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老板,合租室友。
再就是林声。
沈恪以前并不是一个孤僻的人,他只是越来越迷茫,看着从前的同学、友人纷纷有了成就或者新的发展道路,他很急,一方面为自己感到着急,一方面又觉得没有脸面继续跟他们联络。
他的失败让他面上无光,就像大家总说的,混得不好的人绝不参加同学聚会一样,混得不好的他甚至不敢跟从前的同学保持联系。
沈恪攥着手机,另一只夹着烟的手抵在额头上。
他希望此刻手里能有一朵玫瑰,可以让他用数花瓣的方式来决定是否要邀约林声。
年底了。
沈恪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
他猛然间抓住了约林声的好借口,刚要发消息过去,林声的信息就先过来了。
有时候,两人之间即便相隔十几公里,即便并不清楚对方真实的面目,但还是会有异于常人的默契,在我想着你的时候,你也刚好想起我。
一年最后一天的夜里二十三点零五分,林声问:就是突然想给你发个信息,打扰到你休息了吗?
林声给沈恪的感觉永远都是小心翼翼的,小心翼翼到,每次发消息都要措辞好久一样。他甚至觉得自己能看到林声打了一串字又删掉,反反复复好几次,最后才终于点击发送的样子。很可爱,像个写不出作文的小孩。
沈恪叼住烟,一边起身一边回复:说来也巧,我刚好想被你打扰。
发出信息的林声很是忐忑,他猜想沈恪的作息应该也不会十分规律,但并不确定对方在这个时候是不是跟其他人在一起,一群人正准备一起跨年,或者,与某一个林声并不知道也不该过问的“友人”独处。
但沈恪的回复让林声在细细品读之后从关机后黑屏的笔记本电脑中看见了自己的笑颜。
他坐在酒吧的角落,是何唤的那位航哥特别为他预留的位置,专门给这位未来的作家准备的一个小区域。
林声很是感谢,也很担心自己配不上身边人的善意。
他从下午过来,到现在酒吧已经坐满了客人,一共也没写出多少字来。
之前跟何唤聊过之后,他再一次推翻了自己正在写的那部小说。
林声很想把自己带入到那个故事中去,写小镇青年如何走出又回去,可是很遗憾,平时写其他稿子流畅自如的他,在为自己创作的时候慎重到每敲下四个字就要删除两个字。
他找不到状态,也无法沉浸其中。
入夜之后,酒吧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尤其今天是一年的最后一天,很多年轻人聚在一起准备迎接新年。
林声在角落偷偷地观察他们,看他们的喜怒哀乐,可是好像一切都触动不了他。
这样是不对的,也是不行的。
作为一个创作者,要有才情,至于才情,除了写作才华之外还要有情,可是当林声看着那些青春又漂亮帅气的笑脸时,总觉得自己离他们很远,远到仿佛在另一个无法被他们看见的世界。
他的感知能力又消失不见了,他的“情”出了故障。
因为这个,林声坐在那里又叹了好一会儿的气。
或许是因为那幅画的原因,这天晚上何唤竟然唱了那首《天堂若比邻》,在一楼唱歌,二楼角落里的林声也听到了。
于是,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沈恪,犹豫再三,还是没能忍住,摸过了手机,点开跟沈恪的聊天对话,翻来覆去地看。
看以前的还不够,他想要制造一些新的、跟沈恪之间发生的对话。
就这样,林声贸然发去消息,原本只是想,如果对方在忙,那就简单地说一句新年快乐,如果对方也有意,他可以立刻跑过去找沈恪。
无论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林声觉得沈恪激发了他身体里的那些不安分因子,在等待沈恪回复消息的时候,他甚至已经幻想出自己背着背包踏上火车赶赴遥远又陌生的城市去跟沈恪见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照理说,他不可能那么冲动也不可能那么积极主动。
沈恪的回复让林声的心思活了,他一边鄙视自己事到如今也没能摆脱所谓的“低级欲/望”,一边又得意于自己跟沈恪的默契。
但林声也清楚,或许这只是沈恪绅士的客套。
林声问:在准备跨年吗?
沈恪回:方便打电话吗?
此时的沈恪迫切的需要一个人和他说说话,不是简单的文字交流,而是要让他听见声音,感受语气和态度,他想抓住一些更有人情味的东西。
林声毫不犹豫地把电话打了过去,他听见沈恪说:“如果不是你提起,我都忘了一小时之后就是新年了。”
沈恪的话让林声心生雀跃,他觉得这一刻自己成为了对于沈恪来说重要的人。
“你和朋友在一起?”沈恪敏锐地察觉到了电话这边的音乐声和吵闹声,尽管这是一家清吧,但客人们聊天的声音依旧清晰可辨。
“没,”林声解释,“在朋友的酒吧写稿。”
听到“写稿”二字,沈恪是有些羡慕的,他现在羡慕一切有灵感有创造力的人。
那些人在绿洲奔跑,而他在沙漠苦苦寻找一朵根本不会存在的玫瑰。
“那是不是我打扰到你了?”沈恪问。
“不不不,我已经关了电脑。”林声生怕沈恪会挂断电话,赶紧说清。
“这样……”沈恪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问他,“那待会儿你跟朋友一起跨年?”
林声隐约觉得自己能从沈恪的话里读出些什么来,但又不确定,担心是他自作多情了。
“大家都在忙。”林声如此说。
沈恪打着电话往前走,路过垃圾桶的时候,捻灭了烟头,丢进了垃圾桶里。
“我也一个人。”沈恪朝着小区大门的方向走去,“听说待会儿中央广场会有烟花。”
林声也站了起来,他一边匆忙收拾笔记本电脑的电源线,一边对沈恪说:“要一起看烟花吗?”
沈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了当地问他:“中央广场见吗?还是我过去找你?”
“广场见吧。”然而林声根本就不知道那个中央广场在哪里。
但没关系,在哪里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这一次的跨年,有人和他一起看烟花了。
他抱着电脑拿着手机往楼下走,下楼的时候刚好何唤唱完歌从台上下来。
何唤看他这么匆忙,还在打着电话,知道他要出去,从他手里接过笔记本放在了自己的小柜子里。
沈恪这边没有挂电话的意思,林声也不主动提,他从吧台拿了纸和笔,在上面写字给何唤:中央广场怎么去?
何唤看了,笑得眼睛都弯了,不用猜也知道林声是在跟谁讲电话。
何唤也没去过中央广场,打开手机搜了一下路线,写给林声,顺便还写了一句:祝跨年愉快!
林声对何唤笑了笑,拿着写有路线的纸条出门了。
一年的最后一天,所有人都在等待新年的到来。
风依旧很大,路边满是积雪,夜深了,公交已经快要停运,郊区这边来往的人也少。
但这样的夜反倒让林声觉得享受,像是一切都为他和沈恪留出了空间。
深夜,林声急匆匆地朝着地铁的方向走,他尽可能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不想让沈恪听出他的急切。
但其实,沈恪也一样步履匆匆。
说不清为什么,沈恪就是不希望林声挂断电话,只要电话不挂断,对方就好像一直都在他身边。
他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依赖别人,可能是在他发现自己是个创作废物的时候,也可能是在刚刚林声发来消息的时候。
他们在夜色中朝着彼此的方向前行,就像是这偌大的城市里唯一为自己亮着的一盏灯,那盏灯所在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心之所向。
第23章
林声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沉迷夜晚,他经常想,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人像他一样喜欢深夜多于白天。
或许是因为,深夜能隐藏起人生的边边角角,那些不体面的细节都会隐没在黑暗中,这让他难得拥有安全感。
他不喜欢夜晚的灯光,无论是车灯还是路灯,还是那些高耸的建筑亮着的白炽灯,他都不喜欢。
他喜欢让自己彻底沉浸在黑暗里,与夜色融为一体。
可是如今,他在奔着一处光亮去,他从城市的这一端,冒着突然飘起的雪,跑进了灯火通明的地铁站。
林声总是觉得自己并不是喜欢或者爱上了沈恪,在他看来,他对那个男人表现出的一切渴望都是精神依恋,尽管他们有着很直接的肉//体接触。
但奔向对方的这个过程,着实让他心口发烫。
他拿着手机跑下楼梯时,冲进地铁即将关闭的门里时,觉得自己像是在追赶爱神的凡人,越是靠近对方,自己的身体就越是灼热。
当他终于站稳,抓住了扶手,看着门缓缓关闭,这才意识到,地下已经没了手机信号,他耳边贴着的手机已经半天没有声音了。
林声站在几乎没什么人的地铁里剧烈地喘//息,常年缺乏运动的他,近几个月最激烈的运动就是跟沈恪上床。
他一边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一边发信息给沈恪。
手机信号只有两格,他点击了发送之后,着急地等着。
好在,地铁离开这段路之后,手机信号就恢复了,林声把没发出去的信息重新点击发送,然后等待着沈恪的回复。
十一点多的地铁,快速地在这座城市的地下穿行。
他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广告牌,指尖轻轻地点着,像是在空中弹奏着什么曲子。
他不会弹琴,只是愉悦。
他希望自己赶得及跟沈恪一起跨年,这将会是他难得值得记忆的人生片段。
忽然之间,林声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
他突然知道他到底应该为什么而写了。
论写作技巧,他都是从书里读来的,从别人那里摸索着学来的。
这一点,至少在当下,他比不过那些受过专业创意写作训练或者系统学习过的写作者们。
论格局和架构,他很清楚自己的斤两,那些庞大的世界观、令人大开眼界的奇妙设定他的脑子想不来写不来,时短时间内他不可能涉足的领域。
那么他到底能写什么?
林声写了很多,他很急,他把一切他知道的想到的都一股脑塞进自己的“作品”里,他想让读者从他的文字里读懂人生皆苦,读懂那些他曾经从遥远的哲人们那里读来的深刻思想。
可是他此刻突然意识到,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要写一朵扎在心口的枯玫瑰又绽放了红,要写一只死在冬天的鸟又扑扇了翅膀。
他要写一个濒死之人被爱神抚摸,爱的光芒落满了毫无光彩的发丝,让人也有了气色。
手机突然震动,“爱神”发来信息:刚刚突然掉线,我也刚好进了地铁站。
一个从南向北,一个由北至南,地铁载着他们,各自辗转两条线路,聚在了中央广场站。
越是往中间去,上车的乘客就越多。
林声猜测这些满脸喜悦和期待的年轻人大概也和他一样,在这个晚上为了一场烟花而聚集到这里。
不过不同的是,他不仅仅是为了烟花。
甚至可以说,他为了沈恪多过烟花。
两人约在地铁站内见,因为他们几乎刚好同时下车,一个在站台这边,一个在站台那边。
林声认为这是一种浪漫,人头攒动的地铁站里,他们寻找彼此,无论身边路过多少人,认定的就只是那一个。
在这个赴约的过程中,沈恪在林声的世界里再一次扮演了神圣的角色,这一刻开始,那个人已经是爱神的化身,林声不奢望自己一介凡人能跟爱神厮守,他只短暂地享受爱神赋予他的温存。
他从地铁上下来的时候,开始在流动的人群里寻找沈恪的身影,他发现自己真的擅自给沈恪营造了太多期待中的设定,怕是沈恪本人知道了也要被吓得逃跑了。
他这么想着,却笑了。
人来人往的地铁站里,他像是个在海边拾贝的人,一心寻找唯一的只属于他的贝壳。
不过好在,他的爱神、他的贝壳,并没有让他等太久,两个人很快就看见了对方。
林声远远的看见沈恪朝他挥手,那个高个子的年轻男人今天穿了一件深棕色的毛呢大衣,里面的黑色高领毛衣给他增添了几分沉稳。
这时候的林声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出来匆忙,穿着他那件大学时买的羽绒服,虽然干净,但款式老土,也有些旧了。
一瞬间,他有些胆怯,竟然下意识想躲。
但沈恪看到的不是林声今天穿了什么,不是他的羽绒服袖子上印着的是2008年还是2018年。
这些都不是重要的。
沈恪看到的是林声这个人,那个让他站到这里欢欣雀跃的人。
沈恪逆着人流跑过来,林声躲无可躲,只好佯装镇定。
“时间刚好。”沈恪见了他,第一句说的就是,“我们来得及一起跨年。”
2018年12月31日23:53。
沈恪一把拉住林声的手,带着他朝着地铁站外跑去。
“要快点了。”沈恪说,“从这里到中央广场要五分钟,我们赶在倒数前过去。”
林声被他拉着往前跑,一步迈上两级台阶。
他第一次觉得奔跑是件这么快活的事,他一边跑一边笑,觉得自己也鲜活了起来。
从地铁站出来,雪竟然下得大了。
两个人跟着一大群人一起急促地朝着广场的方向去。
沈恪说:“我喜欢跟你在雪天见面。”
林声一开始没听清,转过去看沈恪。
他发现,沈恪把毛衣的领子立了起来,下巴和嘴缩在了里面。
看起来是冷了,但这样的沈恪变得有些可爱,像是冬天里受不了冷风的小动物。
说是小动物,可能不太准确,毕竟沈恪比他个子还高些。
“为什么?”林声意识到他说了什么之后,觉得心窝火热,雪落在自己身上都要融化了。
沈恪低着头笑,不说话,他伸过手去又拉住了林声,攥着对方的手放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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