相互感应,更何况他们是至亲的父子。
果然,孟诃那混沌的眼珠中像是绽放出了光彩,拼命的爬起来往门外走。“儿啊,我的儿啊……”
金光瑶拿出符咒想要制住他,蓝曦臣却轻轻摇头,无论如何该让这对父子见上一面。
孟青云念叨着“玉莲”一个劲的往里走,看到孟诃的时候却顿住了脚步,像是被贴了定身符似的愣了片刻。孟诃喊了他半天,孟青云重要有了动作,他抬起手狠狠地捶着脑袋,捶了一会,才虚弱的叫了一声“爹”。
孟诃撕心裂肺地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孟青云又是想了许久才想明白他也已经死了,告诉孟诃他是着急赶路夜间跌落悬崖。只是他执念太深,忘记了自己的死亡,只想着要救妻儿,在外漂泊流浪了十几年,直到遇见金光瑶,认为他是高官能为妻子伸冤才凭着本能回到了这里。
父子俩抱头却不能痛哭,二人的怨气与执念交融在一起,彻底将凶性激发,尖啸阵阵,吵得人耳膜疼。
蓝曦臣赶紧吹箫压制,金光瑶趁机道:“你们仇人已死,也算大仇得报,还是早入轮回一家团聚吧。”
孟青云倒是愣了愣,但孟诃这个人们口中的老实人却不依。“就算孟译那群人死了,但那杀千刀的常县令还活着,还有栎阳姓常的杀我我妹妹,他们都该死!”
栎阳?栎阳常氏?薛洋的仇家?不会这么巧吧……
听了孟诃的话,已经一无所有心思如灰的孟青云凶性更甚。“不错,要不是常县令撑腰,玉莲不会死,还有我那小姑姑的仇也得报!凭什么好人不长命?玉莲就算出身不好长得不好但她心肠好,贤惠孝顺懂事,凭什么背上娼妇的骂名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还有我那孩子,就算真不是我的孩子,那也是条命啊。而且,而且玉莲根本不可能偷人,我那孩子是孟译的侄孙子啊!我爹没杀光他们,我去杀!”
金光瑶觉得他们就算真去杀人也是情有可原,不过那栎阳常氏到底是仙门世家,这对父子虽是凶尸但常氏还能应付一阵,温氏没了,他们肯定向聂氏求救,聂明玦一来这对父子肯定灰飞烟灭,还是别让他们去自找苦吃了。
蓝曦臣苦口婆心的劝说,也是想给这可怜的父子一条活路,但他们真的一点听不进去了,孟诃冲着蓝曦臣叱骂:“别人家的恩怨你这个外人管得着吗?!又不是你被杀了全家,说什么风凉话!”
战斗不可避免,金光瑶叮嘱阿囡趁着雨停赶紧离开,便去与蓝曦臣并肩作战。
被激怒的凶尸战斗力爆表,蓝曦臣和金光瑶不愿下死手只能束手束脚。一个不注意,被打出老远孟诃冲着吓傻了的阿囡去了,还好阿囡披着蓝曦臣的外衣,上面的咒术真言有保命的奇效,丛丛绿焰冒出,将孟诃逼退十来步。
金光瑶赶紧上前帮阿囡脱下衣服,拉着他跑出门外,叮嘱他不许进来。
但是金光瑶进去之后,阿囡又跟了进去,吓得发抖却也不肯离开。
被孟诃护在身后的孟青云停止了攻击,歪着头瞪着眼直勾勾的看着阿囡,像是见着了什么稀罕物似的。看了一阵,越过孟诃往阿囡身边走去。
☆、第 20 章
第二十章
金光瑶一把将阿囡拽到身后,严密防备着两具凶尸的动作。
不光孟青云举止奇怪,连孟诃都如同被下了定身咒一般,不再疯狂的攻击,怨气也收敛了不少,歪着头死死地盯着阿囡。
金光瑶下意识的握住阿囡的手,阿囡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跑到一处水洼掬起水使劲往脸上揉。
洗净了脸上的锅灰和油彩后,那白净纯真的脸庞竟然跟孟青云有七成的相似!
金光瑶突然明白过来,让出一条路,让孟青云和孟诃一步一颤的向阿囡走来。
“爹,爷爷……我,我和我娘都活着……”阿囡小心翼翼一字一顿的说道。
孟青云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却一句都吐不出来。
孟诃的脚步却快些,哪怕肌肉已经僵硬,但嘴角也能看出一丝丝的颤抖来。他伸出双手,想要摸摸阿囡的脸,却一下子看到自己手上遍布的尸斑,不甘愿的缩了回来。“娃,娃娃,你,你叫我啥?”
阿囡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带着哭腔道:“我娘叫李玉莲,她说我爹叫孟青云……”
话刚落音,孟青云就一把扯住了阿囡的袖子,激动道:“你说,你说你是我儿子?玉莲她,还活着?!”
激动之下,他一把将阿囡的袖子扯了下来,孩子消瘦的手臂让孟诃父子心疼不已。
阿囡忍不住哭了出来:“我娘说我不是野种,我跟我爹长得像,我真不是野种,我是我爹的儿子……”
孟青云和孟诃再也忍不住,一个给阿囡擦眼泪,一个给他拍背顺气。“爹知道,爷爷也知道,你是我们老孟家的种啊!”
爷孙三人围成一团,颠三倒四的地七嘴八舌,答非所问。本应是心潮澎湃的认亲场面硬生生地被他们弄得有些啼笑皆非。
金光瑶叹了一口气,上前道:“阿囡,带你父亲和祖父去见见你娘吧,事发时你还未出生,现在你年纪也不大,是说不清楚的,还是让你娘给他们解释吧。”
阿囡重重地点头,但下一秒却又犹豫了。“可是,我还要送皮子……”
真是个实诚孩子!
金光瑶上前赠给孟氏父子蔽日伞。像温宁那样有意识的凶尸和受控制的凶尸可以不惧阳光,但其他凶尸走尸虽然也能在日光下活动,但总是本能的抗拒,没有法器加持孟诃父子会走得极为艰难。
这蔽日伞是魏无羡专门为低等走尸研制的。当初秦愫偷上夷陵给金凌送衣衫,被魏无羡放在外围巡逻的凶尸给伤了,为表歉意他就任秦愫挑选法器。不说秦愫已经被金光瑶□□的辨识法器的眼光,就说她上辈子的死跟魏无羡间间间间接有关,魏无羡还在观音庙搞死了金光瑶,秦愫丝毫不脸红的实行了“抢光”政策,一边往乾坤袋里装东西一边欣赏魏无羡心疼肉痛还不得不腆着笑脸的模样。不光如此,秦愫以给江厌离送上好养胎药为由头,半强迫的跟魏无羡签订了她看起来极为公平但魏无羡认为非常异常超常不平等的条约,她给魏无羡提供材料,从此魏无羡弄出来的法器必须第一时间送到她手里。当然,这一切都是瞒着金光善的。秦愫不怎么出门,所以这些好玩意尽数落到金光瑶手里,金光瑶很是欣慰,自家妹子算是出师了,不光忽悠倒了薛洋,还名正言顺的压迫了让人闻之色变的夷陵老祖……
叮嘱阿囡带着孟诃父子去松山找李氏,金光瑶与蓝曦臣一道等天亮替阿囡送皮子。祖孙三人千恩万谢的走了,蓝曦臣长长叹气,本该是幸福的一家四口,却因为某些人的私心和颜面而家破人亡,就连李氏也活不长久,这到底该怪谁怨谁?
一回头就看见金光瑶按着眼皮发呆,蓝曦臣道:“阿瑶怎么了?”
金光瑶笑笑道:“不知是不是没睡好,从刚才开始,左眼皮一直跳。”
蓝曦臣也笑了,道:“阿瑶,我听怀桑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莫不是有好事要降到阿瑶头上?”
金光瑶揶揄道:“那咱们得出去走走,兴许在路上能捡到金元宝。”
蓝曦臣摇头道:“在阿瑶这里,金元宝还能算财?”
金光瑶道:“谁会嫌钱多啊?除了二哥这样不喜欢铜臭的。”
蓝曦臣伸出两指戳了戳金光瑶的额头,道:“我现在可知什么叫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阿瑶可别取笑我了。”
金光瑶吃吃的笑,道:“我可不敢……”
嬉笑了一会,金光瑶正色道:“二哥,你有没有觉得,阿囡好眼熟啊。”
蓝曦臣犹豫了一下,道:“阿瑶,我觉得阿囡长得有点像金夫人。”
金光瑶疑惑道:“并不像母亲啊。”
蓝曦臣道:“是你家那位小金夫人,孟氏莫不是与乐陵秦氏有亲?”
金光瑶正色道:“听二哥这么一说,阿囡还真跟阿愫挺像,不过孟氏与秦氏是否有亲就难说了。”
蓝曦臣沉默片刻,冷不丁地道:“阿囡跟阿瑶也是有些像的。”
金光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心道二哥不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了吧。但瞧了瞧蓝曦臣的脸色,确实是随口一提,只能打着哈哈糊弄过去。
送完皮子,蓝曦臣和金光瑶也往松山方向而去,待一家团聚后,他们得度化孟诃父子,李氏病重,这对孤儿寡母没法操办后事,只能他们去帮忙。
他们在松山脚下追上了这爷孙三人,便远远的跟着护送他们上山。
许是近乡情更怯,在看到李氏所住的小屋后,孟青云停住了脚步,扯着身上还在滴水的衣衫,惶恐不安的看着父亲。
到底父子连心,孟诃道:“你都洗过了,身上臭就臭吧,活死人哪有不臭的。玉莲不会嫌你的,只是你记着,玉莲身子骨不好,你可千万别碰着她,尸毒不是闹着玩的。”
孟青云闷闷的说了一句“知道了”,扯了扯阿囡的袖子让他去给李氏报信。
阿囡进了门,也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屋里就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响,阿囡被李氏撵了出来,闷声对孟青云道:“爹,娘换衣裳呢,你等等。”
孟青云点点头,一边撸头发上的水,一边整理自己的衣服,像极了热恋中的小伙子约会心爱的姑娘。
等了一阵,门才“吱呀”一声打开。李氏褪去了粗旧的兽皮衣服,换上了已经不时新的女装,脸上还薄薄涂了一层胭脂。
兴许是许久没见日光,李氏没有阿公阿婆口中说得那么黑,眼色虽不亮眼,但也是极为端正。只是她身量较高,骨架较大,若不是因病消瘦了不少,定是个粗壮之人,也难怪她能女扮男装,不然光靠脸上的锅灰和油彩也得露馅。
李氏扶着门扉,眼泪哗哗的流,孟青云上前走了几步,深情地叫了一句“玉莲”。
只这一句,李氏就得了力气,即使踉踉跄跄,还是冲着孟青云奔去。
孟青云很是激动,刚想伸出双臂,就听到身后孟诃的暴呵:“青云!”
这一声,让孟青云又想起孟诃的叮嘱,就算再思念,他也不能害了爱妻。只能在李氏快要冲过来的时候一个闪身避开了李氏,李氏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难以置信,委屈至极,扯着胸前的衣襟撕心裂肺地哭喊:“孟青云,我没干对不起你的事,阿囡是你的儿子啊!”
孟青云见李氏摔了也是十分心疼,只能凑到她身边却不敢伸手扶人,听到李氏的哭喊更是心痛,只能带着哭腔道:“玉莲,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我不是嫌你,我是不能碰你啊,我早就死了啊!”
李氏如遭雷击,半晌才回过神来,在阿囡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立刻想要去拉孟青云。孟青云忍痛退了几步,还是不肯让李氏碰着,只是伸着手给她看。“玉莲,我没骗你,十三年前我就摔死了,我真的从没怀疑过你,我怎么会不信你呢,玉莲。”
14/39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