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是仵作之女,自然认识他手背上的尸斑,捂着嘴不停地呜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相公啊,你怎么会……是我害了你啊!”
孟诃也上前来,悲声道:“好孩子,不是你害的,是孟译那一家没良心的畜生害了咱们啊。好孩子,你受了这么多苦,还给青云养大了孩子,你是我们老孟家的恩人啊。”
“爹!”李氏跪倒在地,不住地哭泣。
“娃娃,把你娘扶起来啊,别让她哭,她身子受不住的。”
“爹啊,阿囡满月了我就想带他下山给你看看,可我下了山就听说您,您上了吊,我……”
“好孩子,我不是上吊,我是被人害的,不怪你。”孟诃将一切告知李氏,李氏恨得咬牙切齿,直言孟译一家死有余辜。
逝者已矣,李氏只能珍惜与他们相处的时光。她生于贫家,又吃了这么多苦头,心性坚韧,只一会就强忍住眼泪,强颜欢笑的与孟青云和孟诃说话。
“孩子,当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李氏擦了擦眼泪,恨声道:“我当年就预感他们不会放过我,就偷偷藏了我爹验尸的小刀,他们把我扔下水就走了,我在水底切开了猪笼,走水路逃了。我藏在山上,又动了胎气,不能下山,后来才听说爹你上吊的事……镇上的人都骂我,我不敢让人发现了,就扮成男猎户,一边养孩子,一边打听相公的消息……”
若不是成了凶尸,孟诃父子肯定早已泪流满面,他们听得捶胸顿足,恨不得替李氏承受这些苦楚。父子二人对李氏的怜惜和感激只能用眼神传递。
见了妻儿,孟青云执念已消,该去轮回了。眼见已至正午,蓝曦臣只能提醒他们有话快说。
虽然不舍,孟青云也知自己不能久留人世,只能对李氏殷殷叮嘱:“玉莲,我先去一步,我在奈何桥上等着你,等多少年都行,你可千万别来早了。好好吃药,阿囡已经没了爹,没了爷爷,不能再没娘了。我没用,只能让你再受些苦了,把咱们孩子养大,你要瞧着他娶妻生子,到时候跟我说一声孙子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我呀,就瞑目了。”
李氏一边哭一边点头,咳嗽不断,孟青云伸了伸手,还是让阿囡给她拍背。
“相公啊,阿囡就是个小名儿,我一直等你回来给儿子起名呢。你读书多,给他起个好听的名,啊。”
孟青云道:“当时我就想好了,‘似兰斯馨,如松之盛’,要是闺女就叫兰馨,是儿子就叫如松,阿囡就叫如松,孟如松!”
“如松,阿松!”李氏搂过儿子一声声的呼唤。
金光瑶立刻倒吸一口冷气,叫如松,还跟秦愫有五六分的相似……
他的举动瞒不过蓝曦臣,蓝曦臣关切道:“怎么了,阿瑶?”
金光瑶吸了一口气道:“二哥有所不知,阿愫曾说,若她有儿子便叫如松,这真是,太巧了……”
蓝曦臣点点头,不再追问。
孟青云是失足摔死,又消了执念,极易度化。倒是孟诃为人所害,又灭了仇人满门,度化则需费些功夫。在蓝曦臣和金光瑶的琴箫合奏下,孟青云安详地走了,尸身立时化为森森白骨。孟如松哭得不能自已,李氏则是呆愣愣地盯着丈夫的尸骸不发一言。
“丫头,丫头!”孟诃发现李氏的不对劲,急得大声呼喊。李氏回过神来,对孟诃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下一秒一口血喷出,喷到孟青云的尸骸之上。
“娘!”
“丫头!”
“儿子,你过来。”李氏虚弱的对孟如松道。
孟如松依言过去,李氏拉过他的手,拔下头上的簪子,将他的手刺破,让血滴在孟青云的尸骸上。
“丫头,你这是……”
李氏道:“爹,你们相信我,认了阿松是孟家的孩子。但我还得给你们一个交代。血沥骨,可辨亲缘,您瞧见了,阿松的血融入青云的骨,他真的是青云的儿子,我没撒谎!”
“傻丫头,没必要多此一举,爹信,当年就信你!”
李氏又是一口血喷出,蓝曦臣赶紧上前为李氏诊脉。
“恩公,我娘怎么了,她怎么了……”
蓝曦臣面色凝重,不知该如何回答。
“阿松,娘不行了,早就不行了。我撑着一口气就是要等你爹,现在等到了,娘撑不下去了,娘要跟你爹走了。”
“不要,娘不要走,阿囡已经没爹了,不能没娘啊。”
李氏有气无力道:“记着,你叫孟如松,你爹给你的名字。”
“我记下了,我叫孟如松……”
李氏挣扎着爬起来,对着蓝曦臣和金光瑶重重跪下。“恩公,我知道你们是好人,救了我家阿松,还给我们钱,这个恩情本该好好报答,但我实在没法回报了。恩公,我还要厚着脸皮求你们,求你们给阿松一口饭吃行不行,哪怕为奴为仆,只要让他吃饱长大就行。我的阿松是个孝顺的孩子,孝顺的孩子本性不会坏,他长大了会报答你们的,恩公,求你们了!”
蓝曦臣赶紧将她扶起,道:“孟夫人放心,我们会把阿松带走,抚养他长大,就让他当我们姑苏蓝氏的门外弟子可好?”
李氏虽然不知道姑苏蓝氏,但知道他们肯定出自大家族,顿时感激涕零。“儿子,快,快给恩公磕头。”
虽然舍不得亲娘,但孟如松知道李氏是真的活不成了,为了让她无牵无挂,立刻跪下给蓝曦臣和金光瑶磕头。孟诃也是如此,一边磕头一边说着感激的话,虽朴实无华,却字字真心。
李氏已经气若游丝,还是强打着精神叮嘱孟如松。“儿子,我从没骗过你爹,临了倒是坑了他一回,但是你记着,娘不得不骗,有时候骗你的人不是真心要坑你,要分清好赖啊……”
孟如松哭着点头。
李氏继续道:“你爹读书多,有一句我不太懂,‘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现在娘懂了,人这一辈子会遇到数不清的人,你呀,不要对所有人都好,那太累,只要对真心待你的人好就行了,这就够了。千万别想讨好所有人,不值当的。对你不好的人,不管是谁,别去搭理,也别当回事。”
“你从小就被我拘在山上,见的人不多,娘也教不了你多少,你就记着,对你好的人和对你不好的人很容易分清,但还有些人,打着对你好的幌子,背地里却不把你当回事,甚至还要坑你,这种人最讨厌,一定要离他们远点。你下了山,多跟恩公学学,多见见人,慢慢就能分清了。你太实诚,可别被人骗了……”
“还有,这世上难听的话不少,要是有人对你说难听的话,你就当他们放了个屁,别臭到自己身上就行。娘啊,就是不放在心上,要不下山的时候早就被那些长舌妇气死了。娘就在乎你爹一个人,这就够了,记下了吗?”
“记下了,我记下了娘,娘!”
任凭孟如松如何哭喊,都唤不回李氏。金光瑶上前将孟如松搂在怀里,任他大声哭喊。
孟诃叹了口气,从李氏的小屋内拿出铁锹,选了个好地方挖了两个大坑,一个给儿子儿媳,一个给自己。
帮着孟如松埋葬了三位至亲后,蓝曦臣和金光瑶带着他前往栎阳,为他那位惨死的姑奶奶孟诗讨个公道。
☆、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孟如松是一个让人心疼的孩子。
不说背了十来年野种的骂名,有娘生没爹养的藏在山上不能见人。好不容易找回了爹爹和爷爷,却在一日之内送走了三位至亲,真真切切的成了一个孤儿。
金光瑶也说不清到底是他命苦还是孟如松命苦,但那相似的身世和跟他这么有缘的名字让他对孟如松深深地怜惜。但是他也挺发愁,这小子不要跟着蓝曦臣去姑苏,非要跟着自己,哪怕跟他说清楚了自己还不受自家老子待见他仍是初心不改。其实只要孟如松不去金光善面前蹦跶他倒有把握保护这孩子,不过这名字实在不太好跟秦愫交代,依秦愫的性子倒不会跟一个孩子为难,但就怕她膈应。
只是孟如松扯着自己衣服不放,生怕把他推给蓝曦臣的小模样真是让人心疼,金光瑶只能好好盘算怎么忽悠自家妹子。
他们虽然到了栎阳,但常氏毕竟是修仙世家,不能凭孟诃几句话就问罪,还是要好好调查一下。
虽然栎阳比不上兰陵繁华,但对孟如松来说还真是见了世面。见他小心翼翼的表情下那四处张望的眼眸,蓝曦臣和金光瑶会心一笑,刻意带他走市集,让他散散心,纾解一下心中的悲痛。
眼见要到晌午,金光瑶便问了栎阳最好的酒楼,带着蓝曦臣和孟如松祭五脏庙去。结果还没走到酒楼,就听到一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呼喊:“小矮子!”
金光瑶嘴角抽搐,薛洋这破孩子怎么在这里,蓝曦臣在这里还真不想理他。他要是说浑话二哥听了肯定不畅快,且自己又不能当着二哥的面驳回去,不驳回去自己也不畅快,真是头疼。
但薛洋明显不打算放过他,把降灾扛在肩上踱着流氓步就冲他来了,一边往这里走一边招呼后面的人跟上。
看清楚谁跟在他后面,金光瑶算是松了一口气,既然晓星尘在,想来这小流氓不会说出多出格的话。
许是同色相斥,异色相吸,薛洋极其不待见跟他一样着黑袍的宋岚,倒是被晓星尘管得服服帖帖,不光摊子不掀了,还知道问金光瑶要钱主动付账了。但这次,他摆明不打算付账,一定要狠狠宰金光瑶一顿。
他们带着一个白瞳的小姑娘,对薛洋此番行为极其鄙视,三言两语跟薛洋咧咧起来,还好晓星尘从中调和,才不至于在酒楼门口闹腾起来。
薛洋撇撇嘴,刚想冲金光瑶耍嘴皮子就瞧见了他身后的孟如松,舌头立刻打了结,指着孟如松道:“小矮子,你媳妇什么时候给你生了这么大的儿子?”
金光瑶道:“这不是我儿子。”
薛洋立刻摆出惊恐的神色道:“靠,你媳妇儿把你绿了?”
金光瑶发誓,虽然薛洋经常在他跟前说浑话,但他第一次想撕了薛洋的罪。只是蓝曦臣和晓星尘都在,他也不能真动手,只能阴惨惨地道:“阿愫就比如松大八岁,怎么可能是阿愫生的!”
“那为什么跟你媳妇儿这么像?”
金光瑶咬牙道:“巧合!”
“难不成是你那老丈人也学了你老子的德行,这是你小舅子?”
金光瑶:“……闭嘴,不是!”
“阿洋,莫要胡说。”晓星尘一开口才让薛洋闭了嘴,金光瑶暗爽中带着苦涩,这个养不熟的狼崽子到底被人收了,往后支使他办事就更难了。
薛洋把晓星尘的碗塞得满满的,还趁空从小姑娘的筷子下抢了一根鸡腿,得意洋洋的冲她示威。小姑娘不干了,立刻向晓星尘告状:“道长,你看他!”
晓星尘无奈的冲金光瑶和蓝曦臣笑笑,把薛洋硬塞给自己的鸡腿给了小姑娘。“阿菁,我不吃荤,这鸡腿给你吃了。”阿菁欢喜道:“谢谢道长!”
薛洋不干了,生气道:“凭什么呀,凭什么给这小白眼狼!”
阿菁立刻反唇相讥:“你说谁白眼狼呢,你这臭流氓!哦不,成美~”
学着金光瑶语气的“成美”成功激怒了薛洋,他刚要冲阿菁吼就被晓星尘拦了下来。“阿洋,你别欺负阿菁了,她还在长身体,得吃点好的。而且道士真不吃荤,你让让阿菁,又不是不让你吃。”
薛洋转过头生闷气,晓星尘无奈,夹了几片鹿肉放到他碗里,薛洋又气哼哼的转过头来,端起碗狠狠嚼肉,不过表情倒是好了不少。
金光瑶道:“成美,你来栎阳干什么,忘了你答应阿愫什么事了?”
薛洋立刻放下碗,也不管他叫自己成美了。“小矮子我跟你说,爷爷我说话算话,这回是晓星尘要来栎阳的,我就是怕他被阴了,你别跟你媳妇告刁状,要是我没糖吃了,小心爷爷我割了你的舌头!”
金光瑶从来不把薛洋的威胁放在心上,他知道这都是薛洋的口舌之快而已。只是蓝曦臣却不这么想,薛洋的话刚落音,他就变了脸色,郑重道:“薛公子要对阿瑶做什么?”
薛洋敢当面挑衅聂明玦,自然也不把蓝曦臣放在眼里,冲着金光瑶龇牙咧嘴道:“小矮子,那么好的媳妇你不带出来,带这家伙做什么,连个点心都不会做,还得你照顾他,除了好看点有个屁用啊!”
“阿洋,不许说脏话。”晓星尘一边扯薛洋的袖子,一边向蓝曦臣道歉:“泽芜君,阿洋就是说说而已,他不会做坏事的,你别放在心上。”
金光瑶一边磨牙一边道:“二哥修为高深,有二哥在我不会出事。”
蓝曦臣的脸色缓和了不少,脸上了有了笑模样。
薛洋又“切”了一声,闷头扒饭。
饭毕,金光瑶找了个由头将薛洋单独约了出去,蓝曦臣不欲打探金光瑶私事,很体贴的没有跟着。
还没等他张嘴,薛洋又开始为秦愫打抱不平。
“小矮子,难不成你也觉得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有了蓝曦臣就不把你媳妇看在眼里了?”
金光瑶苦笑道:“瞎说什么。阿愫是金氏少夫人,怎可以轻易抛头露面,且夜猎恐生意外,我怎么放心带她出来。你觉得我重二哥轻阿愫,但是成美,若我和阿愫同时掉进河里你先救谁?”
薛洋想也不想道:“当然救你媳妇儿!她会做糖,你会吗?”
金光瑶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不是我自夸,原先我在你心中最起码能占个前三,但现在,我不光比不过晓道长和阿愫,能不能排在宋道长前面还两说。”
薛洋龇牙道:“你当然排他前面,那个臭牛鼻子除了跟晓星尘添麻烦外一无是处!”
金光瑶顺毛道:“罢了,不扯这些了,成美,有件事你得帮我。”
薛洋吊儿郎当道:“什么事?看小爷有没有心情吧。”
15/39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