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就和你讲，男人太年轻了也不好, 不晓得疼人，你看看, 媳妇怀崽了都不晓得……”
曾诚模仿他爹曾医生语气说话，露出如出一辙的微笑。
“怀崽……是要生小宝宝？”徐橙对着天空吐出刷牙的泡沫，忍不住搭话。
她对宝宝格外感兴趣, 她现在正是热爱办家家酒的年纪，每天拉着俩大狗叨叨，“你是爸爸”“我是妈妈”，“小纸就是小宝宝\"……
程昱铭按捺不住心里浓重的好奇与莫名其妙的欣喜，手上生菜往木架上一抛，拉着徐橙就走：”徐橙，你赶紧两口把牛奶给咕咚了，咱们去看小宝宝去！”
啧啧啧，狗男人这么着急，徐中磊心里吐槽：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是孩子的亲爹呢？
他也随手拉上门也跟着往佳婷家里去——这姑娘算起来与他也有“抬过一具尸”的缘分，该去看看。
*
踏着风雪，几人赶到徐创和王佳婷的小屋，逼仄又昏暗的屋子已经挤满人。
徐中磊宅男本性，迅速在人群中找到暗中观察的好地方，当起了观众。
他瞅着接近个把月没有怎么见全的村里人，像是看见了一堆芦柴棒子在集会——也可以说是骷髅架子。
太瘦了。
这些相熟面孔都像是要被饥饿吞噬，他们眼眶、太阳穴深深地凹陷下去，高耸的颧骨泛着不自然的蜡黄，嘴唇四周暴起死皮。每一颗脑袋上，毛发都无比稀疏，屈指可数。
“石头！你们家来啦，快看过来看看孕妇！”
刘姐坐在床边笑着招呼人，半截腿在炕上，拐杖就放在一边。
“稀客来啦？好久没见！”
“哎呦，徐橙你都长胖了？”
“石头，别老是在家里睡觉，搞点鱼去？”
身在人群之中，打招呼一种本能。
有人首先做出了招呼的动作，这些深陷的眼眶们突然里就泛出一点活气来，大张着嘴巴和徐中磊打招呼，手掌如鸡爪，嘴里都是恶臭。
——没有清洁的口腔构建出密闭的空间，味道在其中野蛮生长，全部往徐中磊的鼻孔里钻。
徐橙和程昱铭一早就都被快乐的气氛感染，正蹲在孕妇炕前围笑，丝毫没有关注到徐中磊的窘迫。
徐中磊只能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寒暄，搪塞着，心里只觉得这昏暗的屋子就像是是恐怖片的白天——风平浪静之下，妖魔厉鬼环伺。
*
徐中磊摇了摇脑袋，摒弃了这奇怪想法——可能是古早鬼片看多了，于是也凑到孕妇炕边，跟着大家一起笑。
一边笑一边暗中观察.png。
这孕妇太瘦。
她与在场所有饥饿的人们别无二致，甚至状态看着更加糟糕。
王佳婷不安稳地躺在炕上，盖着拼接的被子，昏暗的光从破碎的玻璃窗户透进来，照着她的连一点血色都没有。脸是刀刻一般的枯瘦，但是腮帮子异常肿大。
她半撑着和来客们寒暄几句，然后捂住嘴巴别过脸——
“呕——”
孕吐。
从她俯身呕吐的姿态里，徐中磊甚至看到姑娘原本肥厚的大臂上不剩一点肉。
徐创连忙抱起床边的陶盆，放到孕妇神夏，手掌轻柔拍着她的背，哄道：
“……别哭别哭，还想吐吗？喝点水？……”
这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把它老娘折腾成啥样了！
但徐中磊情商再低也不能把这话说出口，于是随众流恭喜又安慰一波徐创和王佳婷，拖家带口回家。
*
徐橙和程昱铭没心没肺，一整天都十分亢奋，
程昱铭大个心宽，新生命的好消息让他充满精神，收起大长腿，蹲在屋子角落里，陪着徐橙玩了一整天过家家，还惦记着晚上露一手，做点好吃的送到孕妇家里去。
徐中磊看完孕妇回家就很消沉，蹲在菜屋里干了一整天的活，脑子里全是丧尸婴儿，僵尸孕妇的电影，再联系上今天见到的孕妇，大恨王佳婷肚子里揣的那只小崽子，来得太不是时候，王佳婷怀孕生产都太过凶险。
他更恨只知耕耘，不管后果的徐创老兔崽子——多么勤勉才让王佳婷一个多月就怀上了！早知道就应该送徐创半箱子套套，反正这玩意他现在也用不上！
t—u—i ！
晚饭时程昱铭特意留下了一半饭菜，整整齐齐装在木头饭盒里，戳戳徐中磊的后腰，低声道：“哥——晚上陪我出趟门呗~咱们悄悄的，别让人看见~”
得，家里有个大好人，还能离咋滴？
徐中磊尽人事听天命，要做好人就做到圆满。
于是顺便拎上一桶植物油，一大包盐、糖，一大袋子奶粉，还有零零碎碎的土豆、红薯什么的，再顺上大包零食——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单位里见到的孕妇。瞅着空闲时间就往嘴里塞小零食，王佳婷现在肯定也馋着呢。
配上主食，这些东西能够孕妇吃两个月。
徐中磊和程昱铭冒着零下几十度低温，扶持着摸到王佳婷的小破房子。屋子已经熄灯，月光下能看到门口有许多新鲜的脚印……
他们敲了门，不一会里边就响起徐创的声音。
“怎么又折回来了？落了什么明天再来嘛，急在这一会……呦，石头哥！ 程哥！你们……”
一行人赶紧进门。
由于不下雪时长极短，各家对于自己家房子的建设都是能省则省，能快尽快，大家的屋子都是一样简陋，但是徐创和王佳婷的小窝更是简陋得不成样子。
小夫妻家客厅和卧室都在一个狭小得不足十五平米的空间里，围着地上烧红地炉周边放着几把小椅子，就是客厅，隔着不远的小炕，就是俩人的大床。
徐中磊眼睛一撇，地炉边上搁着一破小木筐，里边薄薄放着一层土豆。
好东西啊，徐中磊知道现在村子里土豆可比红薯走俏得多，红薯多吃人就废了，整个食道往下都灼烧一样难受。土豆好歹也是能伴随一个英国人一辈子的主食，吃着总没副作用。
王佳婷看着又来客人，连忙起身待客，徐创则忙不迭赶紧收起来装土豆的小木筐。
徐中磊和程昱铭就默默看着徐创动作，一时这屋子安静得只听见狂风撞击屋顶的声音。
王佳婷捂脸尴尬，赶紧制止：“别收了放一边去，给石头还有小程倒杯开水……”
“别别别，佳婷姐，您就坐下吧，可别忙活了，当心。”徐中磊伺候着孕妇坐回炕上，悄声说：“今天早上人多，不好说啥。现在这情况，你这孩子想来和咱们一起受罪，爱来就来。你一个妈妈，好好养孩子养身体，好好吃饭，别操心……”
徐中磊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也老圣母了，差点没把自己送走。
“石头……小程眼光真毒……你也是好人——”王佳婷一伸手抹了自己一脸眼泪——往下抹，盐味的水不能浪费。
怀孕的女人理智还在，能省就省。
程昱铭听着外边风声渐小，连忙告辞：“佳婷姐，现在晚上你知道，风停了我和石头哥得赶紧走。”
“我做的热饭热汤一路拖过来，都成冰棍，你和小朋友将就着吃，袋子里还有些吃的泡的，都是我哥置办的，好好休息，过两天我家小青菜能割一茬，到时候再送……”
程昱铭大方露齿一笑，低头道：“佳婷姐，你想喝点汤啊粥的，别客气……”
*
“呦，佳婷，石头家还真都是好东西！糖、油，一大包盐！奶粉！你不是说嘴巴亏？喝点，补充营养……哦呦喂！”徐创解开一个黑色的袋子，乐出声。
“什么东西？石头送了一袋子金子？”王佳婷总觉得徐创在大惊小怪。
“你看看！”
徐创甩着冻成冰块的袋子放到王佳婷身边.
“香辣毛豆！辣藕！士力架！巧克力！小鱼仔！方便面……”
徐创这通报菜名把王佳婷馋得不轻，简直不亚于一百个人在她耳朵边上一齐念叨：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
零食！辣口的！
徐创翻着翻着就见到一写满字的作业纸，上边用厚厚的黑色炭笔写着——
“建议：东西我就放这，我也不知道孕妇喜欢吃啥，都成年人了，王佳婷你看着吃吧，别把孩子吃没了就成……”他念出了声。
“没了？”
“没了”
一小片纸，被黑色炭笔写得慢慢当当，愣是没留下一点空白地方……炭笔之下，还有满满当当密密麻麻的铅笔印——
石头哥真是会过日子（真抠门）啊！夫妻俩感慨着把纸塞到了火炕席子底下。
第109章 拯救最后的人类计划 出师未捷
对于这个村里突如其来的孩子, 徐中磊一直都秉持着冷眼旁观的态度，只等着什么时候能上演一番“保大还是保小”的选择题，但是他自己的俩亲人每天就在念叨着“弟弟”“妹妹”, 他只能发出一声嗤笑, 冷酷道：
“送点空心菜叶子过去！”
寒风呼啸, 孕妇肚子里芝麻粒大小的生命，在红薯、白糖、植物油的灌溉下, 平平安安长大一个月。
徐家老屋人都盼望着这位名为“希望”的孩子能够顺利分娩。
天不遂人愿。
“……王佳婷那个没用的婆娘……呜……她那破锣身体, 白瞎还吃了好东西……老娘怀着崽的时候, 婆婆让我下田插秧、打农药都没事……”朱娭毑第一个从产妇房间出来, 立刻就被急于知道消息的村民围住 、
她一边痛骂王佳婷孱弱, 一边用散发馊味的口腔回忆过往坚强岁月，不过立刻就被人打断了。
瘦身成功的大棚肥料管理员戴胜不耐烦嚷嚷：“朱娭毑，哪个想知道你怀崽的时候怎么过的？！你说正事, 佳婷姐怎么样！”
“血流半个月，怎么补都不能好。只能是这小孩子怀上的时候母亲身体太弱, 中医讲：先天不足……就算今天情况好点，只怕以后也保不住……以前要想保住, 也只能二十四小时住院，医生护士随时看着。但是现在, 要做什么检查吃什么药，我就算知道, 你们从哪里弄去？”
曾医生愁眉不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现在这种情况, 孩子自己流掉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生老病死是常事，他见过太多，过去从他手上也不知道流走了多少孩子的命, 现在这个怕是也……
“曾医生，要做什么检查，能吃什么药？”徐中磊见到还有一丝生机，便问。
程昱铭有半吊子医术，徐中磊又背着一个小医药箱，两人算是徐家老屋和医术沾点边的人了，都大大方方站一边看着曾医生看病。
曾医生拍脑门回忆看过的医书——乡村医生极其擅长儿科和外科，但是妇产科就属于知识盲区——佳婷是先兆流产，平日遇上这种病人，他就拉着人往县城照B超去了，后续到底开什么药……
屋子里四五人，屏住气，等待着好消息。
“先得做个B超，看是不是宫外孕……开维生素E、黄体酮胶囊……就这两样……”曾医生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如释重负问道：“石头，你备了吗？”
徐中磊摇头：“维生素E有，那黄什么胶囊肯定没有……我还年轻，没想过生孩子啊，这顶多备点家庭药……”
屋子里几双眼睛盯着他，但是刚刚涌现的希望瞬间又破灭。
曾医生叹一口气，收好听诊器，低声无奈道：
“也是啊，我这个医生药箱里都没有，还能指望你？石头，你留点维生素下来，佳婷一天两次吃，平时多吃点有营养的，千万不能下床，千万千万不能下床。徐创，你晚上不能睡得太死，千万看着点你媳妇……白天黑夜要是出什么事要赶紧过来叫我……我家小子就睡在门边，你们使劲敲，别耽误病情。”
“暂时没事……”曾医生对蹲在屋檐下的徐家老屋给出回复。
至于什么时候会出事，谁知道呢。
*
这个来得不合时宜的孩子，最后还是合时宜地自己走了。
坏消息来得很快，徐中磊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如约落下，重重掉在他心脏上。
等到徐中磊一家匆忙赶到佳婷家里，这里已经被绝望的气氛笼罩。
最伤心的不是这孩子的爹妈，反而围观村民唉声一片。
“……怀不上，生不出，咱们徐家老屋没被饿死也要绝种了……”
“惨啊！老子今天都扒开始粪坑边上盐花花兑水喝……”
“下下下！！！这雪都下三个月了，老天爷！！你还不消停吗？你是要人都死光吗？！”佝偻着嶙峋的身体，村长屋子里走出来，接下满满一捧雪花，喃喃道：“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我们都被地震震死算了，花娭毑，老强爹，还有三贵……你们早死早好，路上别着急，我们这些人迟早就会跟着吃孟婆汤去啊哈哈哈。”
徐中磊和程昱铭略过仓皇的老人，里边曾医生、春娟姐围了一堆人，两人听见王佳婷细弱的声音：“…这几个月裤子里面都有血，躺几天之后，吃了药也多吃点东西，血就止住，我还以为……以后就好了，昨天晚上我还做了个好梦，梦醒来就听见徐创问：什么东西黏糊糊……”
“……他悄无声息就走了……我的宝宝，让妈妈痛一痛也好啊，告诉妈妈你要走了……”
69/80 首页 上一页 67 68 69 70 71 72 下一页 尾页 |
