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请问是林声的朋友吧?”
沈恪听着陌生的声音,微微皱起了眉:“是,林声出什么事了吗?”
“啊没有没有,”对面的人倒是客气,否认之后说,“是这样,林声喝醉了,我看他只存了你的号码,能不能麻烦你来接他一下?我这边实在不方便走开。”
沈恪又看了一眼时间,半夜一点三十四分,林声在外面喝醉了。
“你是他什么人?”沈恪问。
“我……算是他编辑吧。”电话那边的人说,“我们是出来谈工作的,没想到他酒量真的不太行。”
那人笑得尴尬,沈恪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好,麻烦您把地址告诉我,我这就过去。”
挂了电话没两分钟,沈恪出门了,他难得出门打车,直接奔着那人发来的地址就去了。
夜色中,载着沈恪的出租车飞驰着,快速闪过的街景让沈恪发现原来春天真的已经到了,哪怕匆匆而过,他也看到了变绿的柳条。
他攥着手机,想起林声编辑的话——我看他只存了你的号码。
沈恪笑了笑,对于林声来说,他的确是很特别的,这对沈恪来说,很重要。
第38章
沈恪在这个晚上几乎是跨越了整座城市去接喝醉了的林声, 在车上,他想了很多,突然意识到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真正接触到林声的生活。
在两人交往的这段时间里, 林声暴露给他的更多的是内心和身体,至于其他, 林声都包裹得很好,从来没有跟沈恪提起过,也没有让沈恪见识过。
当然了, 沈恪也藏着掖着不敢让林声看见自己真实的生活样貌, 但不管怎样, 至少除夕的时候他是虚构了一个家给林声的。
想到这里, 沈恪觉得自己可耻, 欺骗和隐瞒, 他占尽了。
半夜, 这座城市终于不再拥堵, 即便路程遥远, 所花的时间也比沈恪预计的要少很多。
两点多的时候, 沈恪终于到了, 在一个青年影视基地,他从没来过这边。
沈恪付了车费,试探着往里走。
这个青年影视基地进去之后有很多餐厅, 每一家餐厅墙上都挂着门牌号,沈恪在心里数着数字一路往里,惊讶于都这个时间了, 每一家餐厅都还生意红火。
他绕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了林声编辑发来的那家餐厅, 是一家酒馆, 沈恪在门外深呼吸了一下, 然后才拉开门走了进去。
其实沈恪是有些顾虑的,他很怕林声酒醒之后会因为他贸然闯入自己的生活而怪罪他,但沈恪实在没法抵住诱惑,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想要更多的了解林声。
沈恪知道自己可耻,他原本就是一个可耻的人。
进门后没走几步他就看见了瘫坐在沙发上的林声。
就在收银台不远处,有一个等候休息区,此时林声就在那里,闭着眼,满脸通红。
沈恪快步走过去,直接蹲在了林声的腿边。
他轻声说:“林声?”
林声是真的醉了,醉到已经彻底睡着。
沈恪轻轻地捏了一下林声的腿,眼前的人依旧毫无反应。
这时候,有个年轻男人从里面走出来,问沈恪:“你好,你是林声的朋友?”
“哎对,你好。”沈恪赶紧站起来,伸出手跟对方握了一下,“我是他朋友,来接他回去。”
“那行,”林声的“编辑”说,“那边搭着的是他的大衣,就麻烦你送他回去了。”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沈恪在对方要走之前叫住了他,“林声他家的地址方便给我一下吗?”
“你不知道他住哪?”
沈恪点点头:“对,他没跟我提过。”
那位编辑打量了一下沈恪,看起来像是要确认一下这人跟林声到底是不是朋友关系。
“啊没关系,我带他先回我那里也行。”沈恪明白自己问得有些不妥,弯腰拿起沙发上的大衣准备给林声穿上,“他怎么喝成这样?”
沈恪之所以会这么问,真的只是一句简单的感慨。
他想林声可能是为了自己的作品才喝这么多,毕竟编辑也在,肯定是聊工作的事。
编辑还没回话,又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还没走呢?”那是个中年男人,大腹便便,看起来也喝了不少,瞥了一眼倒在沙发上的林声笑着说,“这小子酒量太差了。”
沈恪看看那人,觉得他说话的语气听起来挺不舒服的,像是调侃又像是轻蔑,沈恪不愿意有人如此对待林声。
他一直以来都以为林声过着优越潇洒的生活,最大的困境可能就只是偶尔没有写书的灵感,可现在看来,他想得太简单了,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容易的,哪怕版税丰厚的青年作家也还是要做一些不喜欢做的事、还是要应付一些不想应付的人。
沈恪没有说话,过去帮林声穿外套。
林声醉醺醺的,被人拉起来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沈恪,但因为脑子实在太晕,已经不转了。
那个中年男人站在那儿看着他们折腾,也觉得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儿,跟林声的那个编辑说:“等会你把他那个稿子发我邮箱一个我看看吧。”
编辑有些意外。
“也挺不容易的,我看看要是写得还行,以后有机会就给他推一推。”
“好的好的,高老师我等会就给您发!”
那个被称作“高老师”的中年男人摆摆手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了,等他走远,编辑有些兴奋地拉林声的胳膊:“你听见没啊!”
林声醉得趴在沈恪怀里什么都不知道,倒是沈恪很开心地问:“林声有新书要出版了?”
编辑也在兴头上,没在意那么多,随口说了句:“还不一定呢,不过今天这酒也不算白喝,好歹高老师记住他了。”
沈恪听着这话就觉得有点不对劲,照理说,林声出了那么多书了,是这本书的题材不一般还是怎么回事,新书要出版,编辑怎么开心得像是人生头一遭?
“现在出版个书竟然这么不容易。”沈恪笑笑,准备带着林声走。
“怎么说呢,分人吧。”编辑帮着沈恪把林声往外面扶,“有些人啊,出版社都抢着出他的书,有些人呢,写得其实不错的,但没名气没路子,出版社哪儿知道他是谁呢,市场经济,没人愿意冒险的。”
沈恪笑了:“林声的书可不算是冒险吧?”
“他?”
他们到了路边,深夜,地方又偏,来往的出租车少得可怜。
编辑今天也没少喝,站在外面吹着风点了根烟说:“我不想打击林声,他确实挺努力的,但这种事情有时候也得看运气。”
沈恪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话怎么说?林声的运气……最近不太好吗?”
编辑笑了,看向林声的时候眼神中似乎带着些沈恪不愿意承认的怜悯。
“他啊,岂止是最近。”编辑叹了口气,抽了口烟。
“要是这次高老师真能帮推荐一下的话,可能会有点希望吧,但是也不好说。”编辑抬手蹭蹭鼻子,“出版行业现在也不景气。”
沈恪紧紧地搂着林声的腰,对方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
编辑的话让沈恪有些耳鸣,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听。
对方还在忧愁地说着什么,但沈恪已经有些听不真切,他心里涌起一个念头,但又觉得应该不会,林声跟他不一样。
“他今天没少喝,”编辑看了一眼林声,“就因为高老师开玩笑似的跟他说要是他能把那一瓶白酒都喝了,就看看他的稿子。”
一口烟抽得有些难受,编辑说:“其实我们都知道,就是句玩笑话,可林声当真了,他太想出版一本属于自己的书了。”
这句话一落地,沈恪的心也跟着摔在了地上。
“这是他的第一本书?”
“第一本,还没出版的书。”编辑说,“其实我也不算是他的编辑,就是以前合作过,林声是我见过最努力的写手,每次有机会,我都希望他能争取一下。”
远处来了一辆出租车,编辑抬手招呼。
“车来了,赶紧走吧,这都后半夜了。”编辑说,“刚才高老师的那事儿你先别跟他说吧,我怕又落空,我去谈谈,等有着落了再说。”
沈恪此时心情复杂,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意外闯入别人秘密花园的过路人,撞破了别人隐藏起来的秘密。
他突然之间甚至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林声的这个编辑朋友,只好点着头,赶紧扶着醉到不省人事的林声上了车。
出租车的门关上了,林声靠在那里还在睡着。
出租车司机问了一句:“去哪儿?”
是啊,去哪儿呢?
沈恪攥紧双手,用力到骨节都凸出了。
他看向坐在一边睡着的林声,在心里问:你说我们去哪儿呢?
沈恪很矛盾,他一时间还不能理清自己的思绪。
“附近有快捷宾馆吗?”沈恪问出租车司机,“我们就去附近的宾馆吧,我朋友喝多了,怕走得太远他半路吐您车上。”
司机一听这话,恨不得让他们立马下车。
司机师傅打开手机导航,还真在附近找到一家小宾馆。
打车只花了个起步价,沈恪在司机师傅的帮忙下背着林声去办理了入住手续。
他不知道林声家住在哪里,也不可能带林声回家,只好开房。
宾馆很小,房间也很小。
沈恪小心翼翼地把林声放在床上,然后就那么站在床边看着他。
突然之间沈恪觉得喝醉的好像不是林声,而是他,他没法清晰地回忆起刚刚林声的编辑跟他到底都说过些什么。
他觉得头晕,呼吸不畅,于是走到窗边,开了个狭小的缝隙,点了支烟。
身后,林声睡得很熟。
沈恪用力地抽着烟,觉得心里有什么在一点点剥落。
那位编辑的话开始逐渐回荡在沈恪耳边。
很努力的写手。
他太想出版一本属于自己的书了。
沈恪发现自己抽烟的时候手都在抖,其实不用再想了。
有些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有些谎言,已经被戳破了。
畅销书作家。
以后有机会,带你到书店找找我的书。
这些都是林声曾经跟他说过的话,沈恪全都记着呢。
外面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今年的第一场雨。
沈恪有些意外,没想到今年的春天竟然来得这么早。
他回头看林声,对方毫无防备地躺在那里睡着,对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此时此刻的林声在沈恪看来就像是那天自己口中即将打破的瓷器,他明知道不久之后就会打破,所以即便在此刻,看着完整的林声,也觉得他已经布满了裂纹。
沈恪被很多种情绪拉扯着,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沈恪问自己,明天,等到林声醒过来,他们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彼此?
他走过去,又回到了床边。
沈恪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伸到了林声的脸前。
他张开手,就像是电影里的人摘下面具一样,试图把那透明的面具从林声的脸上摘下来。
然而下一秒,沈恪突然意识到,自己脸上也戴着那样一副面具,他有什么资格先去摘别人的呢?
在沈恪没有注意的时候,自己竟然已经红了眼睛,心里起伏的浪潮快把他湮灭,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游上岸来。
最后,沈恪收回了手,按灭了烟头,躺到了林声的身边。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他翻个身抱住了旁边的人,闻着林声身上浓重的酒气,沈恪觉得自己确实喝多了。
他倒是真的希望自己喝多了,希望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都是他醉酒之后幻想出来的,这样一来,他就不需要面对明天的林声,因为他根本就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
第39章
心里有事, 怎么可能睡得着。
沈恪躺下之后,听着林声平稳的呼吸,脑子里乱得根本没法入睡。
他突然有些怨恨林声, 并不是怨恨对方骗自己,而是怨恨在这种时候林声竟然丢下他一个人呼呼大睡, 让他自己来面对这么棘手的问题。
从一开始沈恪就知道他们这段关系生长在巨大的谎言中,可他只做好了自己是个骗子的准备,却没想过林声也隐瞒着什么。
如今, 在他毫无防备对方又完全没办法开口解释的时候, 把这个事实陨石一样砸给他, 他根本招架不住。
沈恪一开始抱着林声, 后来有些不敢触碰对方了。
他从床上下来, 没忍住, 走了出去。
沈恪站在宾馆外面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在浓重的烟味中, 他努力让自己的思绪和理智归位。
他必须处理好这件事。
当一包烟抽完, 沈恪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当务之急不是问自己为什么和怎么办, 而是需要在另外几个问题上跟自己达成共识。
他对林声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是否想要斩断这段关系?
他是否愿意失去林声?
沈恪呼吸着深夜里微凉的空气,初春夜晚,乍暖还寒, 他裹进外套,转身去旁边的便利店买烟。
从便利店出来的时候,沈恪拆开这包新买的烟, 这时候他才发现, 自己的手竟然还在抖。
他想起家里的那些画, 画满了承载着各种欲望和信仰的林声, 他可以肯定,他绝不想要失去这个人。
沈恪干脆坐在了路边,这里甚至没有一辆车经过。
他在夜色里抽着烟,恍惚间觉得他身处一个早就荒废了的城市里,他在这里寻找,却不知道自己想要找什么。
他很慌乱,很恐惧,然后遇到了同样慌乱恐惧的林声。
他们原本就是一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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