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对面传来忙音的时候,刁书真一下子面白如纸,汗出如浆,浸透了后背。她再一次打过去,还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宋玉诚作为一个法医,要随时出现场进行尸检,手机是绝对不会出于关机状态的。那么只剩下了一种最糟糕的可能性,一种刁书真不愿意去想的可能性:
宋玉诚出事了,因为她。
她拨通了郝仁的电话,焦急道,“快去找宋玉诚,她被绑架挟持了,可能藏在沿江大道一路,快!”
“什么?”那边的郝仁突然间收到这么一通电话,精神也骤然紧绷起来,“她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到底怎么回事?你在哪里?”
“现在我没时间解释了!和C市的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有关,具体的地址我会想办法给你。要快!她可能有生命危险!”刁书真急促道,“还有,C市动力机车有限公司这边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是吴科长。”
“你见到了凶手?报告你的方位,喂喂喂!”郝仁大声说道,对面却只传来了一阵忙音。
挂断之后,刁书真仍然无法集中纷乱的思绪。所谓关心则乱,比起自己直面生死,宋玉诚安危难测,更令她心急如焚,难以冷静思考。
从最坏的角度考虑,既然凶手设下这么一个局,那么宋玉诚必定不会被轻易找到。而郝仁对C市虽然熟悉,可沿江大道一带是住宅区,楼盘林立,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单靠一家一家去找,很可能找到的只是她冰凉的尸骨。
唯一的能找到的突破口,就是直面凶手,从中得到宋玉诚的讯息。
冷静,要冷静。我是个犯罪心理侧写者。
我了解凶手,如同了解我自己。
刁书真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疼痛稍稍唤回了她的部分理智——根据前几期案子的情况来说,凶手很喜欢延迟被害人的死亡过程,乐于啜饮他们的濒死的战栗与恐惧,从中满足变态的乐趣。
折磨对手的身体,扰乱对方的心智,再慢慢地剥夺对方的生命,是她惯常使用的手段。而这一次,无论她的目标是宋玉诚还是自己,刁书真无法否认她达到了杀人诛心的目的。
她的目光缓缓的凝固在那张纸条之上,尽管出现在如此腥臭扑鼻的凶案现场,刁书真依然嗅到了上面淡淡的玫瑰花的香气。
是她。
竟然是她。
果然是她。是相亲会上试图撩到的红裙子小姐姐,是和宋玉诚争吵过后柔声安慰自己的那个暖心路人,是光荣榜上在江小柒之后的那个名字,是隐藏在摄像机背后替江叶两人拍照的那个人。
她设下了了终局,摆好了筵席,倒满了美酒,就等着我这么个客人去赴一场生死的鸿门宴。
她会在哪里?
根据犯罪风格的理论,系列杀手的犯罪地点往往富有个人风格,表面上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含了某些相似的特征。犯罪人最有可能出现的地点,是那些犯罪人认为风险可以承受而恰好又有合适的被害对象出现的地方*。
而这个极其注重仪式感的犯罪者,必定会选择那些对于她来说意义重大的地点。那个,她在意的人被遗弃的地点,心爱的人自杀的地点,那里是一切的开始,一切的终结。难测的命运编织而就的残酷大网,是从那里开始的,对于这个高度犯罪完美主义的凶手来说,也必须在那里结束。
她会在那里。一桥不远处。沿江风光带。
刁书真驱车赶往江边,一路风驰电掣,发了疯似的连闯了好几个红灯。她赶到了沿江风光带附近,那里是孙凤娣老太太被活埋的地方,也是无数女婴祭献给江水的地方。
时值凌晨,不远处伫立的一桥上零零星星地驶过几辆汽车,江边空无一人,洁白的芦苇絮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色,仿佛滴血一般。
刁书真的目光落到宽阔江心之上,那孤零零的一艘渔船之上。船不大,前后大约有四五米,宽一米多,是那种老式的木船,有个破旧的船舱。船头悬着一只撑杆,在江心漂着如同一尾孤叶。
她的目光一凝,船舱里钻出一个双排纽扣上衣,红色短裙年轻女子,就是她曾经见到过的那个小姐姐!
她脚上用力,在沙地上踩出了一个小坑,半蹲下去,装作不经意地将自己手中的玻璃瓶掷在上面。那里面有个微弱的幽蓝色光点间或跳动着,像是一只好奇的眼睛窥探着江心的动静。
“果然是你。”刁书真缓缓开口,不疾不徐道,“又见面了,漂亮温柔的小姐姐。或者说花醉,花学妹。”
“哎呀,那你不如上来坐坐?”花醉没有否认,反而朝着刁书真抛了个眉眼,招呼她上船。咋一看上去,这幅场景还真算得上浪漫美好,月上柳梢,人约黄昏,半夜幽会,然而内里却是如此可憎可怖。
刁书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尽管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这一刻的胆怯和迟疑还是牢牢地攫住了她的心脏,如同一只大手欲将里面的血液碾压而出,再也跳动不能。
“怎么,你怕你上来之后就只能任我摆布了?”花醉见她犹豫,又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笑得花枝乱颤,“可是你要是不来的话,我怕宋学姐坚持不了太久了。”
说话间,她撑着一杆船桨,慢慢地划了过来。
刁书真咬咬牙,深吸了一口气,跳上甲板,还差点摔了一跤。船上的设施很朴素,一个小茶几上摆着两杯滚烫的烧酒,座位是两个蒲团。
刁书真还尚未立稳脚跟,一个冰凉的异物抵在她的腰间。她浑身僵硬如同一块金属铁板,丝毫不敢乱动。
花醉右手持刀抵在她腰间,左手扬了扬手中的遥控发射装置,朝着船尾的方向努了努嘴,娇笑道:“刁警官不要乱动哦,万一我不小心按到了按钮——那我们可就全完了呢。”
花醉以虚虚拥抱的姿势,葱白的手一路沿着她的脊背一路向下,没有错过她身上的任何一个可能藏着东西的角落,顺出了她身上的手机、录音笔和那柄□□。
花醉的嘴角弯起了危险的弧度,她慢慢地将船划到江心,脚上用力,噗通两声,两道弧线掠过,刁书真的手机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还要再扔那只录音笔,刁书真用眼神阻止了她。
“哎呀,学姐身上的宝贝还真是多呢。”花醉咯咯地笑了起来,像是个从大人那里骗来了最新糖果的小女孩,“不过带这些审犯人东西来见学妹,是不是没有诚意啊?”
刁书真在从善如流地在靠近船头的蒲团上坐下,两腿相盘,面色淡然,大有要在这里安营扎寨,开始讲经论道的架势。
血色的月光从花醉灰烬般的眸子里流转而过,她从裙子底下摸出一把折叠刀,弯下腰,锋利的刀刃从刁书真锁骨间的小窝渐渐上移,刀身一转,用刀侧挑起了对方的下巴,破使对方像是被捏住修长脖子的垂死天鹅一般,将自己身上最脆弱的命门暴露出来。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是微风不起的平静的湖面,波澜不惊,毫无惧色,大有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来见学妹,自然无需百般提防。”刁书真疏离的语气里满是嘲讽的意味,“可你还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花醉夸张而癫狂地笑了起来,像是人老珠黄的没落戏子,在漫天大雨里旁若无人地翩然起舞,唱着自己的凌云绝响,直到曲散人终。
“不错,是我干的。”花醉毫不否认,“不愧是刁学姐呀,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准确来说,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开始。”刁书真的语气里满是遗憾和后悔,“我对你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人的形象怎么与我的画像如此重合?但你数次以一个温柔知心的大姐姐形象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无形之中掩盖了我对你的第一感觉,迷惑了我的直觉。反而令我无从察觉。这种灯下黑的心理学效应,真是被你利用得炉火纯青,让我这个学姐也是自愧不如啊。”
刁书真直视着那双灰烬一般的眼睛,厉声道,“废话少说,是我逼死的江小柒,你有什么事情冲着我一个人来,我任你处置。”
作者有话要说: *《地理学的犯罪心理画像》121页感谢在2020-07-01 16:55:52~2020-07-02 18:27: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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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你很了解我, 知道我是不可能放过吴科长那个人间渣滓的。”花醉钳住了刁书真的下巴, 锋利的刀刃在上面虚画着, 仿佛是在面对一道绝味佳肴,细思从哪里下口。
葱白手指上豆蔻色的指甲油殷红如血。那细长的手指在刁书真修长的脖子上逡巡。
花醉不紧不慢地说,“你想着能用他这个诱饵来钓我上钩,算计得很好。只是嘛,终究还是棋差一招, 你想着螳螂捕蝉,没想到我才是黄雀, 反而让你自己落到了我的掌心里。”
“吴科长他算什么诱饵,充其量只是路边腐臭的垃圾, 我就顺道将他扔进垃圾桶回收而已。”花醉笑吟吟道, “真正让我感兴趣的人, 是你啊, 刁书真。你果然好手段,在审讯室里,你是怎么逼问江小柒的, 又是怎么逼死她的, 嗯?”
花醉掐在刁书真脖子上的力度陡然收紧, 令后者面色发红, 琥珀色的眼睛里泛起了生理性的泪水。她感受着对方细腻肌肤之下血管的搏动,竟然是丝毫没有加速,平稳如常。这样旺盛的生命力与面对生死毫不动摇的胆气,令花醉眼睛泛起了兴奋的光泽, 兴致更浓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你应该也看了那篇文章吧?”刁书真临危不乱,微笑道,“我年纪轻轻,又没有什么背景,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你不会天真地以为都是靠我的学术水平吧?那些逼供的小手段,说不得也要用上一点半点咯。没想到江小柒这么不经事,就那么自杀了。”
她似笑非笑,语气里满是嘲讽之意,“就凭她认下的罪名,就算不自杀,照样得吃花生米。哎我说花醉,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己犯下的过错,我自己承担就好了。你要将我碎尸万段呢还是千刀万剐呢,随便你,我认下就是了。”
花醉皮笑肉不笑,柔声说道,“本来我是想让你尝尝真正的刑讯是什么滋味的,可惜那晚在大Z我可是看了一出好戏啊。你和宋学姐,还真是缠绵悱恻,让人动容呢!”
“本来像宋学姐这么警觉的人,我要下手可还真要费一番功夫。”花醉眉飞色舞,轻快道,“没想到她和你分开之后,心神俱伤,失魂落魄,完全失去了警惕心。我不过就是躺在路中间,装作昏迷,她就过来施救。可是全然没想到这么大半夜的,还是大雨天,躺在路中间的人不是很奇怪吗?”
她将手机屏幕递到了刁书真的面前,那是实时监控的视频,录制的范围是一个七八平米的小房间,窗子用厚重的窗帘掩盖,屋内唯一的光源就是桌上的小台灯。那惨白的光照亮了一个年轻女人的脸,她的手脚都被铁链拷在焊死在地面的椅子上。她微微低垂着头,像是睡着了一般。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下,一根静脉输液针赫然扎在她青色的血管里。再往上看去,右上角的常规输液瓶里是清澈透明的液体,正顺着管道缓缓流下。旁边还有个盛装了诡异液体的小吊瓶,机械装置上挂了个倒计时牌,上面显示的时间是00:20:15秒,还在不断地减少着。
是宋玉诚!
花醉心满意足地沐浴着刁书真那仿佛要将自己凌迟的目光,勾了勾嘴角,得意洋洋道:“我的小可爱,别激动嘛。现在输的还只是麻醉剂而已,没什么大碍——”
“不过,你要是再拖下去,倒计时过去之后,旁边的装置启动的话,那输的可就是高浓度□□了。”
“卑鄙无耻!”刁书真恨得目眦欲裂,火灼般的目光喷射到花醉身上。如果目光能杀人,花醉早就已经千疮百孔了。
“像刁学姐这样的人,怕是一般的刑罚都吓你不住啊。”花醉自顾自继续说着,“我听说,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死去,那种绵长而回味无穷的滋味,是最妙的刑罚啊。”
“宋玉诚是无辜的。”刁书真的气势弱了几分,第一次显得有些慌乱。
“江小柒难道不是无辜的吗?”花醉额角上的青筋暴起,眼睛泛起了暴怒的血红色,咬牙切齿道,“还有叶玖,她那么温柔善良,她凭什么要遭遇那些人渣的迫害?一个女孩子要长大,怎么就这么艰难!”
“当她还是婴儿的时候,就因为性别被自己的亲人屠戮。稍微长大一点,就有心怀不轨的衣冠禽兽觊觎那纯白的孩子,在她们什么都还不知道的时候,将她们当成玩物。好不容易出落成了漂亮的年轻女孩,想将自己对爱情的向往、赤诚的心交托给另外一个人,那人却是骗财骗色的人渣。费尽心血努力完成学业,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还要遭受上司的‘潜规则’才能正式入职。”
花醉手背上的青筋暴起,那双暴怒的眼睛怒视着刁书真,话音之间有着一丝哽咽,握住后者脖颈的力道更紧了,令后者在缺氧之下激烈地咳嗽起来,腹部呼吸肌痉挛着,渴求着更多的氧气。刁书真本能地扳着花醉的手腕,却如蚍蜉撼树,根本无法撼动这个几近疯狂的人。
花醉蓦地放开掐住刁书真脖子的手,揪住她的头发。对方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还没来得及喘上半口气,半尺长的铁质刀身狠狠地抽打在刁书真的左下腹,在剧痛之中,她听见了仿佛飓风折断树木枝干一般,几条肋骨断裂的咔嚓声。
刁书真伏跪在地上,低头捂住自己的侧胸,嘴角溢出了鲜红的血。那张面上还是笑嘻嘻的,“花学妹,别那么狂躁嘛,我的肋骨都断了几根啊。”
花醉将她踢倒在地,一脚踏在她的后腰上,她抡起手中的刀,像是使用一条短棍一样抽在刁书真身上,面目狰狞凄艳如同恶鬼,要将自己的愤懑全部倾泻在毫无反抗能力的刁书真身上。
刁书真竭力缩着身子,用勉强还能活动的双手护住自己的头部。她都数不清自己究竟挨了多少下了,每一处剧烈的疼痛还来不及消化,下一秒更加激烈的刺激又通过不堪重负的神经传达到了大脑中枢。她仿佛惊涛骇浪之中渺然无依的一叶浮萍,只是被动地承受着呼啸而来的暴力。
后脑、颈部、挡在上面的手腕、肩、胸部、背部、腰部、大腿、小腿、脚踝——疼痛固然令她仿佛身在炼狱,可中间夹杂的骨骼因暴力折断甚至粉碎的声音让刁书真感到了剜心蚀骨般的恐惧。她不知道,骨骼尖锐如刀的断面是否会在下一次击打之中刺破本该保护在内的脆弱内脏,那些受伤的神经和血管又是否能再次复原——甚至,不去奢望那么多,那颗跳动的心脏还能否再因为见到宋玉诚而欢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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