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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掌心大的土豆放进徐敏敏的木碗里，再配上半勺残汤、两片白菜叶子。
那只布满老茧和老年斑的手往她妈的小碗中去了，余光中，她瞥到自己弟弟吃下去一大口土豆，嚼了嚼皱着眉头吐在桌子上。
“娭毑，这个没味道，我要吃放糖的！”
朱娭毑一边分好午饭，嘴巴咧咧骂道：“放糖？爱吃不吃！饿死了就晓得吃！”
“呜——哇——这个不好吃！我就是死也不会吃的！我要吃糖！我要吃糖！”
徐傲一推碗，倒在地上打滚，桌上缺角的土豆咕噜噜打转，滚到徐敏敏面前……
徐敏敏：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这玩意真是自己过来的……
看着屋里人的注意力都在大喊的徐傲那边，徐敏敏借着衣服的遮挡，狠狠擓了一个筷子的土豆肉——保险起见，她从徐傲咬过的那个地方动手。
搞完自己要吃的量，徐敏敏把只剩一半的土豆，往地上狠狠一砸，这坨东西就黏在地上，刚好就落在朱娭毑的脚边。
——徐敏敏心里冷笑：最好等会老东西踩到，心疼死她！
犯完罪，她遮掩着木碗，向厨房撤退。两大口吃掉徐傲的午饭，噎得她直翻白眼。
小个的土豆徐敏敏分出一半，用枯叶包好塞进衣服内兜，那可能是明天的早饭。
大厅里边，徐傲的哭闹声暂停，朱娭毑又叮啷这钥匙往车斗这边走，徐敏敏缩在凳子一边小口吃土豆，一边竖直耳朵听着。
叮啷叮啷——奶奶来了。
朱娭毑钥匙叮啷走进厨房，看见徐敏敏抱着碗，想到刚刚的半个土豆，心里就格外不痛快。
她拉扯脸皮，劈头盖脸道：“你老弟哭成那个样子，你就蹲在这里吃东西？姐姐照顾不好弟弟还有什么用？白眼狼！还不快点烧火，晚上就别吃饭了，浪费我粮食！”
徐敏敏心里臭骂徐傲和这鬼婆子一万遍，脸上面无表情，抱着碗就坐在了灶下，一言不发开始烧火。
从锅炉中满溢出来的火焰灼烧她脸上的绒毛，头顶上是醉人的食物气息。
这些都与她无关。
朱娭毑拿走烧好土豆中的一个，用勺子细细碾碎，珍惜地洒上一勺糖，走之前还特意道：
“把锅里的收起来，小蹄子你莫管不住嘴巴，要是我晓得你偷吃东西，就把你打包送给徐志平当小老婆！”
徐敏敏听得冒火，强忍着一言不发。等人走了掀开锅盖，锅里四个土豆——家里六口人。
死婆子说到做到，今天晚上是没有自己和妈妈的份了。
加糖的土豆泥吃得大厅一片和乐融融，但是烧火的徐敏敏只想杀人。
前十年的教育、课本上的人物、还有她的自尊心让徐敏敏耐心有限，就算这大半年挨了再多打，她也不能强迫自己接受这种可怕的生活。
徐敏敏在灶台下蹲了一整个下午，思来想去，下定决心。
这个地方……除了妈妈，都不是好人！
*
乡村爱情故事再怎么波澜壮阔，但徐中磊的木匠小作坊也没有停工，三米高的水车一个车斗一个车斗磨下来，总算是到了可以拼装的时候。
实际上是小程撒泼打滚，说万万没想到村里人吃这么多，家里的米消耗得差不多，要是徐中磊再龟毛下去，他小程就得一头撞死再酸菜缸面前，徐中磊这才下决心装好看看。
散装的水车部件就像是乐高玩具一样拼装起来，大玩具的乐趣让在场男人着迷，一个个精心敲着钉子，比徐中磊这个明面上的话是人更加兴奋。
“能行？”程昱铭代表小部分忐忑的人群跟徐中磊咬耳朵，他知道石头为这车付出了太多，所以不到最后一刻，他一颗心就吊在嗓子眼。
徐中磊拍了拍小程的手背，自信道：“没问题。”
“总工程师！石头！你俩别说悄悄话，过来！”徐志平黑红着脸大喊。
徐中磊一看，嘿，还挺有仪式感！
水车上披挂一褪了色的花布，一条红带子垂下来，徐志平拉着带子往徐中磊手里塞，一边熟悉的、不熟悉的村里人，全部含笑着看着他。
徐橙挥着小手说：“爸爸来！”
别说，徐中磊体会到总工程师们鞠躬尽瘁的快乐了。
徐中磊拉着红带子、揭开碎花布，捕鱼水车渐渐显示出它的全貌来。
“哇——”徐傲这小屁孩都忍不住大张嘴巴，发出惊叹。
“好大啊！真漂亮！”
……
一时之间，村里人都赞不绝口。
一个多月的制作过程中，村里人只是机械地刨木头、凿榫卯部件，对在自己手上即将要诞生出来的大玩具一点概念都没有。
这么一个大玩具直接出现在大家面前，就算是亲手把它组装起来的铁叔都看得目不转睛。
别的不说，这东西真大啊！
“咱们让水车动起来！”徐中磊大声笑道。踮起脚尖使劲推动车斗，粗笨的水车缓慢地转动起来，带起一阵寒风，把徐中磊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
新玩法立刻吸引住大家的注意力，于是你一下我一下，铁丝网车斗就呼呼地干转起来。
“石头，明天还要来干活不？”余娭毑佝偻着身子，拉着徐中磊到一边问。
徐中磊故意大声道：“您老忙了一个多月，早就该好好休息，水车造好了，哪里还能扣着人不放？天寒地冻，您就抱着孙子享享福！”
“诶——石头，这就行了？是不是还得再搞细致一点，都是村里人的劳动……”
徐中磊摊手一笑：“我倒是还想再多搞几天，但是地主家里也没余粮，要是您老愿意过来帮几天忙，那感情好啊！就是咱家不管饭。”
余娭毑吃了个没趣，灰溜溜走了。
徐中磊一边看水车那边热热闹闹，一边送走好几拨人。
村里人绕着自己做出来的水车走上一圈又一圈，终于兴味过了。徐中磊便双手一挥，大喊：“拆！”——像极了一线城市城中村拆迁办主任。
“这东西就是给你们看看，真正派上用场还得在水里，咱们拆吧拆吧，往河边一搁，化雪了之后，这鱼斗里边就全是鱼！咱们一天三顿，吃一条丢一条！”徐中磊画大饼能力一流。
“吃鱼就吃鱼，石头你别浪费粮食啊——”
一想到这美妙前景，大家伙都开始煞有其事讨论起鱼该怎么吃，说得人直咽口水，连徐中磊都开始想念酸菜鱼的味道了。
第107章 饥饿的序曲
捕鱼水车只能等解冻之后使用, 徐家老屋人只能怀揣着对酸菜鱼的向往，干巴巴地啃土豆。
就是这个冬天是在是太过寒冷和漫长，所有人小心思都只能掩埋在半人高的大雪之下, 猫起来, 苟活着等待春天。
徐中磊家里的小蘑菇是这样, 徐敏敏也是这样。
徐中磊的木材厂已经关门大吉，不再提供一餐, 但徐志平大棚收获的红薯让村民人见底的粮缸, 重新丰盈起来。
红薯比土豆多长了两个月, 加上深受村里人五谷轮回之物的浇灌, 一个个肥硕地滚动着, 填满青灰色米缸底。
不管是用白水煮成稀薄的红薯粥，还是用通红灶灰焖软烂，徐志平特意寻来的黄心薯种, 个大甜度高，让徐家老屋许久没尝过滋味的味蕾满足了不少。
红薯还不像是土豆, 这玩意浑身上下都能入口，村里人便一哄而上, 藤藤茎茎各自搂几大箩筐回去，绞尽脑汁琢磨着吃法。
“要是之前, 红薯藤就算是喂猪，猪都不下口！啧啧啧, 现在一个个吃得猪都不如啊。”
丧气抱怨总有人说，但是没有人和自己肚皮过不去, 屁话再多，也老老实实把红薯藤能入口的叶子杆子一股脑煮了，再绞尽脑汁把大藤上仅存的一点点淀粉, 一遍一遍过水捶打，沉淀为铁桶底下薄薄的粉末——成型的淀粉。
最后剩下的木质纤维都被巧手的女人编成棕色小篮子，这场盛大又喜悦的丰收盛会才到此结束。
外面总是一片白茫茫雪，徐家老屋人并不怎么在意时间流逝，但是一晃眼还是到了十月份——尽管外面的景色并无二致，徐中磊一早起来就在盘算着，要把作为分红的红薯四百斤红薯全部解决掉。
今年挖的一个小地窖已经装满了土豆和白菜，新来的红薯程昱铭便决定趁早吃掉。
红薯多好吃！程昱铭一开始还兴致勃勃，红薯粥烤红薯蒸红薯做了个遍，一开始确实香甜软糯的红薯一家人吃得十分满意，万万没想到这东西一点都不耐吃。
吃过两餐之后，全家人噩梦就来了。胃里反酸都不值一提，最主要的就是是红薯吃多了胀气。
红薯纤维含量高，促进肠胃蠕动，所以一家人还一边胀气一边放屁，小屋里仨人都变成人形火箭、喷气式发动机，噗呲噗呲放屁直冲云霄。
尽管徐中磊觉得，用手接一个臭屁往程昱铭鼻子被子里塞是人生乐事，但都是一个餐桌上的人，屁这玩意谁还没有呢？
互相伤害完之后，一家三口你看我我看你，各拿一个烤红薯解决掉，相对绝望一笑。
最后连最爱惜食物的徐橙都吃得直翻白眼，徐中磊坐在饭桌上，看着小女孩一口红薯一口水，还不停打嗝。便大手一挥：
“听我的，这红薯别吃了。一半做红薯干，一半做红薯淀粉。又不是没有东西吃，咱们别勉强自己。”
“我去把红薯都搬进来！”程昱铭大喜，忙不迭动作起来，一家人从愁云惨淡变得兴致勃勃。
——可见这红薯确实不遭人待见。
一边徐中磊搬出了尘封已久的商用磨浆机——这东西下雪之后就磨过一次豆腐。
程昱铭和徐橙在烧炕房，埋头苦刷滚圆的红薯，老大和小纸就在一边，滚了满身泥水，两只大狗一边甩毛一边打闹，整个锅炉房都遭了殃，泥点子摔在墙上地上，还弄脏了蹲地上的一大一小。
“蠢狗！都给老子滚出去！”
徐中磊看着墙壁上均匀散落的泥点子快要气死，骂骂咧咧把这两只蠢狗赶到雪地里，“砰”的一声锁死了门。
他装大锅雪水，撸起袖子帮着清洗红薯，一边吐槽道：“没用还吃得多，我当初脑子里是塞狗屎了，买一只不算还搞了两只？！我当时咋想的？有病吧？”
一家人清洗完整整三百多斤红薯，这一天就过得差不多。
冬天太漫长，把人拘在屋子里什么事情都干不了，好不容易有点事儿干，完全不用赶工。
徐中磊也不着急，张罗着吃饭睡觉——着什么急啊，谁知道大雪还要下多久呢？这些红薯折腾完，剩下的日子不就又无聊起来了吗？
“着急啥着急啥？有点事儿干不挺好吗，要是咱们俩都闲着，屋子里火气又大，俩大老爷们都憋着火，那不得打起来？为了咱们家和谐，搞完这些红薯，咱们再多磨几垅豆子，补充补充蛋白质。”
夜晚睡觉，程昱铭扒过来在徐中磊身上上下其手，不是还能喘几声，瞅着就是一副火气很大的样子。
徐中磊被撩出火来，看着程昱铭都憋红了眼睛还慢慢悠悠四处乱摸，气不打一出来，仰脖嘲笑道：
“今天累了？别逞强，躺下哥让你享受享受……”
“想—都—别—想”
两轮下来，小程还在咬牙切齿，势必要让嘴硬人软的石头尝尝厉害。
徐中磊说了几次受不了，但这小程装作听不见，愣愣的就硬邦邦地硬怼！徐中磊被挑起了奇怪的竞争欲望，想让这不懂味的毛头崽子长长见识。
两人谁都不说话，不怂就是干，气氛异常胶——着。
徐中磊有点后悔今天让小程保存体力，这小子就该发配去剁两百斤红薯块！
这该死的狗崽子！
他恨恨想，睡梦中觉得自己变成怒气冲天鲁提辖，叉着腰就指着小程鼻子颐指气使：
洒家要十斤红薯皮，十斤红薯肉，都给洒家细细切做臊子，红薯皮不要一点肉，红薯肉不要一点皮……你要是不干好，老子活剥了你的皮！
*
这批红薯、红薯藤下来，徐家老屋又安生两个月。
只有徐中磊知道，时间才到十一月，真正的严寒还没有来。
但是只看着外面下不净的大雪，只关心灶里二尺地，粗神经如余娭毑也感受到了沉重的危机，她终于拾起出了一个农村老太太最重要的素质——省。
余娭毑变得冷硬，瞪着死鱼一样的眼睛，把家里所有能入口的东西全部藏了起来，房檐下吊起一个破竹篮、菜地边挖出一个大空洞、还有一个加了铁锁的铁皮箱子，余娭毑的破土房子有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变化。
狡兔三窟，是传统智慧。
“娭毑——我饿啊！”徐傲以前也经常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那时候他想吃村里小卖部的冰棒、五毛钱一包的辣条或者是电视里见到的稀奇玩意，只要他一滚，奶奶就会忙不迭从老屋衣柜顶的木箱子里，掏出一个掉色亮漆皮大包，说：“造孽哟！冤家！讨债鬼！”然后他想要的，都能实现。
但是现在，徐傲只想再多吃一块红薯，余娭毑却再也不会满足他，像死尸一样躺在床上上下动嘴皮子：“睡觉！别讲话。睡着你就好了。”
除了早上祖孙俩起床分掉一个红薯，余娭毑不会从炕上起来，撒尿就在床边的尿桶里，至于拉屎？
饥饿的身体舍不得放过任何一点热量。
第108章 真的是件大喜事。
在这几经绝望、都在苟活的徐家老屋, 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迅速席卷整个村庄。
“佳婷姐姐，她怀孕了！”曾诚踩着到大腿的积雪, 使劲拍开徐中磊家大铁门, 把徐中磊一家人全部闹醒了。
程昱铭本来在小平房里摘菜的, 隐约听见“怀孕”，立刻跑出来, 手上还抓着一把水灵灵的生菜, 大惊小怪：“哎呦喂！曾诚你刚说啥？”
曾诚随手抚开眉毛上的冰碴, 嘴里哈出来的热气就像一台加湿器。
“今天早上, 徐创急急忙忙来我家里, 说他媳妇身体不舒服，又吐又哭，要死要活, 把我爹拉走了。我一进屋，就看见佳婷姐躺在炕上, 脸色难看，炕边放了一个木桶。我当时还以为佳婷姐生病, 正愁现在得病连药都没得吃……没想到我爹问了几句话，就, 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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